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一】
天灰蒙蒙的,不夠清麗。
屋外的雨停了,挂在河岸的柳絮上,地上卻是一片泥濘,空氣中泛着一股清甜。
江南小鎮的街道上,幾個身着淡粉,翠綠的女子撐着雨傘從客棧門口走過。
他坐在窗前,一個紅衣女孩映入眼簾,她擡頭發覺男人在看她,沖他笑了笑,走進屋。
“看,我給你買了什麽?”江柳絮匆匆走進屋。
男人坐在窗前,測過身,回她:“買那麽鮮豔的衣服,大老遠就看見你了。”
江柳絮道:“這不是我買給自己的,是我買來送你的,快去試試。”
江柳絮說着就把手上的衣服推給了男人,男人知道自己扭不過眼前的女子,心裏雖然不大願意,但還是走進去,換了出來。
那是一件大紅色的長衫,在灰色調的陰雨天穿上,格外豔麗,就算你走在十米開外的也能一眼看見此人。
“怎麽替我買那麽鮮豔的衣服。”千愁皺着眉頭問。
江柳絮回:“上次我見你,你穿白衣,現在還是白衣,都十年啦。你又不用再守靈了,穿豔麗點又怎樣呢。”
千愁道:“這衣服像是成親時候男人才穿得,你要我穿嫁衣往外跑啊。”
江柳絮回:“反正你這輩子都不會成婚,穿不了嫁衣,現在給你機會穿還不好麽。”
千愁笑而不語,只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和身後一臉笑容的女子。他想:她高興就好。
在他和她走出客棧的那刻,清晨停了的雨忽然又大了起來。
江柳絮的臉被雨水打濕,男人把自己頭上的鬥笠替她帶上,又伸手用自己袖子替她抹了抹臉上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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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要回去了。”
她終于開口了。
江南的雨就像是女人的臉,你永遠也不知道她在那一刻淚如雨下,又在那一刻陽光明媚。
“我要回去了,再不回去,我爹又要派人來尋我了。”
千愁不開口挽留,只是看着她。
女子落得雨水的臉上漫着笑意,她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道:“沒事,待過一陣子,我就去空靈谷找你。”
千愁回:“好。”
“那你走吧。”
江柳絮見男人這樣說,道:“你怎麽不先走,倒要我先走。”
千愁道:“我想看你走。”
江柳絮笑他說:“哦,原來啊,你也不是色/即/是空的大和尚。那這樣吧,我數一二三,我們一起走。”
千愁點頭,回她:“好。”
江柳絮舉起手指,喊:“一、二、三……”。
男人回頭,江柳絮也回頭,兩人漸行漸遠,雨水打濕了他們的身影,慢慢的,他們和江南的雨消失在路的盡頭。
也許這一別又是十年,或者這一別是永生不相見。
他們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是何時。或許人生就是這樣,正因為未知,才彌足珍貴。
千愁漸漸走遠了,他想在一個客棧稍作休息再趕路,門口坐着一個衣衫褴褛的乞丐,手中捧着一個碎了角的大碗,碗裏裝着酒。
他見了千愁,笑着拿着手中的筷子,敲擊大碗的邊緣,邊敲邊開口道:“不如不來亦不去,也無歡喜也無悲。”①(還不如沒有來過也就不會要走,還不如沒有快樂也就不會悲傷)
千愁聽見此人念了這麽句詩詞,停下腳步,轉頭看下乞丐,彎腰,問道:“這位老者,這話是勸解在下還是在說自己?”
老乞丐看向男子,道:“佛家有雲:吾愛汝心,汝憐吾色,以是因緣,猶百千劫,常在覆纏。”②(我愛慕你的品行心性,你憐愛我的容顏,因為這樣的緣故,縱使經過千百劫數(劫為佛教時間單位,這裏意指非常多),我們倆仍在愛欲海中相互糾纏束縛,不得解脫。)
“此言又是何意?”
老乞丐回:“ 白布頭你要被情所困啊。”
千愁道:“這位老伯,你從何哪裏看出我要被為情所困?難不成你是道士出身,還會替人算命蔔卦不成?”
