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生辰

聞致說要先折斷那偷兒的幾根手指,使其不能再做偷雞摸狗之事,小花等侍衛表示贊同。

唯一持反對意見的是丁管事。老人家一副吓壞的樣子,直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掰折手指到底太殘忍了些,大過年的,千萬別吓着少夫人。”

明琬剛生出‘丁叔果然是府中最良善之人’的想法,就聽見這位‘良善之人’微笑着補充:“還是将他用麻布袋一捆,墜兩塊石頭,悄悄扔河裏去吧。”

“……”

丁叔你???

懲罰人并非是明琬的強項,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解氣方法,也不過是小揍那偷兒一頓,再扭去報官。但聞致顯然對明琬“幼稚”的想法十分不滿,眉間凝着一層郁色,道:“你昨晚那麽生氣,就這樣輕飄飄放過他?”

明琬很想告訴他,她昨晚生氣的主要緣由并不在這個小偷身上。但聞致大概是不會理解的,又何必自讨沒趣?

她已經沒法像當初嫁過來時那樣冷靜從容,沒法忽視聞致一次次忽冷忽熱的壞脾氣。她覺得自己變脆弱了,卻不知這變化從何而來。

“算啦。”她握着失而複得的錢袋,莞爾一笑。

大概是這個笑安撫了聞致,他明顯怔了怔,才很不情願地讓小花給那不住求饒的小偷兒“一些教訓”,再丢出府去。

連着數日的平靜,上元節前夜下了大雪,襯得檐下的紅燈籠越發嬌豔。

上元節是聞致十九歲的生辰。

他不喜歡熱鬧的生辰宴,除了晌午見了聞太後派來賀壽的宦官,姑且走了個過場,其餘遞拜帖的一律不見,就連給下人的賞錢也是丁管事在操辦。

屋內光線冷清,他提筆潤墨,一頁又一頁地謄寫诔文,哀祭因他而死的雙親故友。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線暖光自門縫中擠了進來,落在他鋪滿墨跡的書案上。

聞致懸腕一頓,看到明琬半張臉露在門縫外,小聲請求:“我能進來一下麽?”

她發頂落着柔軟的陽光,折射出絲絲暖光。短暫的失神過後,聞致恢複了冷硬的臉,淡漠道:“進。”

這幾日都很少看見她的蹤影,也不知道在瞎忙些什麽,不知道的,還以為又是他惹生氣了。

明琬打開門,推着一輛全新的輪椅進了門。

輪椅是竹子藤編而成的,看上去頗為輕巧,推行的時候很靜谧,不像木輪椅會發出骨碌聒噪的聲響。

明琬在他身邊站定,細白的手搭在椅背上,隐約可見些許傷痕。她落落大方,望着聞致幽深的眼眸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也不知該送你什麽好,只是往常見你推行的木輪椅頗為笨重費力,便自作主張畫了圖紙,請人重新打造了這個輕巧的……”

見聞致不語,她“唔”了聲,又道:“當然,我更希望你能站起來,用自己的雙腿行走。”

她輕快溫和的嗓音就像是屋外的陽光,執拗地從縫隙中探入,照亮布滿塵埃的角落,藤蔓瘋長,生根發芽。

原來這十來天她不見蹤跡,就是在忙這個?

聞致眸中掠過波紋,掩飾般垂眼蓋住眸中的情愫,波瀾不驚道:“你傻麽?這種事交給下人便可,何須自己親自操辦?”

“下人們太謹慎,到時候請示來請示去,更耽誤工夫……還有這個!”明琬又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一個古樸的扁長盒子,打開輕輕擱在聞致手邊,和宣紙上紋路精致的白玉鎮紙形成鮮明的對照。

是支木簪,簪身微帶弧度,抛光打磨得很是平滑,上面纏繞的紋路簡單質樸,看得出是新手所為。

“椅子是請了工匠幫忙,但這個簪子是我親手做的。你之前那根不是壞了麽?我用小葉紫檀為原料重新做了根,雖然不是羊脂玉,但耐用很多。”

見聞致的視線掃過她指腹的傷痕,她不着痕跡地蜷起手指,換了個姿勢将手藏在袖中,說:“嗯……就這些了,祝你生辰快樂!”

聞致喉結動了動,半晌“嗯”了聲,姑且當做回應。

他的反應太過平淡,是不喜歡麽?

明琬方才還隐隐雀躍的心頓時涼了半截,遲疑道:“那,我走了。”

“嗯。”聞致專注于筆下的文章,沒有擡頭。

明琬低着頭飛快出了門,越走越快,最後一路小跑回廂房,将自己扔在了柔軟的榻上,長長籲出一口氣。

他不喜歡呢!她有些挫敗地想,希望明天不會在廢紙簍中發現他嫌惡丢棄的木簪才好。

算了,既然送出手就是一份心意,喜不喜歡都随他去罷。反正,不是第一次如此了。

她翻了個身望着帳頂,抱着小花枕頭寬慰自己。

她并不知道,書房中的聞致幾乎立刻擱了筆,慣有的高傲冷漠分崩離析。

清冷的光線中,他修長的手指如白玉雕成,緩緩碾過木簪凸起的弧度,又沿着桌沿下移,落在紋理細密結實的藤編輪椅扶手上,眼睫微微顫動,從未有過的寧靜溫和。

晚膳時,聞致姍姍來遲。

他換了新輪椅,頭上簪着一支不起眼的木簪,腰間挂着一只小巧的平安符,就這樣披着一身溫暖的橙光緩緩而來。

見到他這身妝扮,明琬下意識起身。

無數次,她下定決心要灑脫度日,不會因聞致的态度而受傷或是動容,但幻想的銅牆鐵壁,總是這般輕而易舉被擊潰。

“哎呀,世子這支新發簪倒是別致呢!”早已看穿一切的丁管事捧場道。

不知有意無意,明琬總覺得聞致在偷偷打量自己,然後氣定神閑地給出評論:“尚可。”

