14 冬至

天井旁的耳房中,青杏穿着簇新的冬衣,掙紮着要往門外沖,一張包子臉氣得通紅:“你們這些壞人,憑甚把我關起來?我要去保護小姐,我要去吃餃子!”

好不容易才讓聞致和明琬有獨處幽會的契機,可不能被不相幹的人打擾!

丁管事自然不會讓青杏這個粘人精去破壞小夫妻的‘好事’,便忙唆使芍藥:“快快快,把她拉回去!”

芍藥一把抱住青杏,連哄帶騙将她帶回房中。青杏死死摳住門框,兀自朝門外伸長一只手,痛徹心扉道:“小姐啊,小姐……唔唔!”

丁管事拿起一塊五香糕堵住青杏吱哇亂叫的嘴,世界登時清淨。他忠厚的臉上浮現出老謀深算的笑容,捏着唇上短髭滿意道:“青杏姑娘莫急,我這就吩咐膳房給你包餃子吃,咱就別去打擾主子們的雅興了,啊?”

青杏重重“哼”了聲,噴出糕點碎屑無數。

“你們沒發現麽,自從少夫人嫁過來,世子爺說話的字數和出門的次數,比往常一年還多呢!”丁管事望着庭中亮起的燈火,老懷大慰道,“哎,這真乃大好事啊!”

正感慨着,一通傳仆役匆匆來報,嗓音透着欣喜:“管事,小花回來了!”

丁管事面露喜色,語氣滿是重石落地的輕松:“快快請進來!有小花守着世子,我也就放心多啦。”

啊呸!

小花又是個什麽狐貍精,還能貼身服侍姑爺?!

青杏将吃了大半的五香糕一摔,嘴一癟,淚眼汪汪道:“你們太壞了,你們欺負人!把什麽亂七八糟的女人都往姑爺身邊送……姑爺是我家小姐的,誰也不許搶!”

剛回府複命的黑衣大美人一跨進天井小院,就聽到一個臉生的青羅小婢叫嚷着“快将小花趕出去,不許和小姐搶姑爺”,頓時嘴角一抽,頓在原地。

冬至與歲首齊肩,都是本朝最隆重的節慶。

每當到了冬至前後,皇族郊廟祭天,平民亦是祭祖謝師,便是流離的窮苦百姓亦會在這一天穿上自己最體面的衣裳出門,圍觀沙彌們在寺門前布施做法。

暮色四合,明燈如晝,撩開車簾望去,滿街紅男綠女人頭攢動。道旁高樓鱗次栉比,檐下燈火綿延喧鬧,小食攤上熱氣蒸騰,剛出鍋的面點香飄十裏,目之所及,耳之所聞,皆是長安城千餘年積澱的繁華富庶。

聞致說,他是受不了丁管事的念叨才勉強前來的。

丁管事那人,看似憨厚老實,實則滿肚子彎彎繞繞,一會兒說女孩子家家一個人出門,若是遇險該怎麽辦啦!一會兒又唉聲嘆氣,故意說什麽“給大小姐的回信,要說點什麽才好呢”……

聞致最厭他向聞雅告狀,平白惹得阿姐擔心,索性就來了。

明琬對此将信将疑。

聞致是何等脾性?他若是真不想出門,發起狠來連聞雅的面子也不給,怎會因丁管事的幾句唠叨要挾就妥協?

明琬有些看不透他了,猜想大概還是因為她下藕池大病一場的緣故,聞致有那麽一丁點兒的良心發現,也未可知。

不管如何,只要他不記恨自己那日出言冒犯,一切都好說。

街上游人太多,摩肩接踵,馬車還未到慈恩寺就被堵住了。正巧街邊站了個賣烤地瓜的老伯,明琬眼饞,數銅錢買了兩個。

烤地瓜軟而熱乎,用手一掰就直冒白氣,質樸的味道盈滿車內,甜香無比。明琬掰開一只,小心翼翼捧着,咬上一口,燙得直呼氣,略帶嬰兒肥的瑩白小臉蒙着一層俏麗的紅。

她抿唇舐去唇上沾染的地瓜粉屑,遲疑片刻,将另一只地瓜擱在聞致輪椅的扶手上,說:“這個給你。”

聞致瞥了那油紙包裹的,沾着草木灰的烤地瓜一眼,眉頭擰起。

他用兩根手指撚着油紙,将烤地瓜抛回明琬懷中,滿臉興味索然的冷漠,道旁的燈火掠在他幽黑的眸中,映不出半點暖意。

明琬已經習慣了他的反複無常,怔了片刻,将那地瓜用油紙重新包好擱在一旁,扭頭望着道邊的攤販人群出神,不再理會身邊的聞致。

聞致反而擡眼,視線淡淡掃過趴在車窗上的明琬。

她的側顏鍍了一層橙黃暖光,倒也比平日更耐看了些,琉璃般通透的眼珠子随着路邊來往說笑的人群轉動,顯而易見的向往,恨不得一頭紮進這熱鬧中似的。

滿街喧鬧的市儈煙火氣,有何好看的?吵得人頭疼。

馬車遲遲沒有前進,聞致等得心煩,沉聲問随行的侍衛道:“為何還不走?”