老乞丐道:“我哪裏需要算命蔔卦,你嘴角上的傷痕早就告訴老頭子我啦。”
老乞丐此言一出,千愁才趕忙伸手撫摸昨日被江柳絮咬傷的唇角。他聽了老乞丐那麽說,倒也不生氣,開口道:“老伯,那你看我這劫難如何解?”
老乞丐伸手,千愁上前扶起老乞丐,老乞丐見他有幾分禮貌,沖他道:“你要我幫你解劫難,也不請我喝口酒,吃點菜,豈不是小氣。”
千愁聽了頻頻點頭,可一摸銀袋,卻早已空空如也。他十年沒出谷,谷中蔬菜,果子,飛禽走獸都不需他花錢,這是他頭一次為錢感到窘迫。
老乞丐看出千愁的窮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來吧,年輕人,還是老頭子帶你去個好地方讨酒喝去。”
“可我身上沒有銀子啊。”
老乞丐道:“你若帶着黃金去那個地方倒是換不來好酒好菜,很可能還被那糟老頭打出去呢,你若不帶銀子去,倒有可能好好被招待一番。”
千愁聽了,覺得奇怪,道:“有這種好事?”
老乞丐道:“這天下之大,好事多的很,壞事也多的很,好壞相映成趣才是宇宙奧妙之處。”
千愁同老乞丐并排走着,只覺得對方越走越快,“刷”一下,不知從何時,那老乞丐已經離他遠去。千愁看着老乞丐的身影,真覺得對方深藏不漏,就聽見老乞丐在遠處喊他:“白布頭,好好跟着老頭子,你要是跟丢了,我可不像天下樓那奶奶娃娃還來找你。”
千愁聽了這話,也“刷”的追了上去。
江南。
天下樓。
無憂閣。
“怎麽樣了,她醒了嗎?”玉蓮站在門外,着急的來回走着,見白面男子從屋裏走出來趕忙跑上前詢問。
那男子白面書生模樣,五官端正,眼睛格外明亮,頗為年輕,二十出頭,頭上戴着白色四角帽子,身穿白色錦緞服飾,雖然顏色素雅,但令人看着卻也華麗。他一邊拿着白色毛巾擦手,一邊走了出來。
“她一會兒就會醒了,你進去吧。”玉蓮聽了這話,就要推開屋往裏面沖,又突然好像發現了什麽似得轉身看向男子。
她開口喊住正走出無憂閣的男子,道:“百草大夫,你這是要去哪裏?”
百草生道:“回百草谷。”
玉蓮聽了,臉上一驚,開口道:“百草大夫,我家姑娘病成這樣,至今未醒,你就這樣離開,未免太過……”。
玉蓮話未完,百草生就開口道:“你不要再留我。”
玉蓮道:“大夫,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好?若是我哪裏照顧不周,我在這裏向你賠禮,你不能就此離開啊,我家姑娘她……”。玉蓮紅了眼睛。
百草生見狀,回頭不去看她,只是擺手道:“你也知道,我有三不醫。”
“我家姑娘做了好多好事,即使算不上俠客,怎麽也不是江湖鼠流之輩,診金我也給你了,若你嫌不夠,我再去拿……”。
“玉蓮姑娘,我三不醫還有一個不,我不醫治将死之人,不破壞自己的名聲。我醫不好她,你還是再尋其他名醫來診治你家姑娘吧。”
“不會,不會的,我家姑娘年紀輕輕,不會就……”。玉蓮哭着沖進屋裏。
江南下着雨,百草生從地上拿起自己的竹簍,背在肩上,雨水落在他蒼白的臉頰上,仿佛他也命不久矣。他一人在無憂閣下自語道:“她寒氣入體十年,又時常傷思勞碌,即有仙丹妙藥,我也無起死回生之術。可惜啊,可惜。若她能再活十年,許我醫術漸長,能留她一息。”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釋都為檸檬草自己翻譯,不可保證準确無誤。若有人發現錯誤,請幫助指正。謝謝!
②網上注釋繁多,萬變不離其宗的就是,為愛癡纏,終究不得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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