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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玉衡已經為了事業已經犧牲到這個地步了,其自立自強的決心不可謂不大。之後因為本人的努力和上峰的栽培(呃……),他的工作逐漸走上的正軌,從最開始的每天挨幾次罵到三天兩頭挨一次罵,再到最後但凡文件沒有分類按字母順序擺在桌上啦、當日行程寫得字跡難看啦、和客戶應酬結果喝醉啦……這樣的錯誤他一個都不會犯了。

馮濤有一天表揚他說:“沒想到你認真起來還是可以的——看來廢柴啥的也不是天生的,只要适當地矯正還可以成為可造之材的。”

宗玉衡不跟他一般見識,就當聽不出裏面的實褒暗貶什麽的,面無表情地說:“謝謝老板栽培。我不得不提醒馮總,今天是我要去醫院探望爸爸的日子,所以我今天會按時下班。加班期間的工作我會盡量提前做出來。”

馮濤覺得宗玉衡對待自己的态度還不是很端正,比如說明明就是他提前離崗,撇下奮力工作的團隊去做自己的私事,也不是不給他假,可是為什麽非要用一種通知而非申請的口氣說出來呢,在他這個位置上聽起來就有點不舒服了。

不過又一想,宗玉衡這樣的人在這麽短時間內被調教成這樣已經算是不錯的進步了,如果讓他徹底對自己俯首稱臣好像也沒辦法想象,再說他稍微想了下那樣的場面也覺得別扭,心裏也不是多麽想讓他變成那樣。

其實現在很多的時候宗玉衡扳起公事公辦的面孔,馮濤就已經有點不自在了,想說跟我有必要這樣生分麽?——可是轉念一想,讓他變成這樣的正是自己就沒啥好說的了。

所以最近的時候他已經有意識地采取點懷柔政策,畢竟倆人也不是階級敵人,而是——是啥呢?他也說不好……是的,他其實沒有什麽明确的打算和計劃要拿宗玉衡怎樣。

馮濤承認最開始宗家倒下的時候他确實在感慨事實無常的同時也懷着一點不怎麽光明磊落的心思,一想到當年自己是如何卧薪嘗膽,又是如何被這個那個地利用身體,沒有利用價值之後又被裝在廉價編織袋裏趕出來——是的,雖然過了一年,可是他對宗玉衡還是銜恨的,他們之間開始地稀裏糊塗結束得不是很光彩,如果換做一個心胸再狹隘點的人足夠引發一場落井下石的報複。馮濤沒有動手整人,只是抱着類似那種“你也有今天”的态度袖手看了陣宗玉衡落魄的笑話。等着看宗玉衡這種溫室少爺被放到社會的險惡風暴中會如何敗落甚至堕落,等着他向自己伸手求救什麽的。

當時的馮濤也不确定自己會對宗玉衡的求救作何反應,是拉他一把還是踹下去,沒有打算,一切順其自然,看心情——這就是他的打算了。

然後宗玉衡果然聯系他,談那套歷史遺留的房子歸屬問題。

他本來以為宗玉衡這種從小沒缺過錢沒吃過錢的虧的少爺會在暴窮之後本能地抱住最後一點錢財不撒手,像溺水之人抱住稻草,看一個曾經錦衣玉食說出“錢算什麽”這樣話的人在金錢的壓迫下低三下四該是件很有趣的事情,然而,他錯看了宗玉衡對此事的反應——他居然只堅持要半套房錢,而且還是按公平市價,并沒有趁機多賴一毛錢什麽的,簡直就不像個破落戶!如果非說的話簡直像是——有點氣節風骨的落魄貴族什麽的。

盡管馮濤從來沒對人吐露過內心的想法,可是關上門他自己知道,他森森地嫉妒了,不平衡了。

本來他以為人生而平等,即使不平等,通過個人後天的努力,只要天時地利人和只要目标明确手段正确态度執着也會有“平等”的那一天,他更相信,他馮濤和宗玉衡之間,一個窮二代和一個富二代之間唯一不平等的地方就在金錢。

他因為沒錢,所以沒有地位,沒有天造地設的機遇,只能處處小心,時時留意,不能錯過機會,不能随心所欲玩轉人生。

宗玉衡因為生而含着金鑰匙,他有錢有權有勢,他不必蠅營狗茍,他可以肆意而為,嬉笑怒罵皆由着性子,想怎樣就怎樣潇灑走一回。

宗玉衡這樣的人憑的什麽把自己的不幸建立在衆多不幸者的旁邊,就像棚戶區旁赫然聳立的富豪花園一樣,顯眼刺目對比鮮明,他的憑的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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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憑的是錢——馮濤之前一直是這樣暗自認為的。

即使是倆人在關系最好的那一年裏,馮濤檢省內心,也是有點瞧不起宗玉衡的,一個除了錢和爹這點身外之物就一無所憑的人有什麽值得從內向外發自肺腑地尊重的呢?