侍衛從前方探路回來,滿頭熱汗,“回世子,前面有個小孩兒失足掉入太平缸中,溺水了,圍了不少人看熱鬧,故而擁堵。”

聞致眉間的郁色更濃。

長安城就是如此,不管好事壞事,只要誰家出了一點動靜,便全都蒼蠅似的圍過去,伸長脖子湊熱鬧。

明琬聽到有小孩兒落水了,稍稍将身子探出馬車,果見前方不遠處圍了一大堆人,一名牛高馬大的漢子打着赤膊,将一個濕漉漉的小孩倒挂在肩上不斷來回奔跑,試圖将溺水孩子肺腑中嗆入的水倒出來似的……

圍觀的人群随着漢子奔跑的動作,和臘肉般倒挂肩頭已了無生氣的孩子而不住驚呼嘆惋。

倒挂奔跑是民間救治溺水昏厥者的偏方,根本不足信,這樣來回奔跑,非但孩子肺腑中的積水倒不出來,還會延誤最佳的救治時辰。

明琬地瓜也不吃了,心髒揪緊似的疼。她坐立難安的樣子,回頭看了聞致一眼,聞致眸色不耐,對她無聲的請示視而不見。

侍衛斟酌道:“世子,可要換條路走?”

“等一下!”明琬打了個輕嗝,望着聞致道,“我想去前方看看,可否請世子稍候片刻?”

聞致撐着腦袋,唇線抿着,目光幽冷。

明琬深吸一口氣,騰地站起來,一把撩開車簾跳了下去。

聞致唇線抿得更緊些,修長的指節将車窗布簾撩開一條縫,看到明琬瘦小的身形如一葉扁舟在人流中艱難逆行,沉默了片刻,終是開口吩咐:“跟着她。”

一名侍衛領命,跟在明琬身後悄聲保護,沒讓她發現。

明琬氣喘籲籲地擠入圍觀人群的最裏層,那背着落水小孩兒的漢子已經跑累了,将雙目緊閉的孩子平擱在地上,直搖頭。孩子旁邊有對衣衫破舊的中年夫婦,正按着孩子的人中哭天搶地,想來是她的爹娘……

“你們這樣是不行的!”明琬也不知哪來的底氣,一聲輕喝,便挽起袖子上前,探了探孩子的鼻息。

已經沒有氣了。

她立即跪在冷硬的地上,解開孩子的衣襟道:“她落水多久了?”

“一刻鐘前她爬上坊牆看燈,我與老漢在下方買煎餅,一不留神就發現她不見了,聽到缸裏有水響才知她已落水,立即叫人來救,前後大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那頭發婦人哭哭啼啼,而後又攥住明琬按壓孩子胸膛的手,聲嘶力竭道。“你、你是誰啊?為何要解我家姑娘的衣裳……哎呀使不得使不得!這般用力,豈不将她肋骨都壓斷了!”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乎這個!若是落水不到一盞茶,還有救!”明琬按照阿爹教的法子,雙掌交疊用力有序地按壓孩子胸腔,孩子依舊雙眸緊閉,面色呈現出死人般的假白。

她掰開孩子的嘴,嘴對嘴俯身渡氣,四周圍觀者又是一陣倒吸涼氣。

“傷風敗俗……怎可如此!”

“還好落水的是個姑娘,若是個男孩,斷了香火,這家人豈不傷心死?”

都這個時候了,這群人卻還在慶幸落水的是個女孩子!女孩兒的命就不是命了麽?

明琬氣得不行,咬緊唇,凝神按壓、渡氣,鐵了心要将人從閻王手中救回來。

而這一切,都被馬車中的聞致看在眼裏。

人影重重,他其實看得并不真切,只從人群的縫隙中窺探明琬跪在地上竭力施救的模樣,那樣認真,又那樣渺小。

這麽冷的天,孩子又年幼,怎麽可能還救得回來?

她還是這般愛管閑事,熱忱且傻,令人厭煩。

這世上從來沒有濟世聖人,也并非每一分努力都可以得到回報,生如逆旅,不管如何掙紮皆是徒勞……過往歷歷在目,都是血的教訓。

聞致心中哂笑,冷眼旁觀,只等着她功敗垂成、灰溜溜地回到他身邊……

“有氣了!”

人群中忽的爆發出一陣驚呼,如沸水入油鍋,人群騷動起來,接二連三地傳出捷報:“快看!孩子睜眼了!”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出聲兒了,有希望啦!”

人群的中心,明琬并未就此放手,而是繼續按壓渡氣,直到孩子能發出“嗚嗚”的哭聲,翻白的眼睛也漸漸恢複正常,她這才長舒一口氣,用手背抹去額上細密的汗水,朝死裏逃生的孩子露出一個欣喜的笑來。

燈火中,那笑如此耀眼。

聞致有一瞬的失神,放下車簾,陷入長久的沉默。

過了很久,明琬才在一片稀稀拉拉的掌聲中上了車。她滿手水漬,額發濕透,呼出的熱氣急促疲憊,眼睛卻是晶亮無比,仿佛完成了一件虔誠的大事。

“實在抱歉,讓你久等了……”她的聲音細細的,有些歉疚。

聞致以為她會來邀功,炫耀戰績,但她什麽也沒說,只是重新捧起那半個冷透了的地瓜,認認真真地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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