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番外紅白藍編織袋

那是馮濤和宗玉蘅第一次分手之後的事情。

獨居的公寓馮濤一直沒好好打掃,沒時間,也沒心情。

那個随身帶來的紅白藍三色編織袋堆放在角落裏,需要用什麽馮濤就蹲下去在裏面翻騰。

這編織袋還是從宗玉蘅家裏被攆出來的時候他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那時候還真是慘,惶惶然如喪家之犬,他本人就像這袋子,被宗玉蘅棄如敝屣,毫不猶豫地丢進垃圾堆。

馮濤盡量回避想起和宗玉蘅的那段“不堪往事”,他早決心向前看了,和過去一刀兩道,這和他當初的人生規劃大體相,求仁得仁又何怨……只是忽略閑下來時腦子裏那些有的沒的念頭和心裏嗖嗖冒涼風的大洞。

現在已經好多了,之前分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馮濤可是吃了不少苦頭的。

沒了宗濟源這顆大樹,非但之前占盡的先機盡失,更有些人以為他氣數已盡,跟紅頂白落井下石。工商稅務商會銀行,各方大神紛紛施壓。

有好幾次馮濤都覺得挺不下去了,說不定第二天自己就會被扣上一個經濟犯的帽子給抓起來。要是真的進去了,有多少肥皂都不夠他撿。

這時候才真正體會到土豪面前草根有多渺小,而他唯一自救的方式就是拼命工作!想盡一切合法不合法的方式讓自己那個小公司不至于被碾成渣。

就在他埋頭骨幹又提心吊膽的時候,事情發生了驚天逆轉,該說馮濤命硬還是怎麽的——宗濟源突然中風,倒下了。

宗家的勢力垮臺,馮濤得以喘息。

他承認自己松了口氣,暗自慶幸,甚至有幾分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的快意恩仇。正所謂不死貧道死道友,只能算做天意!至于宗玉蘅,馮濤感情有幾分複雜,但多半也是看想看個現成的笑話。

按照他們之前分手的不堪,如果想起那紅白藍編織袋的屈辱,他不去跟風落井下石就算是大好人一枚了。

更何況當時馮濤自己的情況也不是多樂觀,只是沒人想起刻意去整他而已,事業仍在生死存亡之際,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他沒有多餘的善心撥給撕破臉皮分手的前男友。生死有命,看各自的造化吧。

然而這個圈子太小,即使不是刻意打聽,仍舊有許多關于宗家的消息傳進馮濤耳朵裏——比如宗濟源獲罪被起底徹查啊;宗家財産被沒收啊;宗太太卷款潛逃啊;宗玉蘅公司破産礙…

聽到最後一個消息的時候馮濤上了心,連夜跑到宗玉蘅公司門口貼招聘廣告。

馮濤的公司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逐漸走上正軌,正是需要用人的時候,宗玉蘅公司破産又給了他一個可乘之機,不抓住才是傻子。他趁機收編了一批成手——連宗玉蘅的助理林苗都抱着紙箱子直接來上班了。

這下子公司裏大批知道他和宗玉蘅過去的舊下屬,馮濤開晨會的時候暗示這是一個新的時代,他已經是一個新時代的領導人了,今非昔比。

果真之後耳根清淨,沒人敢輕易在他面前提不該提的那一壺。

做下這等事的馮濤檢省內心,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愧疚,反而有點類似報複之後的快感。

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宗玉蘅以為這就是全部了?錯。這只是開始。

他被他那個老狐貍爹保護的太好,是時候認識什麽叫世道艱難。

此後宗玉蘅所遭遇的苦難馮濤一一看在眼裏,一如所料。

馮濤仍舊不去管他死活,他的死活跟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算了,真的是已經過去的事了。

馮濤回家拎着那個紅白藍帶子,走出家門,潇灑地丢在小區垃圾箱,利落轉身,上車離開。

從倒後鏡裏,馮濤看到一個拾荒者走向垃圾箱……

十分鐘後,拾荒者被一個氣喘籲籲的男人攔住。

馮濤從錢包裏掏出十塊錢,“這個袋子是我扔的,扔錯了,還我吧。”