她覺得自己或許該說些什麽,然而還未開口,便又聽見聞致淡然道:“今天上元節,有燈會。”

“啊,是。”明琬總算接上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每年上元都有花燈的。”

小花用筷子插了一串元宵,糖葫蘆似的舉在手中玩,充當聞致的轉舌:“世子的意思是,想邀請嫂子今晚一起出門看花燈。”

“嗯?”明琬有些不敢相信,目光在聞致完美的側顏上久久停留,試圖窺探出些許端倪。

他果然垂下眼睫,專注于舀動碗中的那顆元宵,不知為何半天都沒舀起,于是皺起了眉,要生氣的樣子。

明琬知道他或許害羞了。

他一害羞,就會露出兇神惡煞的樣子,或者索性避開視線一走了之。

明琬其實是想拒絕的。根據僅有的幾次經驗而言,她和聞致出門多半遇不到什麽好事……

然而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一句:“好。”漸漸的,她變得沒法拒絕聞致了。

聞致的眉頭果然舒展開來,一鼓作氣舀起元宵送入嘴中。不到一盞茶的時辰,他便匆匆擱了勺子,用不容置喙的語氣對明琬道:“走。”

半個時辰後,西市街十裏花燈若海。

見明琬在一盞八角琉璃燈前多駐足了片刻,聞致微微側首問:“喜歡這個?”

明琬點點頭,伸手去摸琉璃燈下垂下的字條,苦惱道:“我在想謎底是什麽。”

攤主大概也是個讀書人,鼻頭凍得通紅,負手笑着說:“這字謎頗難,若客人能解出來,是可免費贈予的。”

聞致擡眼看了眼字條,只見謎面是“祝福”,打一字。他屈起一肘,指節撐着太陽穴,淡然道:“紙筆來。”

不假思索,他在紙上寫下一個遒勁的“诘”字。

“言”與“吉”,可不就是“祝福”麽!

“中了!恭喜公子與夫人!”攤主素來以文會友,毫不猶豫摘下琉璃燈遞給了明琬。

“你太厲害了,聞致!”明琬提着燈愛不釋手,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驕傲,只覺今夜的聞致像是會發光似的亮眼,“怎麽猜出來的?”

聞致鼻梁高挺,不知是不是因為心情好的緣故,一向下壓的薄唇也帶了些許溫暖的弧度,輕飄飄道:“那種程度的字謎,看一眼就會了。”

明琬想,他确實有倨傲的資本,即便雙腿有疾,也有着大多數人難以企及的聰慧。

走累了,兩人在西市的放生池邊尋了個安靜空曠之所休憩。高大的古槐樹下,燈籠豔麗,紅綢飄飛,滿目池水波光粼粼,倒映岸邊的火樹銀花,恍若天河流淌。

明琬坐在岸邊的石凳上,剛好勉強與坐在輪椅中的聞致齊肩,琉璃燈就擱在她與聞致中間,像是一顆跳躍的心髒。

路邊有對小夫妻經過,女子大概走累了,嬌嗔着說腿疼。年輕的丈夫溫柔關切,二話不說,蹲身背起她就走。

女子害羞地以袖遮面,不住輕聲道:“有人看着呢!郎君快放我下來,羞死奴家了!”

男子步履穩健,笑聲爽朗,寵溺道:“怕什麽?大晚上的,誰認識你我!”

明琬頻頻回頭看他們,眼中是無法抑制的豔羨。

聞致知道,她和這世間千萬的平凡女子一樣,打心眼裏渴望一份平淡溫馨的愛情,也想有個男子在她疲倦之時能放下身段,背她走過一條長街……

而這些,都是他做不到的。

兩人許久不言,各懷心思。

明琬從油紙包中撚了兩顆糖含在嘴裏,石凳下垂着的腳尖并攏又開合,茜紅的裙裾染着琉璃燈的暖光,在夜色中蕩開一抹好看的弧度。

聞致猜到她有話要說。

果然,遲疑片刻,明琬忽然道:“世子有将相之才,文韬武略俱是頭籌,既不能成為猛将,何不試着成為良相?”

聞言,聞致眼中有光芒跳躍,轉眼又歸于平靜。他道,“殘疾之人,無法入朝為官。”

“可是我覺得能讓你站起來!為何不試一試呢?希望就像是一顆星火,看上去不起眼,但只要加點油,總能迸射出耀眼的火花……”

說着說着,她的嗓音低了下來,“還是說,世子只是讨厭我而已。”

聞致望着黛藍泛光的池水,陷入良久的緘默。

明琬沒有等到他的回答。

推着聞致走了一夜,馬車上,她靠着車壁累極而眠。

車轱辘一個咯噔,明琬頭一歪,枕在了聞致的肩上。她沒有驚醒,反倒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微張着唇瓣繼續睡去。

睡夢中一大片陰影籠罩,有人輕輕托住她的後頸,調整姿勢。下一刻,有溫熱的風垂憐,如羽毛輕輕拂過她的唇瓣。

她迷蒙睜眼,正好對上始作俑者近在咫尺的眼睛,幽黑隐忍,有着吸魂攝魄的深邃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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