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試探

完顏氏此刻正靠坐在床上，她的臉色有些發白，令她的美麗裏平添了幾分柔弱。

然而她卻繃着臉，眉頭微皺。看着面前倔強的女兒，忍不住揉了揉額頭，問：“我跟你說了幾回，不要去找你阿瑪。你為什麽不聽話？”

伊爾哈抿着唇，眼神躲閃，偏又故作鎮定，辯解道：“額娘的腿青了，我想跟阿瑪求些好點的藥。”

“你還說謊！”

完顏氏氣得拍了下床板，因為動作略大，牽動到腿上的傷口，她疼的嘶了一聲。

伊爾哈趕緊要上前查看，被完顏氏攔住了。

“你站好了！”

完顏氏因為生氣，蒼白的臉色多了幾分紅暈：“上次你蹭傷了胳膊，你阿瑪給你的瓊脂玉露膏還沒用完呢吧？哪裏就是非得找你阿瑪要？”

伊爾哈咬唇道：“瓊脂玉露我不小心丢了。”

完顏氏氣極反笑：“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知女莫若母！你就是不喜歡福晉，是不是？”

可是，得罪福晉于她們又有什麽好處呢？

“我總是教你，凡事三思而後行，做人不可過于外露，你怎麽就不聽呢？”

伊爾哈梗着脖子不說話。

母女兩個對峙許久，完顏氏的神色氣惱中多了幾分悲意，再張口已經有些哽咽。

“額娘知道，你心氣兒高”，她深吸一口氣，道，“你是皇上的親孫女兒，天潢貴胄，心氣兒高沒什麽不好，但是要想過得好，你還得聰明。”

見伊爾哈不服，完顏氏道：“你再是九爺的女兒，也只是我的女兒，是庶出，你和我的日子過得好與不好，全在爺和福晉的手裏，何苦和他們做對呢？”

伊爾哈眼眶通紅，忍着不叫眼淚掉下來，卻扭過頭去不看完顏氏，顯然是不認可她的話。

完顏氏鼻子也有些紅，她心裏焦躁，語氣便也有些沖：“你今兒自作聰明，因着你的身份和年紀，可能不會有事，可是以後呢，你還能一直叫別人讓着你嗎？我的身份卑微，不能永遠庇護你和靜宜，你什麽時候能懂事一些，叫我少操些心啊！”

伊爾哈下巴微揚，頂嘴道：“我才沒有做錯！懂事有什麽用？額娘懂事了一輩子，還不是被福晉欺負！”

她的眼淚終于忍不住，“唰”地流了出來，哽咽道：“我就是讨厭她，憑什麽上次的事明明她有嫌疑，阿瑪卻不管？憑什麽她可以罰你一跪好幾個時辰，你連路都走不了了，她連個面也不露？”

完顏氏沒想到伊爾哈還在記恨上次的事，愣了好一會兒，她伸手拉過伊爾哈，拿着帕子輕柔地給她擦眼淚，“上次的事是陳氏做的，跟福晉沒有關系，你不是知道嗎？”

“阿瑪包庇福晉的時候，他可不知道。”伊爾哈哭得打嗝，思路卻清晰地很。

“你怎麽知道你阿瑪不知道，你還小呢，哪能知道大人的心思？”她嘆口氣。

伊爾哈一愣。

她打了個哭嗝，若有所思。

完顏氏摸了摸她的小臉蛋，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眉頭微蹙間露出幾分愁意。

她是真的沒想到，事情會一步一步走到這個地步，如今和福晉幾乎到了撕破臉的地步。

這不是她的本意！

靜宜失蹤那回，她是急得昏了頭了，也确實……許久沒見爺了，因此沒仔細查問就叫人叫了爺過來。

誰能想到呢，一路就查到了福晉的頭上。

偏偏爺那日心情不佳，跟福晉說話的語氣确實有些重，完顏氏至今還能想起來，福晉原本心情還算不錯，到了最後卻幾乎稱得上冷淡了。

完顏氏知道福晉委屈，可是她就不委屈嗎？

她不僅被爺遷怒，還要擔憂福晉記恨。

本來是要第二天一早去找福晉請罪，偏偏伊爾哈鬧脾氣，不肯去正院管事了，任她怎麽勸，這孩子就是不聽話。

完顏氏只好給伊爾哈告了病假，女兒“病了”，她自然要留下照顧，哪還能去正院呢。

事情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今兒一大早，她估摸着比福晉起身的時間早一點就去正院等着，可謂誠意十足，可惜福晉始終沒有出來見她。

為表誠意，完顏氏跪在外面請罪，一直跪了大半個時辰，直到幾乎支撐不住才被彩溪和貼身丫鬟勸了回來。

完顏氏也不氣餒，她思量着，磨上兩回，福晉的态度想來能軟化一些，沒想到，左叮咛右囑咐，伊爾哈還是這麽沖動。

小小年紀，仗着有幾分聰明，便自作主張，看似快意恩仇，卻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眼下這件事情一個處理不好，只怕她和福晉的關系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若是從前也就罷了，可是現在……完顏氏覺得，爺待福晉與從前不同了，與福晉鬧翻，于她沒有任何好處。

