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探病
丁管事在獸爐中添了新的香料,白霧絲絲袅袅暈散,聞之有股極淡的藥香,并非以往慣用的沉香。
沉香味太過厚重甜膩,不似這般溫和舒服。聞致能猜到這味藥香是誰調配。
丁管事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觀察聞致的神色。
“世子爺,少夫人燒了一整夜了,至今還昏睡在床呢!聽芍藥說,怕是泡在藕池裏中了邪,吃藥也不頂用,被夢魇着,一直在說胡話。”
丁管事一副憂國憂民老父親的神态,見聞致沒有反對,便又繼續念叨:“唉,多可憐的一個姑娘啊!年紀還那麽小,嫁過來無依無靠的,生病了都沒個體己人照顧,看得人心裏着實辛酸。”
聞致執筆練字,筆鋒有劍走之勢,清冷道:“沒人照顧,侍婢是幹什麽用的?”
“婢子們終究是下人,哪裏有至親、至愛來得暖心?”丁管事東南西北扯談了許久,方用拙劣的演技裝作不經意間到,“外頭日光正好,世子爺可要出去走走,順道……順道探望一眼少夫人?”
宣紙沙沙細響,聞致筆觸不停,道:“我非大夫,不會醫人。”
何況相看兩生厭,明琬若見到他,只怕會病情加重。
“可是……”
“讓我靜會兒,丁叔。”
聞致冷硬堅決,丁管事也不敢再多勸什麽,憂心忡忡地道了聲“是”,便掩門退去。
丁管事一走,聞致便頓住了筆,上等的淨皮宣上暈開一團墨漬。
窗外冬陽正好,兩只鳥雀在枯枝上梳理羽毛,時不時歪着腦袋啾鳴一聲。昨日明琬的話猶在耳側,揮之不去,就像這屋內的藥香,初聞只覺苦澀難忍,回味方覺意蘊悠長……
聞致依舊記得她燒紅了臉跌入自己懷中的模樣,呼吸滾燙,嬌柔無害,溫軟得不像話。
虧得還是大夫,身子這麽弱。
心不靜,聞致索性擱了筆,捏了捏眉心,而後轉動輪椅,朝門邊行去。
推開門,溫和的陽光迎面撲來。他不适地眯了眯眼,手扶門框頓了許久,方繼續推動輪椅緩慢前行。
芍藥出門倒水,遠遠的就見聞致的輪椅停在長廊盡頭。
咦咦咦——
世子爺主動出門來西廂房啦!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短暫的怔愣過後,芍藥屈膝福禮,忍着欣喜道:“世子爺是來探望夫人的麽?”
聞致見了她,反而調轉輪椅要走。
芍藥哪能放過這般絕佳撮合兩位主子的機會,當即放下銅盆,鼓足勇氣上前攔住聞致,細聲道:“世子爺來都來了,進屋喝口茶再走吧?若是不肯,便是婢子的罪過了。”
聞致沒說可以,也沒說不行。他一向是沉默寡言的,不說話時像一把鋒利的劍,令人望而生畏。
芍藥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只當他是默認了,雙手顫巍巍握上輪椅椅背上的把手,吞咽一番道:“您、您請進……”
聞致沒有拒絕。
這是自新婚之夜後,聞致第二次進明琬的房間。垂紗的镂花月門後,便是一張寬大的睡榻。
明琬躺在被褥中,烏發鋪滿了枕頭,只露出一張緋紅的臉來,嘴唇略微發白,失去了平日那般鮮活的色彩。
芍藥悄聲進來侍奉茶水,又将青杏強行拉了出去,只留聞致一人對着明琬憔悴的病顏陷入沉默。
斜光入戶,一室暖香,明琬果然昏睡不清,丁管事并未撒謊。
她呼吸急促,不知夢到了什麽,濕漉漉的眼睫亂顫,伸手在空中胡亂抓了一把,發出模糊的呓語。
聞致放緩呼吸,聽了許久,才聽清她不斷重複的是:“阿爹,我難受……”
很輕的一聲,聞致心中仿佛被蟄了一下,唇壓成一條線,随即沉默轉身,不顧門外侍婢們訝異無措的眼神,徑自推門離去。
青杏一張小圓臉滿是不平之色,只敢在聞致離開後小聲嘟囔幾句:“才剛進門就急着走,世子爺這般涼薄,連一刻鐘不願多待麽?也不想想,小姐是因為誰才病倒……”
明琬做了個冗長的夢,朦朦胧胧間,仿佛看到聞致隔着一層紗帳冷眼窺視自己。
難道是因為昨天與聞致大吵了一架,他心中怨恨難消,特意來報複自己的嗎?
她混混沌沌地想着,喉嚨焦燥難耐,一時分不清是幻境還是現實。想要開口詢問,聞致卻漠然轉身,推着輪椅走了,只餘輕紗帷幔飄動,像是一抹缥缈的霧氣。
明琬再次醒來,已是夜晚,聞着苦澀的藥味兒睜眼,便見明承遠坐在床榻邊給她掖被子。
明琬雙眼直愣愣地看着,眼圈兒漸漸泛了紅,很小聲很小聲道:“阿爹,我不會是……還在做夢吧?”
