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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穿上大廚服的馮濤還真像是五星飯店後廚出來練攤的,一臉廚子的敦厚,臉上仿佛寫了兩個大字——“好吃”。

真正掂起大勺來他更像是類專業級別的,這麽多年的辦公室老板生活并沒有使他的把式徹底生疏,只幾下子就找到了竈臺上的手感,動作行雲流水,調料比例也拿捏的恰到好處,那菜的味道鹹一份則鹹淡一份則淡,不鹹不淡的剛剛好。

他想自己果真是有某種天賦的,雖然這天賦不能通過職業的方式來發揮證明給世人看,卻注定在這個人來人往紛繁蕪雜的夜市裏占得一席之地。

馮濤做生意的方式在夜市裏也是一朵奇葩。首先他不勤快,豈止不勤快,簡直就“懶惰了”。人家都是早早不等夜市開始就出攤,反正一晚上交的市場管理費是個定數,多賣一會就多賺一會錢。可是馮濤不。他最早也只能八點來,所以他從來不賣晚餐,就只能賣點夜宵啥的。并且就這個八點,也還是不能保證的,有時候他就接連幾天不出攤。(出差中。)

市場的人不知道馮濤的正職是幹啥的,只是能感覺到他确實很忙。每天很晚開車來的時候,往往連飯都顧不上吃,就在車裏跟超人似的把西裝啥的換上大廚服。然後從車裏把各種食材掏出來,一樣楊擺放好。至于其他的竈臺炊具他另有安排。

為了做這份兼職買賣,他特意租下了旁邊一樓的一個屋子,裏面堆放着各種專業廚具,煤氣罐啥的,簡單地放在一個車裏推出來就成。一切就緒之後,他戴上帽子,掂起大勺梆梆敲兩下高檔鐵鍋,就算是開張了,幾乎是立刻顧客就湧上來,他就開始有條不紊地下油勾兌調料,颠大勺啥的。

馮濤成為奇葩的第二個原因是——他炒菜根本就不給準備菜譜之類的,也不怎麽讓點菜,趕上他從車裏拿出啥食材就賣啥,時令性很強,貴賤也不拘,有的時候甚至還有鮑魚海參啥的。而他的生意之所以還這麽好是因為他做菜真的挺好吃的,夜市的客人們也不咋挑嘴,趕上啥吃點啥沒所謂。而且他還是限量發售,基本上就買一個小時,賣完為止,第二天請早。

奇葩之三——他賣的菜性價比很高,不貴,按他的說法是“有工錢,沒料錢”,不賠錢就是賺到。

馮濤小炒最神奇之處在于——幾乎顧客買他完他的菜後都要順手帶一份旁邊涼皮攤上的涼皮回去配着吃。開始人們也不明白為什麽,後來看多了就總結出門道了。

一來這炒菜的口味要麽清淡活,用涼皮提味;要麽油膩,和涼皮口味參合着吃解膩——兩者可以說口味互補,相得益彰。

二來馮濤賣的時候還看人下菜碟,先問好顧客幾口人吃,在這個基礎上少賣人家一份半份的量,反正他這個是限量發售說少買就少買一點半點的客人也沒辦法,得!旁邊正好有一涼皮攤子,就手了,差的那份就用涼皮填補下。久而久之夜市中就産生了一套新的組合拳——“馮總小炒”+“小宗涼皮”=好吃不貴馮總小炒的最後一個特點是他非但來的晚走的也早。基本上九點多鐘涼皮攤收攤他也跟着收,還首先幫宗玉衡把東西送回去,然後自己回來用剩下的食材做最後一份飯給自己果腹。

看得出他往往也餓得不清,大口大口地吃殘羹冷炙什麽的。

烤串的龍哥問他:“馮總,你這一天天晚來早走的,市場管理費也不少交,賣的菜也不貴,都合不上本錢,圖啥啊?”

馮濤正蹲在路邊吃自己炒的飯,用袖口擦擦臉上的汗水,樸實地說:“不圖啥,個人愛好。”

——這麽看起來又根本不像是個有錢老板。哪個有錢的過這種日子呢?看着不瘋不傻也跟好人似的。

于是關于賣小炒的馮總的真實身份的傳聞衆說紛纭。有人更大膽猜測,他其實是個有着多重身份的騙子,專門以職業白領女性為對象,現在這個身份是他為不久的将來出現的獵物所編織的陷阱——馮總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傳說中的“婚姻欺詐師”!

