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十七】

平安客棧,已是夜深人靜。

她迷迷糊糊的睡着,覺得姿勢不順,翻了個身,一個黑影正躺在背後,她見到“啊”的驚呼的叫着。

男人本就将食指抵在唇邊卻沒有料到女子會忽然驚呼,他慌忙用手捂住她的唇。

門外的守衛聽見沖了進來,問:“怎麽了?”

男人的臉就在她面前,她的呼吸聲都撲在她的臉上。屋內站着一個手拿佩刀的護衛,他分分鐘發現他……

她望着他如水般清澈的眼睛,找托辭道:“剛才有蟲子爬到床上,現在爬走了。”

那護衛聽了無憂這個解釋,絲毫沒有懷疑,只是低聲罵罵咧咧,道:“沒事瞎嚷嚷些什麽啊。”

許是有其他護衛聽見聲音,主動上來問他:“裏面發生了什麽?怎麽那麽大的動靜?”

“沒事,被蟲子吓着而已。”

待他們走後,無憂沒有說話只是繼續翻身睡覺。身後的男人問她:“怎麽不問我為何而來?”

她回:“反正問不問你都來了,問了還有意義麽。”

“沒有意義。可是人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沒有意義的,不是嗎?”

“那你為何來找我?”

“你為何陷在這些人手裏,我就為何找你來。”

“你可知今日你若是把我帶走,就再也看不見明天太陽了。

“那你可知如果我今天不把你帶走,我也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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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苦呢,我說過我永遠也不想看見你,你也答應我,永遠不在我面前出現的。”

“所以我沒有完全出現在你面前,我蒙了面罩。”

千愁知道自己強詞奪理,又道:“我是答應過你不在出現的,只是我沒有想到你也會來星月宮。”

“就算我同你到了一個地方,你也可當做不知道,就算我從你面前走過,你也可當做不認得。”

“你之前沒有同我說過,現在我知道了。”

“那下次你還會來找我嗎?”

“會。”

“你不是說你知道了麽。”

“我是知道了,可這還不是下一次。”

無憂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她側身,他在她身後所以沒有看見。

“你先回去通知他們做好準備,不久,他們會帶我上山的。”

他躺在那裏,像石頭人一樣,一動不動。

“如果你今天不和我走,我就和你躺在這裏,待明天早上太陽照進屋來,他們進屋發現我把我千刀萬剮。”

“今日你非帶我走不可嗎?”

“是。”

千愁回答無憂,他輕輕抱起她的身子,像抱着初生的嬰兒一般,清靈的身姿映着月色慢慢遙遠。

無憂始終記得,他抱着她邁入星月宮的時候,王千雨看她的眼神。無憂一直以為她才是會看見這個畫面的人,結果王千雨才是那個傷心人。但無憂不覺得這是結果,一個男人抱着一個重病的女人并不能代表什麽,也許只是她病的太重……但在另外一個女人眼裏,每一秒都會想:她怎麽還不去死呢?為什麽要來禍害他,連累他?為什麽不放過他呢?

人會因為愛而不顧一切,這不顧一切當中有多少是善有多少惡呢?沒有多少會去想這個問題。因為大家認為愛是自私的,即得到結果,得到你想要的,便是勝利的那方,不計過程多麽慘烈。

無憂想這些事情的時候已經高床軟枕,睡得舒暢了。因為安逸的沒事幹才會去思考這種問題,若是處于危機中,人只能考慮如何保命。

她的耳邊響起琴聲。一個白發女子坐在門外長廊裏面彈琴,仿佛這一輩子也奏不完的惆悵與離別。

“為何要把曲子奏的這樣悲傷?”

“你是唯一一個聽出這曲子悲傷的人……。”

“你想說我心裏也苦嗎?”

“不是,是因為他們都是木頭才聽不出來。”白發女子道:“無憂姑娘,你有天賦,應當學學琴。”

“你怎麽知道我是誰?”

“自然是有人告訴我的。”

“是他麽。”

“為何我說有人告訴我,你便想到他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到了。”無憂輕笑,道:“想來也只有他那麽無聊會把我常挂在嘴上。”

“是啊,她說你最愛逞強,從不哭泣。”

“他還說什麽?”

“他說他喜歡你,可他又怕負了師命負了你。”

“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眼瞎的人總愛多說話。因為已有一個殘疾,就想充分利用還沒有殘疾的地方。”

“可你即使這樣說,我同他也是沒有結果的。”

“你認為什麽是結果呢?”白發女子坐在搖曳的風中,道:“我活了大半輩子,知道了這個世界上很多結果都不是結果。”

林霜華問無憂,說:“在一起不是結果嗎?成親不是結果嗎?看着對方不是結果嗎?知道自己愛的人也深愛着自己不是結果嗎?非得白頭偕老,兒女成群,百子千孫才是結果嗎?這樣未免太貪心,需要修很多世的善,經歷很多世的苦才能有啊。”

“我不知道我想要怎樣的結果,我只是不想留他一人念着我,也怕他不念我。”

無憂道:“我害怕結果,所以拒絕開始。”

“沒有關系的,他會等你,等你不在害怕。”

“他可以等,我卻等不了那麽久了。”說完這句話,女子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屋外的白發女子聽見,手上的琴弦不自己的崩斷了。

林霜華忽然念念自語着:“你知道麽,你很像年輕時候的我,永遠是那樣固執,那樣堅韌,骨子裏又是那樣脆弱不堪。這樣的性子一點也不好,會吃很多虧,悔很多事。我便是你的前車之鑒。你應該看看我,在想想自己。”

“我怎會像你,你當初的容貌可是武林中的佼佼者,說天下第一也不為過……”。

“那又如何?還是一樣老了。俗話說,紅顏自古如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①

“美人都是不能老的,所以我已避世不在見人。不過蒼天待我也好,讓我瞎了,這樣之前的老友即使對我的面容露出驚恐之色,我也不會看見,看不見也不會傷心。”

“年輕時我以為相貌很重要,但老了漸漸發現如果你不能一直維持這種年輕的容貌,那對你就是負累。”

“你這是在氣我說我從沒漂亮過,連負累都沒有還是在安慰我?”

白發女子聽了無憂這話,哈哈笑起來,她道:“我真恨沒有早點認識你。”

“恨什麽,現在也來得及。”無憂爽朗的回道。

那白發女子只淡淡說:“可我已經瞎了,這輩子也不能看見你的爽朗的笑容,只能想象,未免可惜。”

無憂不知說什麽,只是任由她抱着琴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清人袁枚的《随園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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