完顏氏靠在床上，腦子裏轉個不停，直到聽到伊爾哈喊阿瑪，她擡起頭，就見九爺黑着臉站在門口，不知道聽了多久。

見九爺轉頭就走，完顏氏大驚。

“爺！”

完顏氏掙紮着想要站起來，想要攔着九爺，偏腿一軟又摔回床上。

她推了推伊爾哈：“快去叫住你阿瑪。”

伊爾哈不動。

完顏氏急得臉色發白：“快去，別叫爺和福晉鬧起來！”

伊爾哈小眉頭一皺，嚴肅道：“我們又沒冤枉福晉，讓阿瑪去！怕什麽？額娘，你有時候就是太軟弱了。”

她說完，也不管完顏氏的反應，轉身就跑出去了。

完顏氏：“……”

九爺一路上腳下生風，走得飛快。

他身材修長，平常又注意鍛煉，走起來是真的快，劉明瑞幾乎是一路小跑，才能勉強跟上九爺的速度。

他跑得氣喘籲籲，實在是很沒有體統，但是瞄了一眼九爺漆黑的臉色，劉明瑞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免得聲音太大招了爺的厭煩。

完顏氏的院子離正院不算近，終于到了正院門口時，劉明瑞的臉都已經憋得通紅了。

院子裏安安靜靜，站在外面只能聽到輕微的說笑聲。

倒是有縷縷炊煙在半空搖曳，濃郁的香味順着門縫、順着牆頭飄出來，九爺一聞便知道，這又是一道他沒吃過的新菜。

九爺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不知道從哪升起的邪火瞬間便消失了大半。

推門進了正院，便見院子裏安安靜靜，每個人各司其職，彩岩在挑豆子，腳邊的筐子裏已經裝了小半筐，彩溪在謄抄菜譜子，手邊也已經摞了厚厚一疊。

見他進來，都趕緊起身行禮，彩岩給拿毯子，彩溪給端了茶水，還笑道：“爺來了，晚膳快好了，您且稍稍等等。”

九爺舒舒服服地歇了片刻，始終不見和薇出來，皺眉：“怎麽不見福晉，莫不是在廚房？”

不能吧，她不是一向只會吃不會做，所以很少去廚房嗎？

一向是把菜譜給廚房完事，哦，就連菜譜都不是她親自動手寫的，而是由她口述，彩溪或者彩岩代筆。

廚房有什麽問題她給指點指點就是極限了。

九爺心裏腹诽，卻突然一愣。

他意識到，自己對于福晉的關注和了解确實有點多了。

除了額娘，他從不曾去了解一個女子的喜好和習慣，可是和福晉真正相處并沒有多久，他已經對她的一些習慣了如指掌了。

比如，她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雖然并沒有養過；她喜靜不喜動，但是每天都要散步半個時辰，是為了身子好；她高興的時候眨眼的頻率有點高，吃飯前喜歡先喝湯，晚上總想熬夜，每天休息都要叫彩岩催上三四回。

九爺越數心裏越震驚。

他想起老十說的那話，心裏有種不詳的預感。

他不會真的中意福晉吧？

不會吧？那個女人有什麽好，他一直都沒發現過啊，怎麽可能會看上她呢。

倒是她中意自己，糾纏自己才對呢。

九爺眨了眨眼，想起從前不知道聽誰說過，喜歡一個人，見到她心是會砰砰砰跳的，九爺想了想，自己應該沒有過這種時候吧？

是吧？

九爺的臉色不好看，彩溪以為他是不喜歡福晉去廚房，連忙解釋。

“要是去廚房了才好了呢”，她有些發愁的樣子，皺着眉道：“福晉從昨兒回來就進了書房，一直到現在也沒出來，昨兒晚上就在書房湊合眯了一會兒，今兒早膳好歹還知道吃兩口，午膳要不是彩岩給喂到嘴邊兒怕是都想不起來，就那幾架子書，福晉快翻遍了，也不知道在找什麽？”

哦？

九爺還真有些好奇。

正好小廚房送了一道菜過來，彩溪笑着道：“福晉前兩日便念叨着要吃這炒飯，是用晾了大半天的米飯加上配菜一起炒的。奇怪的很。奴婢想着，福晉今兒不思飲食，好歹做點順口的，指不定能多吃些。”

九爺點點頭：“說得有幾分道理”，他站起身掃了掃衣服，正色道：“爺去瞧瞧福晉，順便給拿過去吧。”

彩溪現在哪還敢叫九爺一個人在正院活動？犯了和薇的忌諱！

她笑道：“這種粗事哪能勞煩爺親自動手，奴婢和爺一起過去吧。”

九爺道：“叫小路子提着就是了。”

小路子應了一聲，就要上前接過彩溪手裏的食盒。

彩溪一時找不到理由拒絕，只好交給他，看着九爺施施然走遠的背影，忍不住抿了抿嘴。

她卻不知道，九爺現在心裏也有些忐忑。

他是帶着私心的。

他想要試試看，自己見到福晉，心會不會像別人說得那樣，砰砰砰跳。

九爺站在書房門口，悄悄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

下一秒，他的心髒和太陽穴一起劇烈地跳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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