你可以覺得他漂亮,他偶爾單純得可愛——可是這些有什麽值得尊敬的呢。

然而,馮濤這一根治于內心的隐性優越感在宗玉衡拒絕了他提出的金錢上的幫助之後被從根本上動搖了。

宗玉衡居然在這個時候仍舊能夠用一種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态說着好似“錢算什麽東西”的話,是太過不谙世事仍舊沉迷在過去的夢幻泡影中無法自拔呢?還是沒有嘗夠教訓非要被碾碎了才肯俯首帖耳露出可憐相來?

馮濤不得而知,然而他隐隐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來——

也許,他和宗玉衡,一個窮二代和一個富二代之間最大的差別并非來自金錢,而是來自于從小各自不同的成長環境中對待金錢對待人生對待命運的姿态。

亦即是說,不管他今後賺多少錢也無法擁有宗玉衡那種四十五度向下高貴神聖俯瞰金錢如糞土的姿态。

換個角度,如果今天有人向破産的他提供那150萬的幫助,他會拒絕麽?——不會。他一定不會拒絕。

他會接受下來,然後心裏記着那個人的好,這個好像刺一樣刺在心頭,他會耐心等待,等到翻身那一天,加倍地把這個好還回去,那樣這根刺才會連根從心底拔去——這樣,他從經濟上和道德上就不再對恩人有所虧欠。

他就又是一個能屈能伸且知恩圖報的大好青年了。

這也是他向宗玉衡提出幫助的初衷之一,不管怎樣,他人生的第一桶金是從宗家撈出來的,他的金錢帝國裏有這個“原罪”,他是想用那150萬拔那根刺。

可惜的是,刺沒拔出來,又被捅了個血窟窿。

宗玉衡這彪子竟然不接受那150萬的恩惠!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你毀了我一個做好人的機會。

損人不利己啊!

在種種複雜不甘腹黑什麽的心思之下,他以提供工作機會為由将宗玉衡誘捕到身邊安了個特助的職務,若問馮濤此舉的終極目的是什麽,他也還是不能給出明确回答的。

算是追求麽?——并不算。

如果追求的話憑他對宗玉衡軟肋七寸什麽的了解,施以必要之手段早,早探囊取物一般,手到擒來,拆吃入腹。(應該……)

可是馮濤并沒有再如從前般百般忍讓慣着,而是有意識地一點點讓他知道所謂工作是怎麽回事,所謂職場都有哪些規則要遵守。

算是報複麽?——談不上吧。

如果是報複的話,宗玉衡那點抵抗力早就被捏碎得連渣都不剩了——事到如今并沒有那種可以保護他的存在了。

馮濤甚至覺得自己如此耐心公正地免費給他做職業培訓什麽的,忍耐着他上崗之初的種種笨拙,連那麽難喝的咖啡都不太計較,簡直有點以德報怨了。

算是報答宗家的恩情麽?——也不是吧。

如果單純地想拔出心頭刺,洗白原罪錢,那麽他也大可以采取雷鋒那樣的手段,做好事不留名只記在日記裏的方式,暗中安排,給解決下生活基本問題什麽,好過現在把人放在身邊,看不過眼的地方就不客氣地訓斥結下梁子什麽的。

馮濤對于現在這個局面的初衷已經無法推敲考證,對于這個局面的結局會如何也沒有周全之打算,就這樣把宗玉衡這樣一個和自己愛恨糾纏,利益關系盤根錯節十年的人留在身邊,只能看不能吃,剪不斷理還亂,平添煩惱……生活卻也因此而少了些許寂寥的空白。

那些個一起加班的夜晚,指使宗玉衡幹點這個那個的零星小活,連燈光都不顯得那麽人造地虛浮,少奶少糖的清咖喝慣了也別有點味道。

生活對于馮濤來說就好像一場持續不停的七十五度攀登,眼睛只能仰望頭頂那沒入雲霄的天體,一步一步艱難上行。然而在這個充滿汗水的漫長過程中,偶爾順手從崖便摘取一朵怒放的野玫瑰,不顧危險地插在胸前口袋裏,戴着一路繼續攀爬,也許便足以裝點他不易的人生。

因為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當馮濤爬到一定層次時,他突然覺得,世上總有一些東西,它沒有什麽使用價值,但其存在就是價值。

所以宗玉衡便是宗玉衡,即便從實用主義的角度講無所謂價值與否,然而宗玉衡始終是宗玉衡——暫時這樣就夠了。

——以上便是馮濤進行了一番哈姆雷特式的思考之後得出的結論,他很少做這樣目的不明缺乏實用意義的事情,可見他終究還是個人,再理智也偶爾會做出一兩件不是很理智的事情。倒也是無可厚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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