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她說得那麽真誠, 可分明已經疼得意識都快模糊了。

裴霁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額頭, 觸手濕涼, 都是冷汗。宋迩擡眼看向她,裴霁的手在宋迩額頭上停留一會兒, 才垂下眼簾, 和她對視, 說:“沒有用。”

親一下沒有用,宋迩還是很疼, 沒有半點緩解。

“有。”宋迩看着裴霁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

裴霁停留在宋迩額頭的手頓了一下, 稍稍地下移, 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宋迩的唇角抿起來,微微地有些上挑,像是在笑。

她輕輕地眨眼,長長的睫毛在裴霁的手心輕輕地掃, 癢癢的,讓裴霁捂住她眼睛的手手心微微拱起一點,躲避她睫毛的騷擾。

若不是沒力氣,宋迩真想把教授的手牽住,貼到她的胸口,讓她感受一下她的心跳。

“真的有效, 有教授親親,就一點也不疼了。”宋迩的眼睛被捂住,又看不見了, 她微微地仰頭,想要貼近裴霁的手心,卻扯到了傷口,一陣尖銳的劇痛從切口的痛覺神經擴散開,疼得她眼角逼出了淚。

裴霁感覺到指尖的濕意,移開了手,看到宋迩的眼睛濕潤,眼底的淚将落未落,有些委屈的樣子。

“不要亂動。”裴霁告誡她。

“嗯。”宋迩的聲音裏帶着點鼻音,看向裴霁的眼神充滿眷戀,很乖的樣子。

半個多小時前注射進她體內的鎮痛的藥劑起了效用,傷口的疼緩解了一些。宋迩又覺得困了。

她合起眼來,過了會兒,就睡了過去。

裴霁從自己的包裏拿出筆電,放在腿上,坐在病床邊工作。

她工作的時候還是很專注,但就像把自己體內關于工作的那段程序重新寫過了,她不再是心無旁骛,她會每五分鐘擡一次頭,看一眼宋迩,确定她依然在沉睡。

兩個多小時後,宋迩睡得越來越不安穩,她沒醒,似乎處于一個醒夢摻半的狀态,牙齒咬住了下唇,嘴唇被咬出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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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霁放下了筆電,輕輕地掰了一下宋迩的下巴,宋迩松了口,下唇上留了一層淺淺的牙印。

她很疼,松了口後,睡得更不安穩,想要翻動,卻又碰到了傷口,額上便是一陣冷汗。

裴霁着急,很想做點什麽,想要幫宋迩分擔疼痛。

她看到宋迩放在外面壓在被子上的手,一面在心裏說沒有用的,沒有科學依據,一面卻像是身體脫離了理智的控制,牽起了宋迩的手,輕輕地在她左手的指節上印下一個吻。

這一吻甚至比前一次還要久,還要真誠,裴霁甚至覺得自己被割裂成了兩部分,一部分說沒有用,這是不科學的,一部分卻像是長途萬裏的取經人跪在佛陀身前一般虔誠,真心實意地祈禱,不要再讓宋迩疼了。

有腳步聲傳來,在不遠處停住了。裴霁擡頭看去,就看到宋迩的父母站在門口。

裴霁還握着宋迩的手,她莫名慌了一下,仿佛她是在對宋迩做什麽不妥當的事,被她的父母抓住了。

宋珏明的臉色沉了下來,他上前一步,正要說話,被夏清扯了一下袖子,示意他別開口。

裴霁心頭一陣亂跳,她把宋迩的手放回去,然後站了起來,向他們點頭問好:“叔叔、阿姨。”

她言行得體,沒表現出任何心虛閃躲,更沒有害羞臉紅。

夏清看不透她,幹脆就裝作沒看到,一面拉着丈夫的手安撫他,讓他不要動怒,一面走進來,笑着說:“辛苦裴教授了。”

已經中午了,她帶了午餐來,都是讓家裏的廚師靜心做的,除了給宋迩的病人餐,還有給裴霁帶的。

她把保溫盒遞給裴霁:“來,先吃午飯。”

