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放手
聞致的目光冷了下來。
他望着明琬的瞳仁, 缱绻散去,低聲問她:“你說什麽?”
箍在腰上的手鐵鉗似的有力,極具壓迫感, 有些疼, 明琬皺了皺眉頭,但沒有退縮,而是迎着聞致的目光, 認真道:“我知道你聽見了,聞致, 既然我們誰也沒法為了對方而停下自己的腳步, 或許分開一段時間會更好,這樣, 你能毫無顧慮地完成你的大業,而我, 也想去看看除你以外的山川和風月。”
聞致的手掌搭在明琬後頸處,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掐斷她的脖頸似的, 冷聲道:“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收回剛才的話。”
直到這種時候, 他還是不肯稍稍放軟态度, 仿佛只要穿上冷硬的铠甲,就能讓她屈服。
可在‘不屈服不認命’這點上,明琬偏偏像極了她爹。
明琬擡指碰了碰聞致的下巴, 發絲在晨曦中折射出金色的光。她緩而堅定地搖了搖頭:“我還年輕, 不甘心過一眼就望到盡頭的生活,你也不能光靠掌控和強權來留住一個人,你需要我、擔心我,所以将我禁锢在身邊, 看起來是喜歡,但其實不是,喜歡不是自作主張的束縛。你可曾想過,若是五年後、十年後,你日漸對我喪失了興致,被耽誤了青春和醫術的我又該如何自處?”
良久的沉默,聞致短促一嗤。
他仍以為明琬只是在鬧小脾氣,遂掌下用力,将她的頭低低壓下,眼中滿是憤怒和不甘,“明琬,我沒錯,是你太貪心。我并未背叛你,安安穩穩将你留在身邊,,這樣還不夠?”
“不夠。”興許是想到了過往一年中的種種,明琬眸色潋滟,泛着水光,一字一句清晰道,“愛該是平等的,不是誰束縛誰!你對我連最基本的坦誠都做不到,卻要求我對你付出十分誠意,冷了時要給你暖身,疲憊時要給你安撫,不能有任何的事情分散我的精力,眼中心裏只能有你一人……這怎麽能夠呢?”
她說了這麽多,聞致只是報以輕飄飄的一句話:“你以為你走得了?”
你瞧,問題就在這,他從來只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操控一切,只願聽自己想聽的話。
感情就像是個美麗且脆弱的瓷瓶,一旦出現了細小的裂口,它需要的是放下姿态小心翼翼地修補維護,而不是欲蓋彌彰地加以禁锢,碎了之後若還想攥在手心,只會被割得鮮血淋漓。
明琬道:“以前我走不了,是因為我感激你,也心悅于你,所以你稍稍對我好一點點,我便忘記了所有的心酸和痛楚,心甘情願成為撲火的飛蛾。後來清醒了,才明白我若想走,憑世子的雙腿又怎麽可能攔得住我?”
聞致被刺到痛處,驟然動了肝火,厲聲喚道:“來人!”
但外面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的聲音。
很快,聞致察覺到了什麽,目光倏地淩厲:“你做了什麽……”
話還未說完,一股陌生的眩暈席卷而來,他圈住明琬腰肢的手臂漸漸失了力度,漸趨渙散的瞳仁落在案幾上的空藥碗中,又緩緩轉到明琬臉上,滿眼的不可置信:“你下藥……”
明琬知聞致不會甘心,只能出此下策。她給府中上下都送了粥水,讓他們多睡上一會兒。
“抱歉。”明琬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從自己腰上扳開,而後站起來,望着聞致憤恨的眼睛輕聲道,“你放心,那不是什麽有損身體的藥,只是會睡上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後,她大概,已經不在長安了。
聞致胸膛急劇起伏,眼睛裏充着血絲,緊握的手指幾乎摳進掌心的肉裏,試圖以疼痛喚起些微的清明。
他有什麽錯?他只是想要她全心全意、傾盡所有地繼續愛着自己而已!他只是想在每一次争鬥疲乏時,能看到她溫暖的笑顏而已!可明琬恨他如斯,寧可下藥也要離開這……
他感受到了又一次的,前所未有的深沉背叛,目光幾乎要将明琬淩遲,啞聲道:“你當初自以為是地嫁進來,又自以為是地離去,自始至終……你把我當做了什麽?一件利用完就扔的工具麽!”
字字句句,皆如利刃剜心。
明琬很想告訴他,沒有什麽失望是一蹴而就的。
從剛嫁入侯府時的冷嘲熱諷,到一次次狠心将她的熱忱踏在腳下;從冬夜藕池中帶着恨意的仇視,到除夕之夜将她抛棄在陌生的街頭;從一聲不吭地侵占她的吻,到夜複一夜漫無盡頭的冷落與等候,他不愛藥味,挑食,針灸稍有不适都會皺眉發脾氣……
她是何時起了放手的念頭?
