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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包間門,笑鬧吵嚷的聲音夾在音響震耳欲聾的鼓噪聲中撲面而來。
顏初耳膜震得厲害,一句歌詞也沒聽清,只覺得裏邊燈光打得花裏胡哨的,晃人眼睛,空氣中還有些難聞的氣味,有煙也有酒。
短暫失聰之後,心髒一起一伏,緩慢複蘇。
走在前面的女生已先顏初一步走進去,故意擋住她,笑嘻嘻地朝裏邊喊:“你們猜看是誰來了?”
“還有誰啊?!肯定是顏初!”
“副班,別藏了,我們都看見了!快讓顏同學進來!正主不在怎麽玩啊!”
“就是就是!快進來吧!就差你們了!”
包間裏熱烈的氣氛比剛才又拔高幾個度,副班長李芩好笑地抱怨:“你們一個個的,怎麽?只歡迎顏初不歡迎我啊?可是我湊的局呢!”
“說什麽呢?副班,你要有自知之明!”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同學和李芩玩笑道,“要不是你說顏同學過生日,我們能來嗎?”
李芩“惱羞成怒”,一腳踹他膝蓋上,喝道:“滾!今兒你那份開銷,自己掏錢!”
男生立馬求饒,嘻嘻哈哈沒個正形。
李芩家裏很有錢,班上人盡皆知,這家KTV就是她爸開的,在別的地方還有連鎖店,今天聚會的花銷,全都她一個人包圓了。
顏初站在門邊,嘴角揚着恰到好處的微笑。
她沒說話,也沒有參與同學們的笑鬧,但在場沒人覺得不妥。
她向來就是文文靜靜的,成績好,長得也漂亮,那幾個和副班鬧得開的男同學到了她面前,反而吞吞吐吐磕磕絆絆,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
這是班上同學為她準備的生日聚會,她心裏惦記着月底的物理競賽,本來想留在宿舍看看書,但李芩軟磨硬泡非要叫她來,問是什麽也不說,只言到了地方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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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要給她一個“驚喜”。
她再次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可能不合群。
這些同齡人熱衷的娛樂方式,每一樣她都不感興趣。
但李芩精心策劃的活動,她不好拒絕,像個木偶似的被李芩拉到沙發上坐下,聽見她問:“你想喝什麽?可樂雪碧橙汁?牛奶也有,或者……”
說到這兒,李芩挑起一邊眉毛,壞心眼地建議,“要不要喝點酒?”
“酒!當然是喝酒啦!”十六七歲的男生們在這時候迸發出極其高漲的熱情,“飲料有什麽意思?拿罐啤酒吧,度數很低的,不礙事!”
顏初抿起唇,神态腼腆卻溫和,很小聲地回答:“還是……橙汁吧,謝謝。”
她懇切地望着李芩的眼睛,後者只感覺心窩子被人狠很揉了一把,要星星月亮也能給她找來。
聽着身邊男生一個個失望唏噓,她揮手掀開沒有眼力見的男同學們:“去去去!未成年呢,喝什麽酒!把啤酒拿下去,換橙汁,今天所有人都喝橙汁!”
副班長說到做到,一聲令下,之前點的兩箱啤酒全撤了,換上來幾大箱橙汁,剛才勸顏初喝酒的男同學不僅被男同胞們擠兌,還遭到女孩子們嘲笑,頓時悔不當初。
這樣的生日聚會總少不了玩些增加氣氛的小游戲,何況二十來個正值青春年少,荷爾蒙分泌旺盛年紀的男男女女們湊到一起。
他們的話題大抵都與學習無關,男生聊游戲,女生聊愛情。
有人提議扔骰子,玩真心話大冒險,顏初不大想參與,可她是今天的壽星,好幾個男生都盯着她,她推脫不得,只能答應和他們玩兩把。
不過她開局運氣不錯,點數不高不低,一連六七局都沒選到她,直到所有同學輪了一圈,她終于在劫難逃,選了真心話。
“我來問!我來問!”李芩興致很高,沒人敢跟她搶,于是就聽她問顏初,“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這個問題太尋常老套了,可她問出口,旁邊一圈人都豎起耳朵,一副想聽又不好意思表現得太明顯的樣子,不僅男生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感興趣,連女同學聚過來聽。
顏初眨眨眼,神态認真地回答:“暫時還沒有。”
暫時沒有,就是以後可能會有。
男生們聽到這個答案,既失望又慶幸,但她的眼神平靜而單純,讓人無法懷疑。
“真的假的?”李芩好像不相信,追根究底地盤問,“上次那個男生,二中籃球隊的,是不是約過你?你周末還和他見過面!”
一石激起千層浪,男生們都炸開了,顏初感到些許頭痛,無奈道:“他說要讨論競賽內容我才去的,拿了他們學校的模拟卷給我而已。”
李芩覺得不可思議,脫口而出:“就這?”
剛才和李芩見面就開玩笑的瘦高男生沒忍住,又問了句:“那顏初,你喜歡什麽樣的男生?”