拾荒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這種袋子滿大街都是。”

馮濤又抽出一張一百的。

最後編織袋子被馮濤氣呼呼地有丢回角落裏不理不睬。

偶爾,真的只是偶爾,馮濤也不是沒有假設過回去找宗玉蘅會怎樣,但随即這年頭便被狠狠壓下去——他馮濤吃宗家父子的苦頭還不夠嗎?宗濟源當初是怎麽用權勢把他逼上宗玉蘅床的?自己又是怎麽被宗玉蘅用一只編織袋子給丢到垃圾箱的?更不要提宗少爺當時就找了新的男人了!其惡行簡直簡直是罄竹難書-…但是馮濤不能回頭最關鍵的理由是——他不能再讓父母傷心了。

他爸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複,看那樣子好像也不可能完全了;馮母雖然決口不提宗玉蘅,但是她看馮濤的眼神就像盯着自家地裏的白菜,生怕被賊給薅走。

馮濤得了下班沉默症,上班的時候亢奮得仿佛又三頭六臂,下了班回家一句話不想說,身體累,心更累——他不知道和父母要溝通些什麽,無話可說,又如骨鲠在喉,不上不下的像咽炎。

終于他受不了這壓抑,借口工作忙,搬到公司附近的一個公寓,他搬走的随身物品很少,一只編織袋就夠用。

此後一段時間他更加用工作填滿時間的邊邊角角。不想,就可以假裝不存在。

馮濤覺得自己對現在生活狀态沒有理由感到不滿——事業穩步上升,再這麽拼命個三年五載的,說不定他能幹出點名堂來;家裏也風平浪靜,老人身體尚好,弟弟弟妹沒搞出什麽事,妹妹安心讀研,一切都好……沒有宗玉蘅的日子就是舒坦!他對自己說。

直到有一天在一個商務應酬的場合,一位一心想結交他的客戶給他介紹小男孩,馮濤才發現自己得意的未免略略早了些。

宗家父子套在他脖子上的枷鎖看似不存在了,實際卻未必——他在很多人的眼裏不過是個賣身求榮、追求男人屁股的人罷了。

那客戶對他擠眉弄眼地獻殷勤說:“馮總,我聽說你現在身邊還沒人?——不能光顧着工作沒了生活,男人太壓抑容易不行,你得犒勞犒勞自己。”

馮濤試圖沉着地位自己辯解:“不不王總你誤會了,我對男的不是很……很那個。”

客戶拍拍他的肩,一臉“我懂的”,說:“馮總你還甭跟我客氣。兄弟我也偶爾玩玩這個,彼此彼此哈。”

馮濤說:“不不,我不是……”

客戶以為他沒看上,有點犯難,“知道你眼光高,畢竟你之前那個真絕色,但是這孩子性格好,不用你伺候,反過來伺候你,你湊合着用,還不錯。”

那一天馮濤拒絕了那種性賄賂之後,立刻抽空物色了個女大學生,高調包養起來,帶她出席各種商務場合,每個月去藏嬌的金屋辦幾回事,甚至在馮母逼得緊的時候周末帶她回家吃飯。他要用事實向世人,也是向自己證明——他馮濤對女人,也行。

馮濤每周例行公事般地回父母家,不是不孝,如果家裏真有事他第一個沖上去。但是他不怎麽愛回去面對他們倒是真的,說不清是愧疚還是什麽。也許親情中永遠有互相折磨的一面,不在一起反而在懷念中彰顯了那些好。

他也不太去招惹自己的小情婦。這種關系最好還是牢牢界定在金錢交易的性質上,在這方面他很謹慎。作為曾經出賣的一方,他太清楚如果裏面夾纏了感情會多麻煩。即便以後結婚他也不會選擇這個出賣身體的女孩,無論她的理由多麽值得同情,即便他自己也賣過。所以,只是這樣就好。