如果說整個市場裏有誰還能相信馮濤幹這個多少是有點出于“個人愛好”的話,那就只能是以他的敵手自居的宗玉衡了。

宗玉衡對于馮濤這個煩人的“個人愛好”感到無奈,但也是沒有辦法治他了。

照顧植物人的爸爸比想象中還要艱辛,每天的護理和康複活動一刻都離不開人。雖然也雇了一個住在附近的護工什麽的幫忙,還特地選了醫院附近的小區,為的是出了什麽事情可以及時到醫院搬救兵,可是很多事情不親力親為是不行的,包括帶爸爸曬太陽,和他說說話,給他讀書讀報什麽的。

最不方便戴是因為照顧爸爸宗玉衡現在不能正常出去工作。失去固定經濟來源的一家人不能坐吃山空,生計所迫,他就想到了利用晚上的時間出來賣涼皮的路子——說起來這差不多是他唯一會做的手藝了,竟然還是從前跟馮濤學的,想起來不可謂不心酸。

好在,令他吃驚的是賣涼皮竟然賺的錢也不是很少,起碼維持這個家的基本開銷還是可以的,他手裏還略有點積蓄,生活倒也過得去。

好容易穩定下來,白天照顧爸爸,晚上出來擺攤,因為沒有多餘的時間照顧孩子,宗逗逗也從貴族學校XX小學轉到普通的XO小學。雖然辛苦點,但是好歹一家人能在一起,這比什麽都重要——他是這樣想的。

可以說他現在這個生活是好不容易才hold住的,再也經不起折騰,即使再沒常識再不适應社會,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宗玉衡也明白什麽事情能做什麽不能做。他現在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為了躲馮濤再次惹起風波然後搬家消失改變工作什麽的,他負擔不起了。

他不能走,又沒有權利趕馮濤走——市場管理員對馮濤态度非常好,他交的管理費多,幾根好煙遞過去幾乎就稱兄道弟了。

現在宗玉衡也懶得理馮濤一二三了,連收攤的時候受幫助的事情也可以忍耐下來了——既然不能反抗就要享受麽?……不,反正他是不領情的!他是為了他們宗家才不得不忍氣吞聲的。

每晚宗玉衡站在馮總小炒旁邊等每個顧客買完炒菜之後順便照顧下他的生意,他的自尊心都覺得十分地受不了,他想砸了馮濤的攤子和自己的小車,扔他一臉魚香肉絲和辣椒油,想大吼:你這麽能幹幹脆去統一夜市好了!!少爺我不幹了!

然而他已經失去這樣恣意傲嬌的資格——想到每多賣掉一碗涼皮,他爸爸和弟弟就多一點生活的保障,他就砸不了任何東西。

他沒有靠山,沒有任性的資本,反過來要用本就羸弱的肩膀給別人依靠,所以他不得不老老實實地站穩了,不能動。

現在宗玉衡終于明白了貧窮所帶來的最可怕的事情是什麽——尊嚴的淪喪。

他曾經以為即便是窮,也可以窮得光明磊落,傲骨铮铮……怎麽可能?窮人若要安身立命,就要認清比人低一頭的現實,就要學會伏低做小。

馮濤就這樣孜孜不倦地以自己的廚子之姿給宗玉衡添堵,所幸,他也只是像晚上八點檔連續劇一樣,個把小時的事,然後就默默地幫宗玉衡收攤,過程中也不多說啥廢話。倆人就這樣暗潮洶湧又相安無事地過了兩個月,然後季節更替,天氣漸暖。

這天早上宗玉衡起來就有點頭疼,摸摸腦門,似乎發燒了,一天幹什麽都沒力氣,全身還有點肉疼。

他知道自己這是每年例行的感冒了,燒了點姜湯給自己喝,然後還躺下睡了一覺發發汗什麽的,可是效果也不大好。

說起來他身體還行,就是每天春秋換季的時候愛得個感冒啥的,馮濤曾經勉勵他說:“就當積攢抗體了。”

從前不管是做老板還是做員工小病啥的也就無所謂了,可以名正言順地請病假。可是現在成了個體戶手工業者,做小買賣的一天不出工就得卯吃寅糧,這種生存的壓力感讓他反而比給人打工的時候還要緊張,想着不能病倒不能病倒,還是病倒了。

晚上到了出攤的時候,他有點爬不起來,雖然想去上工,可是想到自己感冒的話做出來的涼皮也不是很衛生,自己是無所謂,傳染到別人就不好了。這麽想着,反而放棄了出門的想法,給自己放了一天的假啥的。

晚上難得的安頓好他爸爸,就穿的厚厚的窩在家裏沙發上喝着紅糖水,吸溜着鼻涕,看宗逗逗在茶幾上趴着寫作業。

八點多鐘的時候有人按門鈴,宗逗逗跑到問口去問:“誰呀?”