周圍房間的陳設顯然是在宣平侯府的廂房中,可阿爹怎會來此?
明承遠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溫聲道:“燒退了,還需幾劑藥鞏固,驅寒去邪。”
“阿爹瘦了。”明琬撐起身子,接過青杏遞來的藥湯大口飲盡,恢複些許力氣,問道,“您怎會來此?”
明承遠的臉色沉了沉,似是不悅。
一旁的紅芍憋不住了,代為回答道:“是世子爺請老爺過來的。”
明琬覺得自己産生幻聽了,不可置信道:“聞……世子下的請帖?”
“不是呢,夫人。”紅芍一臉吃到糖的興奮,笑着說,“是世子爺親自出門,去明府接的老爺。大概是見夫人總是在夢中叫喚‘阿爹’,心生恻隐,故而如此吧。”
‘恻隐’這個詞,顯然不适合聞致。
明琬一時心情複雜,既驚訝又懷疑,問道:“不對,他如何知曉我在夢中說了什麽?”
紅芍道:“世子爺來探望過夫人,只是那時夫人昏睡,并不知曉。”
青杏不服氣地插上一句:“不過勉強來房裏走了個過場,茶都沒涼就走啦!”
原來,那竟不是一場夢。
明承遠想起今日黃昏從太醫院歸來,便見明宅正門外停着宣平侯府的馬車,聞致裹着狐裘坐在車中,神情冷淡,也不知等了多久。
大約對聞致的初印象極差,心中芥蒂一時難消,明承遠不想提及與他相關的任何事,沉聲打斷女兒的思緒:“你大病初醒,不宜多思,速速躺好。”
說着,又示意青杏将包裹中的一只半舊小花枕拿來,擱在明琬身旁道,“這是你從小用的那只繡枕,将它放在身邊,可安神定心,不怕再被夢魇着。”
這只小枕頭是阿娘留下的遺物,明琬枕着它睡了六七年,被洗得很幹淨,只餘下陽光和回憶的味道。
明琬抱着小枕頭,嗅着上頭熟悉的氣息,心中滿滿當當都是暖意。
說實話,聞致能親自登門将明承遠請來侯府,着實出乎明琬意料。
不論他是出于良心發現還是別的什麽,能纡尊降貴請人,已是莫大的改變。
明琬甚至懷疑那日吵架是否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使其幡然轉性、洗心革面了……但很可惜,事實并未如此。
岳丈大人在侯府照看明琬的那幾日,聞致并無殷勤之态。大多時候,他都關在房中讀書作畫,偶爾賞臉上桌一起用膳,也是冷着一張俊臉保持緘默,吃完便走,半刻也不多留,與以前并無太大轉變……
若說唯一的不同,便是發脾氣的次數明顯減少。
當然,許是因為“宿敵”明琬尚在病中,沒力氣同他吵的緣故。
明琬底子好,養了幾日便徹底痊愈了,明承遠不願給女兒添麻煩,也回了明宅,日子又恢複了往日各不相幹的寧靜。
趁着近來天氣好,明琬閑不住,讓仆役在府中花廳處設了花架等物,從太醫院的藥園中搬了不少忍冬、芍藥、玉竹和虎耳草過來,既可用藥,又能賞玩,遠遠看去蔚然一片,給冬季添了幾分青翠活力。
轉眼到了十一月冬至,遠在洛陽的聞雅差人送了書信過來。
“世子爺成婚前,大小姐在長安慈恩寺燒香許了願,如今到了還願的時候,她卻無法親自前來,想讓少夫人和世子爺一起替她入寺捐點香火還願。”丁管事盡職盡責地将書信內容傳達,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聞致不為所動,淡漠道:“還願之事,需本人親自前往方顯誠意,與我無幹。”
丁管事只好曲線救國,極力慫恿一旁研究藥方子的明琬:“正好明天是冬至,慈恩寺外青龍街有蓮燈法會,夫人和世子還完願,便可去放生池邊賞蓮燈,看沙彌布道,吃一碗熱騰騰的餃子,豈不甚美?”
明琬心動了,想念街邊的水晶蟹黃角兒(角,音同“餃”)。
“我去!”明琬看了身側的聞致一眼。
黃昏的光暈中,聞致撐着額角,目不轉睛地研讀一本兵書,對她的渴望視而不見。
“丁叔,煩請你将香油錢備好,我和青杏去便可。”明琬也不在意,興致勃勃吩咐青杏,“我回房換身衣物,你先去馬車上候着,可好?”
青杏欣然應允。
然而等明琬換好衣裳,收拾妥當趕到側門馬車上時,才發現青杏不在車上……
車上坐着的,是一襲灰色狐裘大氅的聞致,微微皺眉,很是勉強的樣子。
見她遲疑着四處張望,似是在尋找那小婢的下落,聞致扭頭望着窗外的方向,等了會兒,冷然催促道:“快到時辰了,還要猶豫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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