他更不經常回到獨居的所謂“家”,平時他吃住就在公司,辦公室裏放了張單人床,用屏風一擋,白天晚上地工作。

忙到實在無事可忙了,他才抽空回“家”一趟,順便找換季的衣服。

一進門就看到角落裏那個蒙塵的紅白藍三色編織袋,他裝沒看到,走進浴室。

打開水龍頭放水,裏面流出一股褐色的鏽水,看來真是空了很久了。

洗了澡他打開電視,在電視的嘈雜背景音裏昏沉睡去。

一陣莫名戰栗襲來,馮濤喘着粗氣驚醒。即便是意識醒轉,那從心靈深處蔓延出來的桎梏感仍舊栩栩如生,就好像無數藤蔓的妖精勒進皮肉,又好像剛剛和鬼魅一場未盡的情事。

馮濤眼珠睜大了眼睛,看定了一處,又惶然四顧,一瞬間失憶,陌生而不安,幾秒鐘後到了極致,在某一點突然一切磊落——今生今世幾十年的前因後果湧上心頭。恐慌像一頭巨大的水獸,拖拽着無數的觸角枝蔓悄無聲息地再度沉入從晦暗深處,卷起最後恐懼的漩渦。

馮濤打了個哆嗦徹底清醒,發現此刻是睡在“自己的”床上,“自己的”房間裏。一、個、人!

消電視機上演着無聲的鏡頭,發出幽暗變幻的光線。

馮濤反思自己為何近來頻繁午夜驚醒,想必是潛意識裏被某種巨大的恐懼驅使,到底是什麽卻無從而知。在這半昏半暗的封閉空間裏,這種念頭暧昧沉浮,細思極恐。

他進一步定了定心神,下身某處感覺越發清晰——裸露在身上蔓延的觸覺如同驚駭。據說驚吓而死的人分身就是充血挺立,這其中定有某種醫學上的玄妙聯系。

莫名其妙的驚醒、沒有必要的欲火,不管這關聯是什麽,馮濤只煩惱它們給自己的睡眠帶來麻煩。接下來好一陣子是睡不着了。

他嘆氣,決定先強行睡一下試試。閉着眼睛,假裝不知道自己失眠,調整呼吸,放空思想,可是睡意一經散去遲遲不肯歸來。如此勉強了不知多久——也許是五分鐘,也許是一個小時,終于反噬——黑暗中什麽東西聚攏成無形的重壓,胸口仿佛加了整整一倍大氣壓強,逼得他不得不長長喟嘆,兼做深呼吸。

非但如此,身下那處越發酸脹難受,不肯偃旗息鼓。他無奈地探手去抓住,意興闌珊地撸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和他一樣,撸一把不是為了爽,而是為了好好入睡。

為了盡快到達終點,馮濤腦子裏開始胡思亂想女人助興。也不是認識的具體某個女人,他現在沒有那種對象。只是個籠統抽象的“女人”形象——豐臀肥乳風騷入骨。

然而仍舊令人興趣缺缺。

他決定再換一個清純點的,ACUP在手裏盈盈一握楚楚可憐,他覺得自己應該“粗暴一點”,先這樣再那樣……可是腦子腦子混混噩噩,經常斷片兒,不知道溜號到哪去……其實他清楚溜到了哪裏,宗玉蘅的影像稍縱即逝。

這個意識讓他心慌,于是加倍努力取悅自己。在這緊張的氣氛中他必須同時強迫自己做兩件事——登頂,和不去想那個人。分心的結果就是哪件事都沒做好。一場意淫被搞得斷斷續續索然無味。

馮濤惱羞成怒,站起來撸。

然而仍舊不奏效,欲火遲遲找不到出口,手腕卻已經酸軟,然後是那話。

最後的最後,馮濤頹然癱躺着,放棄。

一方面眼睛酸澀身體想要睡;另一方面大腦卻無比活躍,清晰又混亂,好像嗑完藥一樣病态地亢奮。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病了——精神和肉體的頻率高度不和諧,他“自己”在那一頭對抗着哪一頭說不清楚。

馮濤頹敗地擡起右手放在眼睛上,自我催眠地嘟囔着:不寂寞,不寂寞!我一個人也行……

夜晚仿佛格外的漫長凄冷,紅白藍三色的編織袋在角落裏不懷好意地蹲踞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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