外面馮濤說:“你哥哥在家嗎?”

宗逗逗就回頭看他哥哥的眼色。

宗玉衡就嘆口氣,披着被站起來慢慢走過去,摸摸他弟的腦袋,讓他回去寫作業。然後隔着門和外面對話起來,“我很好。謝謝關心。請回吧。”

馮濤說:“你是怎麽了?感冒了?吃點藥,不行的話就去醫院看看。”

宗玉衡就嫌煩地翻了個白眼,不想搭理他。

馮濤又絮絮叨叨的,“你得注意身體,本來就不大會照顧自己,可是現在不比從前,一家子老的小的都靠着你,你要是倒下了他們咋辦?——所以你要是病了別撐着,好好養……”

宗玉衡忍不住大聲說:“就是你倒下了我都不會倒下的!管好你自己吧!一晚上也好,不要來煩我!!”說着就噠噠地穿着拖鞋離開門口,氣呼呼地回屋裏去了。

側耳聽了一會,馮濤沒再糾纏,果真是離開了。

宗玉衡松了口氣。

第二天宗逗逗去上學,剛打開門就咦了一聲,然後拿了點什麽回來說:“哥哥,門口有這個。”

宗玉衡病歪歪地一看,是一袋子感冒藥啥的。

他哼了一聲,說:“是垃圾,去丢掉好了。”

宗逗逗就聽話而歡樂地拎去丢掉了。

這一天宗玉衡還是難受,頭疼腦熱的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好起來的,病什麽的都有其自身發展規律的,吃藥只能起到緩解的作用。晚上宗玉衡就想着怎麽也要出攤了,就用消毒皂仔細洗了幾遍手,又戴了兩層口罩,盡量保證食品衛生安全什麽的,然後掙紮着推着小車出了門。

這天馮濤倒是一早就來了,看到宗玉衡出攤就眼睛瞄着,不是很放心的樣子。抽空馮大廚還用毛巾擦擦手,湊過來對涼皮宗說:“宗總,你別勉強自己,要是扛不住就回去休息吧,攤子啥的我給你看着。”

宗玉衡暈暈乎乎的,還是堅持着白了他一眼,說:“咱們是不同專業的,你管好你自己吧。謝了。”

馮濤就不謙虛地表示做涼皮自己也是會的。

他當然會了,當初宗玉衡還是跟他學的。

宗玉衡就臉色很不好地把他轟走了。

心裏有氣,還要做生意,宗玉衡口罩之下的臉色更加蒼白,額頭開始滲出冷汗什麽的,被料峭春寒一凍,更是有點支撐不住的感覺。

宗玉衡不想自己竟然虛弱至此,然而他提醒自己不可以在外人面前露出軟弱的神色來,以給對方可乘之機,于是他隐忍着,用最大的努力。

馮濤剛把炒辣白菜土豆片裝盤,突然旁邊就有點騷動,他警覺地回頭,就看到宗玉衡扶着涼皮攤子慢慢倒了下去。最後人癱下去,而涼皮攤也hold不住地傾倒在地,辣椒油、醋啥的作料撒了一地。

馮濤蹭一下竄過去抱起宗玉衡,搖晃了下,“咋了咋了?!你這是——”擡手摸額頭,一片滾燙,分明是在發高燒。

宗玉衡迷迷糊糊的,可是人還沒有失去意識,搖着頭說:“我、我沒事……不要、不要去醫院。”

馮濤心疼說:“都病成這樣了你還逞什麽強?!”