是聞致破罐破摔、将她所有熬夜撰寫的藥方束之高閣時,還是生辰那晚守着一桌子涼透的飯菜?
是被圈在府中無聊到數着落葉飄下的次數時,還是明明心情低落到谷底還要被迫承受聞致的索取?
亦或是見他頹然放棄雙腿,焦急到失眠的每一夜。
明琬告訴他:“聞致,在今日之前,我也是一團火。”
她一次次被聞致推開,卻又能一次次調整心情靠近,直到她被燒盡最後一絲熱度,在無休止的等候中凍成了冰。
聞致不愧是曾經的小将軍,自制力強大到可怕,服了藥這麽久,竟然還能睜着眼強留一絲清明。他唇上有血色,大概是咬破了舌尖保持清醒,他像是一個永不服輸的鬥士,身體因藥物而發顫,卻仍高昂着頭顱,森冷道:“我不會同意和離的,你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身邊!”
他好像沒明白,‘分開一段年月’與‘和離’之間有何區別。
明琬已經沒時辰解釋,亦不能回頭了。
“世子大概忘了,雖本朝律法規定,女子無權向丈夫主動提出和離,但有一種情況例外……那便是丈夫終身有疾,難堪重負,女子可無須經由丈夫同意,自行出戶請離。”她按捺住隐隐的痛意,疲憊道。
聞致猛然一震,面上的疏冷陰鸷分崩離析,呈現出短暫的茫然之色。
明琬沒敢看他的眼睛,既是做出了決定,便是聞致恨她怨她,都沒辦法回頭了。
最後,她後退兩步,朝着聞致鄭重地福了三禮。
第一禮,謝他救了阿爹兩次;第二禮,謝他一年的照拂;第三禮,謝他給了自己一段雖然短暫、但并不後悔的姻緣。
她向她心愛的少年夫君告別,向過往一年所有的甜蜜與酸澀告別,蓄着淚意在晨曦中溫柔笑道:“聞致,再會。”
聞致期待了她許久的溫柔笑顏,卻不料是以這樣的方式呈現。
忽然,身後哐當一聲木椅傾倒。
明琬扶着門框,于侯府的寂靜中回身望去,只見聞致狼狽地摔倒在地上,雙腿動彈不得,一只手卻拼命朝前伸着,像是要攥住什麽似的,惡狠狠道:“你若敢走,有朝一日被我抓回,定要讓你永生不得安寧!”
他的舌尖咬破了,齒上和唇間都沾着血色的紅,像是徒勞怒吼的困獸,衣衫淩亂,狼狽不堪。
明琬下意識朝他走了半步,又狠心頓住。她就這樣看着他猩紅的眼睛,許久,才輕輕道:“想抓回我,也得要你這腿好起來,一步一步親自走到我面前。”
她刻意加重了‘走’字,帶着沉重的殷切,此時聽在聞致的耳中卻是無比諷刺。
“你敢……”他朝她伸出手,指尖顫抖,眼皮一開一阖,抖着唇說了句什麽。
明琬沒聽見,她轉身出門的時候,陽光正好,府中一片安詳靜谧。
身後暖閣中一片哐哐當當的聲響,桌椅倒塌的間隙中,隐約可聽見聞致喑啞的嗓音傳來,傳喚小花的名字。
很快,連這點聲音也沒了,應是抵擋不住藥效,陷入了昏睡。
聞致趴在地上,手猶自朝前伸着,緊皺的眉宇間滿是不甘。
明琬扶起倒下的椅子,為聞致蓋上大氅。那一刻,她應該是輕松的,可擡手一摸,卻摸到了滿手的眼淚。
廂房中,青杏已經将包裹都收拾好了,除了必要的衣物細軟和通行文書,明琬只帶走了阿爹未寫完的藥經。
“小姐,我們一定要走麽?”想起方才騙小花喝下有安神藥的粥水,青杏抱着包袱,臉上滿是愧疚。
“要走的。不管是為了我,還是為了聞致。”
明琬并不比青杏好受,忍住淚将案幾上林林總總煉好的藥丸分門別類擺放好。聞致不愛喝湯藥,這是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為他改制的藥丸,旁邊用厚厚一疊紙細細記錄了為期一年的治療方案與服藥劑量。
不管聞致能否領情,這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聞致如今十九歲,待到及冠成年,這雙腿便再無站起來的契機。
她已經……別無他法。
想到此,明琬擡手拭去眼角的濕潤,深吸一口氣撐出笑來,對青杏道:“青杏,張嘴。”
“啊?”青杏不疑有他,呆愣愣地半張着嘴。
明琬飛速将一顆藥丸塞入她嘴裏,青杏猝不及防“唔”了聲,皺着眉将藥丸咽下,吐着發麻的舌頭道:“小姐,你給我吃了什麽呀?”