另一個保溫盒放在了一邊的桌子上,等宋迩醒來,再打開。

裴霁禮貌地道了謝,坐到桌子邊,把餐盒打開。總共四層,上三層是菜,一葷一素一湯,最下一層是米飯。

裴霁吃了一口,發現鹹淡上完全符合她的口味。

夏清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到裴霁的對面看她。

裴霁被她看着,也沒有像一般人一樣覺得不自在,依舊十分專注的吃飯,對食物很是誠懇。

夏清笑眯眯地看她,也沒開口打擾,還對丈夫揮了揮手,讓他快走,不要在這裏礙事。

宋珏明還記得剛剛看到的,這位裴教授趁着小迩睡着偷親的事,可他和夏清這麽多年的夫妻,這點默契還是有的,她不讓他待着,就擡手搖了搖,做了個再見的動作,走了。

裴霁吃完了飯,把餐盒整理起來,發現宋迩的媽媽一直看她,就說:“很好吃,謝謝阿姨。”

“不要客氣,不要跟我客氣。”夏清笑着說,“你就像小迩跟我相處那樣,輕松點,沒關系的,都是一家人。”

裴霁疑惑,不明白為什麽就一家人了。

夏清因為看到了裴霁親宋迩的手,以為她們已經确定關系了,看到裴霁疑惑的表情,才明白原來沒有。

她的反應速度很快,馬上改口:“你看你照顧了小迩這麽長時間,一家人都沒這麽好的呢,對不對?”說完露出一點遲疑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不過直接說是一家人了,還是阿姨唐突了。”

裴霁的同事大部分年齡比她大,都是能做她父親做她爺爺的歲數,但工作上的往來和生活裏的,不一樣。

她在生活中沒有什麽和長輩打交道的經驗。

她迅速在腦海裏調出以前見到過的一些年輕人和長輩相處的案例,迅速挑揀出一個符合當下語境的模式。

“不唐突,您太客氣了。”她有些拘謹地說。

夏清妝容精致,打扮得很體面,宋迩脫離了危險,她就恢複了平時的樣子,優雅溫柔,還帶着些藝術家的浪漫與女人到了中年後的風韻淡然。

“過幾天,我和小迩的爸爸又要走了,小迩就擺脫裴教授多照看些。”夏清看着裴霁的目光很溫和,和看宋迩的眼神十分相似。

裴霁一邊回憶那個模式的細節,一邊做出應對:“是我應該做的。”

“裴教授最近研究什麽啊?”

裴霁就把她最近進行的幾個項目,挑簡單的那個,通俗易懂地講了一下。夏清完全沒懂,但還是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誇她:“真棒,小霁可真厲害,年紀輕輕的,就能理解這麽高深的知識了。”

裴霁敏銳地發現阿姨對她的稱呼變了,但她好像不應該指出來。

“過年到阿姨家裏來,阿姨給你包餃子吃。小迩給我和她爸爸慣壞了,平時又嬌氣又任性,你大兩歲,多擔待些,不過她要是做錯了事,也不用太慣着她。”

裴霁贊同夏清的說法,點頭答應。

夏清眉眼溫和,拍了拍裴霁的手,說:“要好好的。”

雖然相識不久,說的話也不多,裴霁卻覺得夏清很親切。夏清又和她說了些話,裴霁都好好的答了。

到了下午,宋迩醒了,夏清喂她吃了點東西。

宋迩的精神好了許多,只是傷口還是疼。

晚上,夏清想留下來,讓裴霁去歇會兒,他們早就請好了陪護,晚上有陪護幫忙,也不會太累。

但裴霁很執着,并且拿出了時間表,和夏清分配。

最後她們簡單地按照星期劃分,決定一三五七的晚上由裴霁來,二四六則是夏清和宋珏明。

今天是二,但由于是從明天開始正式施行,今天還是歸裴霁。

夏清只好走了,順便讓人送了晚餐來。晚餐非常豐盛,豐盛到桌子都快擺不下了,裴霁很疑惑:“你媽媽是不是忘了用餐人數。”

只有她一個人,但晚餐的分量像是為四五個人準備的。

宋迩說:“嗯,我媽上了年紀,記性不好。”眼睛裏卻滿是笑意。

裴霁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晚餐後,她坐着陪宋迩說話,讓宋迩多說話,可以轉移她的注意,傷口的疼痛就沒那麽難以忍受。

裴霁不擅長找話題,就從剛剛的時間分配來說:“我每周可以多一天。”

她認為是她争取到的。

宋迩的笑意都快從眼睛裏漫出來了,但還是一本正經地誇她:“這樣嗎?教授真厲害。”

裴霁也笑了一下,有點得意的樣子,又說起下午:“你媽媽很親切。”

“是不是讓你招架不住?”