宗玉衡勉強拉着他的袖子低聲說:“爸爸、和逗逗還在家等我……”只是不放心家人。

馮濤咬咬牙,把人整個打橫抱起來……沒抱動……又換成背的姿勢,就給背着往宗玉衡租住的地方走去。

于是整個夜市的人都看到馮廚子背着涼皮小宗絕塵而去,只留下滿地的調料和旁邊竈臺上未息的爐火。

唏噓只是一時,未幾,人如舊今如昔……

馮濤很長時間來第一次進入宗玉衡的居住地,宗逗逗來開的門,看到他哥哥虛弱的樣子,立刻很緊張地跑過來小狗一樣關切地圍着轉,哥哥哥哥地叫個不停。

宗玉衡沒有力氣安撫他,只能小聲哼哼兩聲。

馮濤把宗玉衡安放到床上,對宗逗逗說:“你哥沒事,去給他倒杯水來。”

宗逗逗噠噠跑走,不一會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水,潑潑灑灑地走進來。

馮濤問他早上給買的藥在哪,宗逗逗淚眼吧嚓地說:“哥哥說垃圾丢掉了。”

馮濤沒辦法趕緊出門給又重買了一兜回來。

好歹安頓宗玉衡吃了藥,看着他睡安穩,馮濤才放眼打量這不大的屋子。

想起從前宗玉衡住在帶花園的別墅裏,每年都要飛歐洲買漂亮的衣服,過着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而眼下卻住着擠擠巴巴的陋室,帶着一個孩子和一個植物人老爸,靠賣涼皮維生,病了也不敢休息……目光落回宗玉衡那因為經歷了許多世事滄桑而不再圓潤的臉頰,馮濤覺得喉嚨一緊。

生活真是把殺豬刀!

他想再讓宗玉衡過上從前那樣的好日子,可是卻不知道要怎麽辦。

宗玉衡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宗逗逗在他旁邊睡的香撲撲的,手抓着他的袖子,被窩裏很暖和,他感覺也好些了,身上沒那麽緊繃,只覺得酸軟無力。

鐘表咔噠咔噠地在走字,屋子裏很靜,不像有外人入侵的樣子。他掙紮着爬起來,旁邊的床頭櫃上放着藥和水杯。

他猶豫了下,還是端起來,乖乖吃了藥。

拖家帶口的人沒力氣和自己的身體置氣。

此後幾天,宗玉衡專心養病,也沒有逞強出攤什麽的,像上次那樣真的得不償失了。他把存折和卡拿出來反複地看,怎樣演算自己都還能病得起一次兩次的。

幾天後宗玉衡覺得初步地痊愈了,打算在這天晚上正式在夜市複出什麽的。

然而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了早春的第一場雨。他很是猶豫。

最後還是決定按計劃出去看看,如果人是在不多的話再收回來也不遲。

在這樣凄冷的夜晚,燈光看着也慘淡蕭索,整個夜市裏行人寥寥,連馮濤都沒來賣小炒。

宗玉衡就也不再戀戰,收了攤回去了。

可是就這麽一會,他回到家卻發現翻天了——他家裏人去樓空,他弟弟和植物人爸爸都不見了。

他傻眼了,手足無措地在家裏高高低低的地方翻找,櫥櫃、陽臺、冰箱、洗衣機啥的都翻過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正當他要報警的時候,馮濤來了。

宗玉衡也顧不上什麽夙願了,呆呆地說:“我爸爸和逗逗丢了?——誰偷他們幹什麽?”也許潛意識裏他還是覺得馮濤是能幫上忙的。

馮濤也确實挺“幫忙”的,他一下子說出了他們的去處。

“別找了,是我讓人把他們接走了。”

宗玉衡愣了愣,“你?你接走他們幹什麽?去哪裏?”

馮濤說:“這裏的條件不是很好,為了他們好,我覺得你應該換個地方。”

宗玉衡反應過來,立刻大怒,“你這是綁架!——快點把爸爸和弟弟還給我!”

馮濤搖搖頭,“你這樣生活太苦了。我舍不得你這樣受苦。”

宗玉衡上前就撓了他一下,罵道:“你算老幾?!——我要去報警,說你拐賣兒童和老人!”

馮濤按住被撓的臉,嘆氣,說:“那好吧,你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他們。”

宗玉衡只道他被打怕了,就毫無懼色地跟着上了馮濤的車。

一路上兩人無語。

然而宗玉衡漸漸感覺有點不對勁了,“你要帶我去哪裏?”

馮濤說:“不是說了去見你家人。”

宗玉衡說:“你把他們藏在哪?為什麽出了市區了?”

馮濤随口說:“是一個療養所,空氣好,在市郊。”

宗玉衡上了賊船了,別無選擇,只能有點不安地看着外面的冷雨夜。

“告訴你,如果你敢跟我耍花樣的話,我是不會放過你的!”這樣毫無威懾力地口頭威脅着。

馮濤聽了只是苦笑。

一個小時後馮濤停下車,而宗玉衡當時就知道自己八成是被騙了。

因為他們下車的地方并不是什麽療養院,而是——機場。

宗玉衡乜斜着眼,很提防地看着馮濤,“你到底要幹什麽?”

