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你怎麽又不說話了?”宋迩略帶抱怨的聲音傳來。

裴霁低頭看她。

宋迩倚靠在床頭, 她停頓了幾秒, 又問:“還是你也覺得很難做選擇?”

裴霁沒有把她的猶豫和為難告訴宋迩:“我的答案對你,沒有參考價值。”

她的聲音是平靜, 但內容卻很無情, 仿佛在說,不論她做什麽選擇, 都和宋迩無關。

宋迩微微地擡起頭, 想要看着裴霁,可惜她的眼睛裏卻是沒有光的, 她目光所對的地方是裴霁的下巴:“你的答案對我很有參考價值。”

她的神色有些固執,像是非要裴霁說明白不可。

可神奇的是,這樣帶着些逼迫性的話語, 卻沒有讓裴霁産生不适感。裴霁只是感覺很為難,她思索了好一會兒, 都找不到适合的言語來回答宋迩。

最後是宋迩退讓了。

“不回答就不回答吧, 反正, 你不想說的話, 肯定不會說的。”宋迩盡力讓自己不顯得那麽失落,可她分明已經生氣了。

裴霁皺了下眉,叫了一聲:“宋迩。”

仿佛在責備她這麽的情緒化。

宋迩抿了下唇, 低下頭,固執地不肯開口。

裴霁拿起放了雞蛋的碟子,轉身走了。宋迩聽着她的步伐遠去,心裏覺得特別委屈, 她什麽都願意和教授說,可教授卻連一個假設的問題,都不肯回答她。

“晚安。”裴霁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宋迩不想理她,她還在生氣,這時開口,就會很沒面子,可結果,幾乎是裴霁的話音剛落下,她就開口回應了她:“晚安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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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霁把門打開了,她走出去,又把門帶上。

關門的聲音不重,但在小小的卧室裏卻帶起了回響。宋迩輕輕的籲了口氣,她試圖說服自己不要生裴霁的氣。

她想,其實也沒什麽,她喜歡教授,當然會想事事都與她分享,教授不喜歡她,當然不會和她探讨太多。

她們本來就是不對等的。

這樣一想,她确實不生氣了,但卻更加傷心了。

裴霁離開宋迩的卧室,她把雞蛋處理了,又将廚具清洗幹淨,才去了浴室。

洗過澡後,浴室裏滿是蒸氣。

裴霁站在洗臉池前刷牙,她擡頭看到鏡子,鏡面上蒙着一層模糊的霧氣。她想擦幹淨霧氣,然而指尖一碰到鏡面,卻遲緩了下來,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在鏡面上寫了一個宋。

宋迩的宋。

裴霁收回手指,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越來越不解。水蒸氣重新給鏡面鋪上一層霧氣,那個宋字漸漸地模糊起來。

裴霁再度擡手,指尖碰到鏡面上時,卻停住了。

她迅速地完成洗漱工作,躺到了床上,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發現似乎哪裏不對,她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才二十二點零七分,距離她平時的睡覺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可她已經躺在床上了。

裴霁坐了起來,下床,走去書房,直到正式進入工作狀态前,她都像個沒有思想的機器人,機械地走,機械地給自己做了杯咖啡,機械地喝了一口,被燙到了舌頭,機械地忘記了被燙到這件事,機械地又喝了一口,還是被燙到了舌頭。

她只得放下杯子,讓自己冷靜下來,結果回過身,看到自己映在牆上的影子時,更加不冷靜了。

她想到她的影子和宋迩的影子頭靠着頭,想到宋迩的影子微微仰起臉,嘴唇碰到了她的。

這只是一種光學現象,只是光源的距離和角度都比較湊巧,才形成了影子觸碰的情況。

這是一件很科學的事。

裴霁這麽給自己解釋了一番,才稍微好了一點。

第二天早上,裴霁成功地把宋迩從床上叫起來,監督她吃早飯。宋迩恹恹的,沒和裴霁說什麽話。

送裴霁出門的時候,宋迩也沒有說什麽話。

裴霁只以為她還在生氣,于是主動地和她說:“再見。”

宋迩才彎了下唇角:“拜拜。”

她的笑容很短暫,幾乎是說完話,就跟着消失了。

裴霁的眼中閃過一抹擔憂,她想再和宋迩說說話,讓宋迩別生氣了,可是道別的話已經說過了。

“教授?”宋迩疑惑地問,“你不上班嗎?”