“我模仿了一下別人怎麽和長輩相處的。”

宋迩好奇:“你模仿的誰啊?”

“一個學生。”裴霁對這件事也感到很有意思,就說得詳細了些,“他岳母到學校找他,他們在校門口說話被我聽到了。”

宋迩再也沒能忍住笑意,裴霁有些疑惑:“你笑什麽?”

宋迩好一會兒才停下來,伴随着傷口的疼,卻還是沒法收斂住笑,她盡力嚴肅了,繃着笑,說:“就是覺得,教授選擇的模仿對象很對。”

裴霁也是這麽認為的,下午和宋迩媽媽談話的語境,和那天校門口所見十分相似。

“教授,那你過年,要不要和我回家?”宋迩的眼睛亮亮的。

裴霁走了下神,她想起她第一次覺得宋迩漂亮,是那天,宋迩在沙發上睡着,她從書房出來,都不敢開燈,怕打擾了她,然後宋迩醒了,她們就在晚上沒有開燈的房間裏說話,她就着窗外漏進來的一點亮光,看到宋迩的臉龐,看到她的看不到光的眼睛,覺得宋迩很好看。

現在她複明了,眼睛裏滿是神采,深深地吸引着裴霁,裴霁始終都覺得宋迩這麽漂亮。她想起她以前看過的一本叫《小王子》的童話,覺得宋迩就像童話裏的玫瑰那麽漂亮。

“你不想和我一起過年嗎?”宋迩等了會兒,沒等到裴霁說話,有些失落地問道。

她現在能看見了,不用像以前那樣什麽都不知道,只能等待,她現在可以看着裴霁的神色,判斷她心裏是怎麽想的。

教授剛剛,分明是走神了。

宋迩有些不開心,但也沒有想要強迫裴霁的意思。

裴霁回過神,問:“你媽媽會包餃子嗎?”

她記得裴藝小的時候很喜歡餃子,然後媽媽每回過年,都會給她包餃子,裴藝總能吃到裝了硬幣的餃子。這是一種習俗,吃到裝有硬幣的餃子,新的一年就會幸運如意。

裴霁也想吃到,但一次都沒有,後來她長大了一點,就明白了,媽媽特意把裝了硬幣的餃子放進了裴藝的碗裏。

提起餃子,宋迩有些苦惱:“會,我媽很喜歡包餃子,但是不好吃。”

“那會往餃子裏包硬幣嗎?”裴霁又問。

距離過年還有半年的時間,但她們一本正經地讨論,仿佛很急迫,仿佛就在明天。

宋迩說:“會的,我每次都能吃到,你來,你每次也能吃到。”

裴霁頓時就很心動,但又想到今年裴藝不在,如果她也不回家,那麽家裏就剩爸媽兩個人了。

裴霁一向很容易心軟,只是她知道什麽樣的選擇更好,會用理智抵抗自己的心軟,做出最适合的選擇,也是因為這個,讓她看起來很不近人情。但她在做選擇的時候,是有拉鋸的。

宋迩發現教授似乎松動了,忙進一步勸說:“我們家每個人都很喜歡你的,你來,我爸我媽和我都會很高興。我跟裴藝也說好了,她過完年正月時,會到我家來拜年,到時候你們也可以聊一聊。”

宋迩一面說,一面留意着裴霁的神色。

裴霁看向她,眼中有些遲疑。

宋迩以為她是不想和裴藝有交流,就說:“你不想見她也沒事,到時候避開就好了。”

她聽裴藝說了很多他們家的事,知道教授和她的關系不融洽。

但是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宋迩覺得,裴藝恐怕看得不是那麽清,至少在對教授內心的解讀上,有所偏差。她于情于理,都會更在意教授的感受。

裴霁的注意力已經不在要不要跟宋迩回家上了,她看着宋迩,神色間有些疑慮,過了會兒,她才遲疑着問:“你想裴藝嗎?”

這個問題很突然,宋迩不知道她的腦回路怎麽轉到這上頭了,不過教授的思維一向跳得很快,她也沒有在意,随口就答:“想啊。”

裴霁的心猛地下墜,像是掉進了冰窟窿裏,渾身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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