馮濤從後備箱裏拖出一個大行李箱,說:“我們去旅行吧。”

宗玉衡立刻瞪圓了眼睛,“你瘋了?!你跟誰去旅行?誰要跟你去旅行?!”

馮濤冷靜地說:“家裏老人和孩子的事你不用擔心,我都安頓好了,有人好好看着。咱們去歐洲,去希臘,上次我們在那裏不是玩的很開心?如果回到那裏的話……說不定你的心情就會不一樣了。”

宗玉衡看他的眼神,才知道絕對不是開玩笑的,他感動有點害怕。“你、我懶得理你這個瘋子!”宗玉衡就撇下一人一車要離開。

沒走幾步就被馮濤拖住,“你就給我最後一次機會好不好?就這一次,如果從歐洲回來你還不想回心轉意的話,我就徹底放手。我們再試一次,就一次。”他執拗地拉起宗玉衡的手強行往機場大廳裏帶。

宗玉衡徹底害怕起來。這個馮濤不是平常的馮濤,平常的他即便是讨厭,也是熟悉的讨厭,冷靜的、理智的、處處壓制着他的馮濤,卻并不可怕。然而現在這個莫名其妙在深更半夜綁架了他的家人,擅自拖着行李箱子要帶他出國旅游的馮濤絕非常人!

“你幹什麽?!再這樣我就喊人了!”宗玉衡嚷起來,大力掙紮。

馮濤不管什麽箱子了,一只手緊緊固定着他的身體,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幾乎是惡狠狠地說:“那你說你到底要我做什麽?最開始不是你主動勾引的我麽!……”他有點說不下去,可能想起了中間過程複雜的林林總總,一時不知道如何繼續了,他軟了态度和力道,略松開點宗玉衡,卻更深情地摟住,在他耳邊說,“我是真的喜歡你,你就不能稍微給我點機會?——就像當初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可是我還是試着向你敞開心扉,誰知道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你。”他發出卑微的請求,請求對方施舍一點愛,帶着點絕望的心情。

宗玉衡在他的懷抱裏僵硬着身體,冷冰冰地說:“喜歡我?——你這種人,知道什麽是喜歡嗎?你喜歡我什麽?我有哪裏讓你喜歡?你又是怎麽喜歡我的?”他看到一旁的行李箱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冷笑,“你的這種喜歡,我不懂,也不想懂——真是可笑。”

馮濤感覺他們的物理距離是如此接近,心裏的距離卻比光年遙遠,“也許我這種人是不懂什麽是愛……不過你難道懂的如何去愛人?你到底愛過誰?為誰甘願犧牲自己過?你能說的出愛情是什麽?”

被反将一軍的宗玉衡歪着腦袋想了想,旋即一哼,“有什麽關系。就算你說的對,我們都是半吊子。兩個不懂愛的人還要怎麽浪費時間?別說去歐洲,我們兩個就算是月球去火星也無法改變什麽!承認吧!我們就是不同的物種,注定沒辦法在一起!”

馮濤已經燒斷的腦子終于冷靜下來一些,自尊已經支離破碎,面前這個人即便是落魄市井也能輕易擊碎他用金錢和事業鑄就的保護層,從一個無法企及的高度向下看出他的小來。他覺得自己一輩子所有的不甘都發生在這個人身上,總是無比接近幸福,卻總是差那麽一點最後失去,而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不同于金錢財富權勢地位,不管怎樣追求都不會被填平的欲望,越發顯得千溝萬壑。

再低姿态的話馮濤說不出來了,已經足夠自慚形穢,低到塵土裏再也開不出花來。

馮濤咬咬牙,推開宗玉衡,看着他,自己也許永遠也無法得到那個想到的東西了。

“我……送你回去。”

回程的路上,車裏的空氣很凝重,兩人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

終于馮濤打破沉寂,咳了一聲,“今晚的事,對不起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就昏了頭了。現在想想是挺可笑的。我不常這樣,你是知道的。”

宗玉衡冷哼一聲,不作答。

馮濤意料之中,自顧自地說:“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挺……對不住的。之後我不會那麽煩你了,你……照顧好自己。”

宗玉衡仍舊丢給他一句:“管好你自己的事,我的事情跟你沒關系!”

