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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的一個晚上,馮濤的車在一處夜市裏艱難地爬行。
這裏雖然算不上什麽貧民窟,可是居住條件實在也談不上什麽高尚。本來就算不上寬敞的巷子,兩旁又擺了些小吃攤水果攤什麽的,一些穿着随便的愚夫愚婦挎着菜籃子買菜,挑肥揀瘦,為了一毛兩毛說過來說過去,浪費了不知多少口水。
馮濤的車開到這裏簡直就像個澡盆裏的鯨魚什麽的,格格不入,自己更因為碩大而尊貴的身形行動不便至極。
周圍全是人,來路已經不可辨,他們像無意間闖入了魔界植物生長的叢林,剛剛劈出來的路瞬間就自動愈合,再生能力驚人。馮濤的司機不耐煩地按着喇叭,試圖讓車前面無休無止的路人識趣點給讓出條路來,而實際上車燈照耀下路人的表情淡漠到嫌惡。
馮濤倒是很有耐心,他閉目養神地坐在後面,不知道是加班累了,還是在思考公司下一步的戰略什麽的。他的身旁坐着一個年輕姑娘。
那姑娘有點抱歉地說:“真是不好意思,沒想到晚上這裏人這麽多,要不咱找個別的吃飯地兒吧。”
馮濤緩了一會,才對司機說:“老孫你把車找個地方靠邊停,我們下去走走。”
姑娘再次推據說:“別了,我其實就是随便說說想吃夜市的小攤,沒想到你這麽大的老板居然陪着就來了。”
馮濤随意地表示說既然是自己把她約出來的,就要照顧好她。
姑娘就沒再說什麽,心裏感到有點喜滋滋的,果真和年紀大點又富有的男子交往是件很有安全感的事情。
司機依言停靠,馮濤下車和女伴倆人步行,幾乎轉眼就消失在芸芸衆生中。
女伴對各種民間垃圾食品似乎都有好感,吃兩串燒烤,來個鴨脖子,再要個烤冷面,麻辣燙也能整兩串,看不出年紀輕輕皮膚好好居然是個海納百川的胃。
馮濤不禁都感慨,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點老了,吃不過個女同志——他幾乎就沒怎麽吃,沒胃口。
吃完了這半天街,轉過街角前往又是一片人山人海。不遠處居然有人在賣涼皮,在這個季節居然還有人買。
馮濤略看了兩眼,女伴好奇地張望,“要不來一碗?”
馮濤搖搖頭,說:“剛剛都吃飽了,現在什麽都吃不下——往前面看看吧,那邊有賣紗巾的,看看要不要選一條。”姑娘就興高采烈地奔那邊去了。
一個小時後馮濤再次出現在這個街頭,這次孤身一人。
此時入夜已深,人也比之前稀疏不少,夜晚的寒涼肅殺之氣越發濃重,馮濤裹了裹外衣,在路口的涼皮攤子再次駐足。
一對小情人排在馮濤前面,指指點點地對涼皮的做法做要求,“老板,來一份微辣多醋的。”
賣涼皮的青年就微微點了點頭,看上去是個寡言的,垂着眼默默幹起來。看不出眼睛是大是小,不過睫毛倒是濃密有致。這涼皮君臉上戴着着白色的一次性口罩,十分潔淨的樣子,露出來的皮膚水油平衡質感很好。他的身材也不錯,雖然略顯單薄,不過時下正流行這種弱質男子,何況一身很白的白色仿廚師服又加分不少。束在腰間的黑亞麻圍裙勾勒出美好的腰形,就憑這腰身便使人産生了一種“卿本佳人奈何賣涼皮”的感覺。
這樣一個幹淨帥氣好似服裝店門口挂着“我怕髒不要摸我”牌子的模特一樣的賣涼皮的男紙,在整個夜市裏絕對稱得上是鶴立雞群了,不必說一旁光着膀子露出紋身賣烤串的老爺們,也不必說再旁邊留着紅色雞冠頭随着搖滾一邊扭動一邊嘴裏招呼一邊炒牛河的少年,更不必說穿着滿身油光已經發黑的老頭衫除了額前飄着幾縷不羁毛發外幾乎就沒什麽頭發的炒瓜子的大爺……即便是把番外再擴大一倍,把整個夜市的女性人物也算上的話,涼皮君也絕對是色中花魁。
然而涼皮君似乎并沒有這樣的自覺,他只是在認真地賣涼皮而已,不屑于和旁人多勾搭一點,那對小情人顧客中的姑娘調戲他什麽的也被無視。夜晚有多冷,涼皮君的态度就有多冷。
他仔細地絕對稱不上熟練地把那半透明的可愛Q彈的涼皮放在案板上切起來,突然頭也不擡地大聲說:“宗逗逗!不許亂吃東西!”
一個小胖孩子剛剛被人像逗小狗一樣,拿着幾顆栗子逗弄,他蹦了好幾下才拿到手裏,結果他哥一吼就不讓他吃。
宗逗逗就趕緊藏在口袋兩顆,然後說:“我不吃,我撥了給爸爸吃。”
他跑到後面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身邊靠着。那老人好似在輪椅上睡着了,身上穿的很厚,還蓋着毯子,總之看着不像是會被凍着的樣子。
宗逗逗一邊提防着他哥,一邊偷偷地手口并用地撥開栗子,然後裝模作樣地送到他爸爸面前,說:“爸爸,你吃嗎?——你不吃啊!”又點點頭,“你要給我吃是嗎?爸爸你真好。”就一口給吃了。
他哥要照顧生意,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不管他了。
小情人拿着一碗涼皮喜滋滋甜蜜蜜地走了,輪到馮濤。
涼皮君在做上一份的後期處理,整理臺面什麽的,通常這個時候下一個客人就會提出自己要求,酸甜苦辣什麽的,可是這次卻沒有什麽動靜,明明站在他攤子面前擋了一片光。
他擡頭瞥去質疑的目光——
四目以對,涼皮君手裏的動作頓住了,三秒鐘之後,他的動作重又流暢起來,該幹什麽幹什麽。
馮濤說:“給我來碗涼皮。”
涼皮君說:“有什麽要求?”