裴霁回答:“上。”然後一動不動地看着宋迩。

宋迩始終沒有聽到她離開的腳步聲,只好又問:“作息時間表改了嗎?上班時間推遲了?”

“沒有。”裴霁說。

說完,她凝重地看了宋迩一眼,這才離開了。

到了研究院後不久,裴霁接到了國外一所大學的電話,那所大學想要聘任她為客座教授,進行一期為期半年的學術交流。

知識壟斷,知識壁壘一直存在。許多技術在各國之間,甚至同個國家的各所研究院間都是相互獨立,不共享的。

那所大學有幾種很難接觸到的病毒,裴霁一直很感興趣,她幾乎想要立即答應,但她想到家裏的小貓,問了一下具體日期。

對方說,半個月後即可開始這場盛大的學術交流。

半個月後……如果宋迩選擇手術,那麽半個月後,她剛接受了手術,還需要一段休養時間。如果她不接受手術,在眼睛看不見的情況下,更換環境對她來說,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裴霁遲疑了一下。

“如果您的時間沒問題的話,我校會給您下正式的邀約與聘任書。”電話那頭用英語說道。

裴霁拒絕了。

對方顯得十分驚訝,但并未把話說死,建議她再考慮考慮。

裴霁突然想到宋迩昨夜說的,如果她的眼睛一直看不見,就會給她添麻煩,她遲早有一天會煩她。

拒絕那所大學的邀約,确實是因為宋迩的緣故。裴霁雖有遺憾,卻并不認為宋迩給她添了麻煩。

因為機會還會有。

等到情況穩定一點,她們總能找到辦法,既能讓她好好地照顧宋迩,又能周全她的工作。

現在更讓裴霁不安的是,宋迩不高興,早上送她出門時,她就不太想和她說話的樣子。

裴霁認為有必要讓宋迩高興起來。

到了中午下班,裴霁去食堂買飯,在去的路上,接到了宋迩的電話。

夏天的中午十分炎熱,裴霁站在樹蔭下接聽宋迩的電話。

宋迩那邊有人說話的聲音,但并不吵鬧,反而有些刻意壓低,似乎是擔心打擾宋迩通電話。

裴霁說:“你在哪兒?”

“我父母回國了,我在機場接他們。”宋迩在電話那頭說,她的聲音有些漫不經心,像是一心二用,一邊和裴霁通電話,一邊在聽別人說話。

裴霁幾乎忘了宋迩還有父母的,此時聽聞宋迩的父母回國,她思索了一下,問:“要接待嗎?”

宋迩像是被她的說法逗笑了,她的語氣也輕快了一些:“不用。我陪他們就好。今晚不回家了。”

裴霁說:“好。”

然後宋迩在電話裏輕輕地對她說:“再見教授。”

裴霁也說:“再見。”

電話就挂斷了。

裴霁站在樹蔭下,沒有一絲風,熱得令人窒息。裴霁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清冷的眉眼間有些遲疑。

因為宋迩的緣故,她中午都是要回家的。

但今天不用了。

裴霁的規律又被打破了,她感覺很不适,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她陌生又說不上來的感受。

她在樹蔭下站了一會兒,走向了食堂。

為了逃避規律被打破後的不适,她決定即便宋迩不在家,她也要從食堂打包飯菜回家吃。

宋迩在機場的貴賓停車區。她坐在車裏,沈知舟在她邊上。

剛剛是沈知舟在和司機說話。

車裏的冷氣打得太低了,有點冷。沈知舟提醒司機把溫度升高一點,但還是有些冷。

宋迩就開了車窗。

她有些緊張,問:“幾點的航班?怎麽還沒出來?”