馮濤之後就不做聲了,專心開車。

夜雨下的越發撲朔迷離,雨刷一下一下地在視野裏劃拉着,偶爾迎面有耀眼的車燈直打過來,又錯過去。

前面一個拐彎處,車燈由遠及近,馮濤做好了緩行避讓的準備,然而霍然躍入視野的重型貨車卻明顯偏離了正常的車道,以極快的速度側滑過來,濕滑的路面無法承受強大的慣性,超載及不靈敏的剎車造成了一切無法挽回的悲劇,眼見着朝馮濤他們的車撞過來。

事發突然,宗玉衡只覺得空間突然旋轉,刺眼的燈光以及尖銳的剎車聲,最後是轟然的震動……

醫院的急診室一陣忙亂,值班大夫冷靜到有點冷漠地參與一場生老病死的競賽,有時候他們跑贏了,有時候他們輸了,勝敗兵家常事,往長遠裏想,最終所有人都會輸掉和死神的競争,只争朝夕的事情。

在這場目前有點司空見慣的交通事故中,一輛重型貨車和轎車相撞,轎車裏一人受傷嚴重經過急救後被送進ICU,另一人則幸運輕傷。

急診大夫摘下口罩,疲憊地說:“這種情況下只落下點皮外傷,那個司機也算是幸運。”

旁邊處理事故跟進情況的小交警說:“受輕傷是副駕,躺在重症監護室的那個才是司機。”

大夫難以置信地說:“搞錯了吧!不可能!”

小交警點點頭,感慨地說:“你也不相信這種事情吧?可是偶爾也是會發生的。”

這件事情在急診室裏迅速傳播開,幾乎整個醫院還清醒的人都有點沸騰了,紛紛覺得不可能,還組團來參觀什麽的。

小護士親自來向大夫求證,“X大夫,聽說你們今晚收的那個重症司機在事故發生的時候猛打方向盤,把副駕那邊讓出去,而自己這邊硬生生磕上對面的大貨車了?”

大夫很鄭重地點點頭。

護士難以置信地掩嘴,“這麽違反人生理本能的事情居然……那倆人感情一定特別特別好!——他們是什麽關系?父子?兄弟?夫妻?”

醫生和護士在急診門口指指點點的,宗玉衡躺在一張病床上,他并沒有受什麽特別難以忍受的傷,更多是受了驚吓,以至于腿軟不能動。

馮濤半面臉血肉模糊的樣子刻在他的腦子裏,之前不久他還剛剛說過“再也不會煩你了,你照顧好自己”這樣的話……會死嗎?他會死嗎?

這樣的想法讓他渾身抖得更厲害,終于,眼淚鼻涕什麽的液體齊流,見過大場面的醫護人員都有點搖頭——可惜了那麽漂亮的一張臉,哭的那麽狼狽。

十天後,馮濤從ICU裏轉移出來,宗玉衡板着臉坐在他一旁的凳子上和一只肥碩圓滿的蘋果作鬥争,削的皮薄厚不均斷斷續續。

馮濤包得像木乃伊一樣,一條腿打着石膏吊着,他人呆呆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麽,不知道是不是傻掉了。

“我覺得那個時候我好像懂了什麽是愛情了。”馮濤突然用腫得像豬頭一樣的嘴臉嘟囔起來。

宗玉衡皺着眉頭,仍舊在剝蘋果的皮,裝聾作啞。

馮濤的脖子也固定着,不能轉動,只能用唯一靈活的眼睛微微向他這邊斜視。見不被打理,就動嘴催促,“宗總,你不想聽聽答案麽?”

宗玉衡語氣生硬地說:“愛情什麽的,我這種賣涼皮的小販才不懂!”

馮濤很想笑,可是他現在每一塊肌肉都牽動痛覺神經,可是他還是忍不住痛并快樂着。咧開嘴,很憨厚地笑了。

他們都是不懂的愛的人,卻在對彼此的傷害中一點點學會愛人的技巧。

(完)

作者有話要說:此文終于完結。第四部寫到一半的時候我很想把之前的改掉。從宗玉衡滾樓梯那裏重寫,直接到完結就好了。可惜V文不能改動那麽大。

後半程耗盡了我寫文的熱情,一段時間內覺得不怎麽想寫這個了。大概需要謝謝子息韬光養晦下啥的。

番外的什麽情不要期待了。可以腦補…總之,感謝觀賞。

感謝在我無論寫的多麽爛的時候都支持我的人兒們。我會試着振作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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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