馮濤說:“正常就好。”
涼皮君就正常做了一碗涼皮。
馮濤付了錢,端起那一個塑料的小碗,用一次性筷子吃起來,沒有熱情的人做出來的涼皮果真也沒什麽溫度,吃到胃裏涼涼的。
差不多到了要散市的時間了,已經沒什麽客人,馮濤是最後一個。
涼皮君也不看他,開始動手收拾器具。
對他弟弟喊:“宗逗逗,你再吃一個栗子明天的早飯就沒了!——不要扯爸爸的毯子!”
宗逗逗說:“我冷!”
兄弟倆之後就沒對話了。
馮濤吃了半碗涼皮就放下了,手抄在褲兜裏看涼皮君說:“沒想到你幹了這個——怎麽不去找份穩定的職業?”
宗玉衡東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摘下口罩和頭頂的帽子,露出清秀嘴臉來,正是三個月來被馮濤刻意遺忘卻無法忘記的臉。
他似乎早就料到自己會被找出來,很鄙視地說:“你是雇了私家偵探還是親自跟蹤我?”
馮濤苦笑,其實這真的只是一場偶遇,三個月前宗玉衡再次玩失蹤,本來他可以通過各種手段立刻把人給找出來,不過他并沒有那樣做。
深深的疲倦和自我厭惡阻止他進一步靠近宗玉衡,如果對方一直視此為糾纏而深感困擾的話,那麽是不是該适可而止了?也許真愛他就該給他自由,這次至少他想給彼此點時間和距離,試着放手。
在這個期間他甚至為了強迫自己不要深陷其中而交了個女朋友,可是今天好巧不巧正是那個女朋友說要來逛什麽夜市……
也許冥冥中自有一個惡作劇的糾結之神在撥弄衆生,既然人設是宗玉衡在那傲嬌的性子之下永遠也不會原諒接受他馮濤了,那又為什麽讓他們一次次、一次次地再次邂逅?
說什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果可以簡單地忘掉誰還想那麽麻煩地給對方吐沫沫?
馮濤據實說自己并沒有刻意找人,可是熟知他生活規律的宗玉衡顯然并不相信他的話,很嫌棄地冷笑,一副看敢做不敢當懦夫的眼神。
馮濤自知多說無益,索性不多做解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宗玉衡收拾差不多之後要離開了,可是這個時候他顯然有點猶豫了。他又要推攤子又要推他爸爸的輪椅,不能一次完成。所以平時他都是囑咐宗逗逗在此地先看着攤子,他把爸爸送回去,然後再回來帶走攤子和宗逗逗。
可是今天來了個煩人的,宗玉衡并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樣不容易的生活全貌。
果真,馮濤很有眼力見地表示可以幫他推小車。
宗玉衡說:“謝了,馮總。不過我和你非親非故,你離我遠一點就是幫我的忙了。”
馮濤摸摸鼻子,笑而不語,在宗玉衡看來是經典的二皮臉境界了,于是不理他,只推起宗濟源的輪椅,往不遠處的出租屋去。
宗逗逗在後面喊:“哥哥!他搶咱家的小車!”
宗玉衡回頭,看到宗逗逗正抱着馮濤的大腿,一副看家護院不讓搶的架勢。
馮濤給他解釋說:“我幫你哥哥幹活。要不你能推的話你就幫他吧。”
宗逗逗眼睛動了動,想着這樣應該能早點回家,就投誠了,放開他的大腿,說:“那好,你好好給我們家推車!不許搶走!”一副少東家的架子。
宗玉衡恨得牙根癢癢,說:“宗逗逗,讓你看點東西都看不好麽?!”
馮濤已經推上來和他并駕,“我送送你,沒什麽的。”
宗玉衡顯然也知道自己硬來也不是對手,再說他經過這麽多輪的過招心裏也疲倦了。擺脫一個人而不得的人生,真是沉重啊……
兩大一小一個植物體在夜幕下踏上歸途。
此後的一個星期,某夜市逐漸有了一個大款的傳說。
據說,每天晚上八點半左右,一個開着好車的老板會準時出現在涼皮攤前,默默地要上一碗涼皮,然後默默站在一邊,默默地吃掉,之後對旁邊的燒烤、幹貨和炒牛河什麽的看都不看一眼。
這個謎一樣的大款不知道具體是在哪裏發財,只知道他姓馮,涼皮小宗叫他“馮總”。
夜市小老板們口口相傳着這個傳奇,用眼神和語氣在交換着心得,揣測涼皮小宗和那個馮總的關系。
有的說是失散多年的兄弟,有的說鬧過內讧的朋友,有的說是債務糾紛,夜市裏平添了一段談資。
一個星期後,宗玉衡第N次對馮濤下驅逐令。
“你走吧,再這樣我做不好生意了。沒看到他們都在瞄着你麽?”
馮濤嘆氣說:“差不多是該結束了,每天晚上來這裏确實有點耽誤事。”
宗玉衡冷哼,“你确實有點閑!”
既然馮濤這樣說了,宗玉衡想他應該回到從前那種加班至死的狀态了吧。
結果,第二天馮濤又來了。
而且這次,他還不是簡簡單單地作為食客來的那麽簡單——他在涼皮攤旁邊支了個攤子,而且還是不小的一個攤子,鍋碗瓢盆爐竈啥的都挺全。
馮濤開始賣各種精致小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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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