沈知舟看了眼表,說:“按理應該出來了,可能晚點了。”

宋迩便沒有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車外傳來兩個腳步聲和行李箱輪子滾動的聲音。宋迩神經緊繃,她以為是父母到了,就稍稍坐起了一點。

“是宋迩嗎?”個年輕的女聲傳來。

“是啊是啊!”另一個女孩的聲音緊接而來。

她們都有些興奮。

宋迩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遇上粉絲了。

她有五個月沒和粉絲接觸了,這時聽見粉絲激動的聲音,竟然覺得這場景有些陌生。

沈知舟已經下了車去和粉絲交涉了。

“我們能不能請小迩簽個名?”女孩子怯怯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沈知舟應對這種情況已經很輕車熟路了,她抱歉地說:“不好意思……”

宋迩打斷了她:“沒關系。”

沈知舟微微一愣,不贊同地看了她一眼。

兩個女孩激動地說:“太好了!謝謝小迩!”

她們開始翻倒包,找出了紙筆,沒有直接給宋迩,而是很有分寸地雙手遞給沈知舟。

宋迩戴着墨鏡,不會讓人發現她眼睛的異樣,但她看不見,需要沈知舟協助她簽名。

沈知舟顯然想到了這一點,不用宋迩叫她,就繞回車裏坐下,把紙展開,又把筆送到宋迩的手裏,并且指引着宋迩到紙上能簽名的那一塊,在她耳邊輕聲告訴她該怎麽簽。

兩個簽名很快就完成了,粉絲乖巧地等在車外,沈知舟下了車,把簽名和筆交給她們,兩個粉絲高興得原地蹦了兩下,興奮得不得了:“好開心,我們本來一直很擔心小迩,現在看到小迩好好的,我們就放心了!”

沈知舟笑着說:“小迩的行程需要保密,希望你們不要把今天遇到她的事發到社交網絡上。”

粉絲用力點頭:“我們知道的,絕對不說。”

宋迩聽着她們的聲音,覺得親切又美好。

“小迩要加油哦!要趕緊回到我們中間來!我們會一直一直等你回歸的!”一個女孩大着膽子對着車裏說。

宋迩努力維持着面容的平靜,她側過身,沖着車窗的方向揮了揮手。

兩個女孩更興奮了,但并沒有多留,很快就禮貌地和她們告別,離開了。

“你粉絲的素質真的很難得。這麽多次應援,不管是秩序還是禮貌,都很好,連這種偶遇,都能控制住情緒。”沈知舟感慨,又笑着說,“你運氣真好,有這麽溫暖貼心的粉絲。哪怕是為了她們,也要振作起來啊!”

宋迩關上了車窗,說了句:“嗯。”

沈知舟想了想,又笑着說:“你不會怪我把你眼睛的事告訴叔叔阿姨吧。但你馬上要手術了,總不能還瞞着他們,而且你手術後,也得有家人照顧你。”

墨鏡架在鼻梁上,有些重,宋迩覺得很不舒服,她把墨鏡摘了下來,平靜地說:“我不手術。”

沈知舟的笑意凝固了。

小區裏的知了一陣一陣地發出鳴叫。裴霁拿着外賣盒下車上樓。

她開了家門,走進去,家裏空空的,沒有人迎接她。裴霁在玄關口停頓了一會兒,換了鞋去了餐廳,把外賣盒放下。

她買的依然是兩個人的分量,連米飯都是兩份。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知道宋迩今天不在,卻還是多買了一份。

裴霁知道這樣不對,很浪費,于是把其中一份放了起來,決定晚上加熱了作為晚飯。

吃過了飯,她走去客廳,看到放在沙發上的吉他。

這幾天宋迩有時會抱着吉他撥出曲調,有時還會哼幾句旋律。但多半是裴霁不在家的時候,吉他聲也好,輕聲哼唱也罷,往往會在裴霁開門的那一刻停下,然後不再響起。

裴霁猜測是因為宋迩擔心吵到她。

但她其實并不介意宋迩在她身邊發出聲音。因為裴霁在專注時,會自動屏蔽外界的無關聲響。宋迩其實不用這麽拘謹。

她在沙發上坐下,伸手撥了幾下弦,吉他發出幾聲簡單的聲響,并不好聽。裴霁毫無音樂細胞。

她的眉眼柔和下來,收回了手,就這麽靜靜地坐着。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了什麽,柔和的眉眼逐漸憂慮起來。

宋迩今晚不回來了,那她以後還會來嗎?

裴藝把宋迩托付給她,是因為宋迩沒有人照顧,但現在她的父母來了,宋迩還需要她照顧嗎?

裴霁想到這個問題,突然感到坐立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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