“這是第三個問題了。”顏初語氣柔軟地反抗了一下。
她哪裏看不出來,這些同學一個比一個八卦,她要真說出個一二三,明天李芩就能把“合她要求”的男生都找出來。
她對自己的樣貌有點自知,從小學開始就有男生給她遞情書,上學到她家附近等她,放學也要和她一塊兒走,明明繞了半個小時的遠路,還偏說是湊巧。
到初中高中,她的五官漸漸長開,更是一發不可收拾,正是出于這個原因,她的父母才把她送來阜都。
現在念書的學校管理制度出了名的嚴格,絕對不允許學生早戀。
于她自己而言這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她只想好好讀書,考個好一點的大學,最好能到首都去,遠離家鄉,遠離父母。
少男少女們所說的情情愛愛,她反倒不在意,至少她此前十七年的人生裏,還沒遇到過為誰心動的時刻,她也不覺得自己會是小說裏那種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人。
李芩大失所望,還想再拉着顏初繼續玩,顏初卻以水喝多了,得去趟洗手間為由從人群中抽身,繞過七拐八拐的回廊,好不容易來到洗手間,途中還找服務員問了兩次路。
包間裏暖氣開得足,吹得人昏昏欲睡,出來吹一會兒涼風才好一些。
她洗了個冷水臉,從鏡子裏看見自己的倒影。
眉毛纖細,皮膚白淨,暖橙色的燈光在她眼中映出水一樣的秋波,眼角還挂着兩滴晶瑩的水珠,明明沒什麽表情,看着卻像哭過似的。
她朝鏡子裏的人笑了笑,年輕的女孩兒同樣回以她微笑,輕易消解了那一點細微的沮喪。
确實是好看的。
回去路上把不準方向,還忘記了包間號,她繞了幾圈也沒找到原來的包間,服務員不知去了什麽地方,久找不見,她只能憑借不太靠譜的記憶往回走,試探性地敲響其中一扇門。
金屬隔音門的質量很好,只隐約傳出一點音響的聲音,估計裏邊沒人聽見她敲門的動靜。
準備推門進去,門卻自己開了,一個陌生的女人倚在門邊,拿審視的目光斜睨着她。
顏初心裏一咯噔,心道果然走錯地方了。
她立即低下頭,沒敢細看女人的長相,正要道歉,那女人卻道:“你怎麽來了?誰讓你來的?”
“?”顏初愣住。
抱歉的話還沒說出口,女人突然上前拽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拉着她走進包間。
顏初一臉懵逼地被女人扔到沙發正中,她這才發現包間裏燈光很暗,沒別的人,玻璃茶幾上橫七豎八全是酒瓶子。
原來女人喝了酒,醉得連人都分不清,酒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
女人俯身,兩指挑起她的下颌,雙眼直直盯着顏初,裏邊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緒,飽滿的紅唇輕輕抿着,隐忍地說着狠話,“既然你要來看我笑話,那就別走了,好好看!”
顏初被迫與女人對視,從這個角度,她能清晰看到女人精致的五官。
特別是那一雙水霧朦胧的眼瞳,色澤淺淡,專注看着一個人的時候,好像将滿腔深情都糅進這雙眼睛,輕易就能吸引旁人的視線。
這麽好看的人,好像失戀了。
因為此時背景音樂正巧切到一首《成全》。
“你認錯人了。”顏初感到非常尴尬,而且荒唐。
她嘗試解開誤會,撇開臉避開女人的鉗制,起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兩步,“我剛才只是走錯包間,真不好意思,打擾了。”
女人沒吭聲,直到顏初走到門邊,手已經搭上門把,才聽見音響裏混雜着音樂傳出一句:“膽小鬼。”
聲音低啞又憤恨,還帶着一點變調的哭腔,令顏初下意識停下腳步,鬼使神差地回頭。
女人後背倚靠茶幾,蜷腿坐在地上。
包間供暖,她脫了厚外套,身上只穿着一件酒紅色的襯衣,衣袖扣子解開,挽到手肘,領口也沒系緊,露出颀長細膩的脖頸,因為醉酒,柔白的肌膚上泛着紅暈。
正好有一束燈光落在她頭頂,顏初得以看清她此時臉上的神情。
女人的眼妝有一點花,眼角濕潤,半阖的眼睑下藏着一雙将哭未哭的眼眸。
她微偏着頭,後腦勺枕在玻璃茶幾的表面,一縷潮濕的頭發貼着她的眼角,她就用那雙帶着莫名情緒的雙眼望着門邊的女孩兒。
顏初停下開門的動作,回望着她,一時不知到底該不該現在推門離開。
沒一會兒,眼淚不争氣地跌落女人的眼角,她沒去管,昏黃的燈光襯得此時場景暧昧,連鼓噪的情歌都遠去,聽不真切了。
女人的聲音在喧嚣的環境中卻依然清晰。
她遙遙看着顏初,柔潤的眼底藏着道不清的委屈,極小聲地說: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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