“傻青杏,不是‘我們’要走,而是我。”明琬捏了捏青杏肉嘟嘟的腮幫,直到她視線開始渙散,搖搖晃晃。
“小姐,你……”
看着青杏不可置信的神情,明琬心中酸澀不已。
“對不起,青杏。我要去翻高山,過大澤,其中辛苦難以言喻,我不能讓你跟着去受苦,何況你舍不得小花,不是麽?”
明琬将癱軟的青杏扶到床榻上,撫了撫她飽滿的額頭,然後将一張賣身契折疊好塞入青杏手中,讓她握緊,方輕輕道:“賣身契還給你啦,從今日起,你便是自由之人,沒人能使喚你束、縛你,也不必擔心醒來後聞致會生氣,小花會保護你的……”
床榻上,青杏的眼皮抵不住沉重垂下,淚水洇濕了睫毛。
……
十月葉黃,秋風乍起,冷冽肅殺,斷人心腸。
兩個時辰後,宣平侯府中一片陰雲低壓的死寂。
所有剛剛蘇醒的下人皆是垂首站在暖閣前院,噤若寒蟬。而廊下,聞致的臉色從未有過的可怖。
他虛眼看着階下的青杏,神情淡漠,冷然道:“我再問你最後一遍,她去了哪裏?”
青杏握着手中的賣身契,如同握着最後一點珍貴的念想,不住搖頭啜泣道:“我不知道,小姐沒有告訴我。”
聞致咬緊了牙,明顯沒了耐性,又或許因為焦急惶恐而失去了理智,沉冷道:“不說,我殺了你……”
“我真的不知道!世子就算殺了我,我也不知道啊!”
青杏被吓得“嗚哇”大哭起來,上氣不接下氣道:“世子平日那麽聰明,為何卻總是用錯誤又極端的方法對待小姐?小姐那麽喜歡你,為你下廚為你熬藥,為你通宵不眠守候在旁,而世子卻總是仗着小姐的喜歡有恃無恐!小姐喜歡你時,世子要将她推開,後來又強行将她鎖在身邊,說是保護小姐,卻肆意折斷她的羽翼,不許養貓養狗,不許與旁人多說一句話,不許回家看老爺,不許看病行醫,說話都是冷言冷語帶着尖刺……現在小姐走了,世子不想想自己錯在何處,倒拿我來撒脾氣!”
青杏又慌又生氣,打着哭嗝,語無倫次地将聞致批得一無是處,不住揉着眼睛哽咽道:“世子明明可以對小姐更好一點的,只是世子不願自降身份,世子覺得她不值得你浪費精力,世子覺得連說一句‘喜歡’都是丢臉……”
“住嘴!”聞致驟然啞聲打斷,眼中翻湧着一片暗色。
他不知道,明琬身邊的人竟是這樣看待他的。
青杏打着哭嗝,猶自道:“小姐守候了世子那麽久,現在她走了,世子卻連追她回來都做不到!”
聞致覺得刺耳,用蒼白的指節撐住額頭,不知為何竟喘不上起來,緊繃的下巴微微顫抖,道:“來人,把她給我……”
“世子!”一旁觀望的小花忙向前一步,眼角餘光瞥了哭泣的青杏一眼,主動請纓道,“世子,青杏就交給屬下來審問吧。”
聞致還未從青杏的‘控訴’中回過神來,雙唇緊抿,垂下的眼睑落下一片深沉的陰翳。
小花趁機将青杏帶了下去。
“你放開我!花大壯,你和世子是一夥的,你們欺負走了小姐!”青杏哭着掙紮,小花試圖按住她,反被她抓起手咬了一口。
手背上紅彤彤一圈牙印,小花也不生氣,擡手按了按青杏的腦袋,像是在安撫一只壞脾氣的小動物。
聞致回了房,看到自己案幾上擺了滿滿當當二三十只小藥罐,俱是印有“明”字的标識,刺眼無比。
那是丁管事從明琬房中發現的,是她留給自己最後的“憐憫”。
聞致獨自在陰暗中坐了會兒,身形僵硬如冰,忽然,他狠命擡手往桌上橫掃,瓶罐嘩啦啦滾落了一地。
然而過了很久,很久,久到窗邊的夕陽收攏最後一絲餘晖。
他又極慢極慢地俯身,從輪椅上伸長手,艱難地将滿地的藥瓶一只只拾起,彎着腰,死死攥在懷中。
他恨她。他想:等抓到她,他一定……一定要讓她悔不當初!
……只要還能找到她。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8-18 22:13:14~2020-08-19 19:34: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李佐伊的小福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簾風月閑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白衣送酒 10瓶;43896694 7瓶;姓墨的 5瓶;企鵝、april 2瓶;茶蛋、頂刊一年十篇、北月南辰與晴空、maggie9958、焉茲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