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命由我
“鐘宇!記得啊!下了課去操場上集合。”
教室後門傳來中氣十足地喊聲,齊爍痛苦地睜開眼,用餘光掃了一下,下一秒又被窗外的陽光刺了眼,幹脆将頭扭到了另外一邊,閉目養神。
“我沒帶鞋。”
“昨天不說好了嗎?”
“那這樣,你等着,我下了課回家去取,十分鐘就回來,你們先踢着。”
“好吧,就這樣,到時候見啊。”
“回見。”
齊爍擡起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眉心微微蹙着,被教室裏接連不斷的吵雜聲刺激得太陽穴抽痛,隐隐有種反胃感。
好想吐……
好煩……安靜……煩死了……他媽的就不能安靜點!?
齊爍坐直身子,一擡腿狠狠踹了桌角一腳,“哐當”的聲響霎時間席卷了整個教室,他目光陰狠地掃了一圈。
教室裏瞬間安靜了下來。
15歲的少男少女們,用着稚嫩又幹淨的眼看他,然後有人抱怨了起來,接着又不以為意的再次自顧自地和周邊的同學暢談了起來。
呵……
齊爍擡手敲了敲太陽穴,将頭靠在了窗臺上,淺眯着眼看着遠處的天空,想了想早年的自己是什麽樣子的?
嗯……沒什麽印象,單薄的不像是自己,有些懦弱,有些叛逆,人雲亦雲,也就那樣了。
鐘宇掏出下堂課要用的課本擺在了桌上,盯着齊爍看了很久,視線的焦點主要還在那懶洋洋支着的雙腿和歪得沒邊的桌子。想了想,鐘宇起身,從教室那頭繞過來,扶正了齊爍身邊的桌子。
齊爍睜開眼,眯眼看着他,像是确認了很久一般,懶洋洋吐出兩個字:“滾!”
鐘宇眉心一擰,手上力氣加重,搬回的桌子擠到了齊爍的腿。
齊爍動了動身子,收回腿,目光從鐘宇臉上移開,看向了窗戶外面。
“齊爍……”鐘宇在身邊站了一會,忍不住開口問道,“你今天怎麽了?”
齊爍扭頭看他,似笑非笑,隐含着怨怒的眼将他從頭打量到腳,胸口倏然抽痛,啞聲開口:“拜你所賜,被一槍崩了腦袋,一醒過來還要看到你這張白癡的臉。”
“你……”鐘宇頓時怒了,拳頭在身側緊緊攥着,好半天才松開,壓着聲說,“神經病!當我想管是不是?”
“哦~”齊爍拉了個長音,懶洋洋地應付。
鐘宇終于甩袖子走了。
齊爍聽着腳步聲遠了,眯着眼看着樓下操場盡頭的鳳凰樹,綠油油的,蓬蓬松松的,傻乎乎的模樣,就像鐘宇的臉。
他差點忘了,鐘宇是他同學,那個他愛得要生要死,卻倒過來捅了他一刀的男人。
真可惜,眼前這個鐘宇卻什麽都不是,少了那股嗜血的狠勁後,沒了人生的磨砺,也不過就是小屁孩一個。
踢足球?
齊爍就從來沒把鐘宇和足球那種運動聯系在一起。
齊爍淺眯着眼,有些走神,腦袋裏反複播放的還是昨天夜裏那個混亂的場景,洪老大流着淚打斷了他的腿,把他拖到了沈立面前,抖着手遞了把槍給他,他拿着槍,崩了自己的腦袋。
為了這出戲,道上來了很多的人,圍在一個大倉庫裏看着他和洪老大的表演,看着洪老大如何把自己最疼愛的老七推出去,如何表演自殺。為的只是求沈立給“龍幫”一條活路,為的只是讓沈立別再揪着六年前那場槍殺案不放,為了“龍幫”還能夠茍延殘喘地活下去,他齊爍就那麽被犧牲掉了。
在那一屋子的人裏,齊爍臨死前只看到了鐘宇,安靜地站在人群裏,面容淡漠的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呵……
齊爍很想笑,他被自家老大點名當了替罪羊,他是不甘心,但是他認了!洪老大把他從泥坑裏拖出來,一直把他送到那個位置上,過了好些年消停日子。再加上殺死沈立兄弟的确實是自己,就當是遭到了報應,又或者是報恩,就算不願意,也只能咬着牙承了,安慰自己,十八年後還是一條好漢。
可是鐘宇呢?從同學到情人,千絲萬縷的聯系,最後還在一起好了一年,耳鬓厮磨,四肢交纏,沒想到竟然連表情都沒變一下,真是絕情得可怕。
他喜歡鐘宇,整條道上都知道他七爺明戀鐘宇,那是真的喜歡,每次都借故到鐘宇的地盤溜達,為的只是見上一眼。
那時候的鐘宇和現在不一樣,家裏遭逢了變故後就去當了兵,再出現就成了沈立的兄弟,協助沈立吞掉了Z市三分之一的地盤,兇猛的像只狼,尤其是後來沈立的兄弟死了後,那股疲憊滄桑的氣息,沒事就舔着自己的傷口勾引人,簡直讓他瘋狂。
當時“龍幫”的勢力還很大,他追鐘宇追得人盡皆知,手段盡出,到底追上了人。
可是現在想來,很明顯,鐘宇是來查他的,查到後,轉身就決絕地離開,協同沈立,把“龍幫”差點毀掉。
所以,他惹的禍,他可以還,他把命還給洪老大!可是鐘宇呢?他自問自己絕對用了真心,在一起的日子幾乎要把鐘宇供起來愛,但是竟然一點情面都沒有,這真是有些讓人心涼啊……
齊爍捂着眼睛笑,窗外刺眼的光亮晃得他眼睛難受,肚子窩着的烈火熊熊燃燒着,卻無處發洩,最終悵然長嘆,濕了手指。
他能對鐘宇怎麽樣?
這時候的鐘宇還什麽都不知道。
那時候的自己确實殺了鐘宇的兄弟。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黑道上的規矩自己不是最懂的嗎?他為了義氣,心甘情願的被洪老大給賣了,鐘宇為了義氣,自然也要為自己的兄弟報仇。
這恩怨扯不清。扯裂的只是自己的五髒六腑,絞成了一塊又一塊,散了滿地都是。
所以,痛徹心扉的結果,只能揉捏成一段話——齊爍!你真是活該!明知道有問題還要喜歡那個男人!自信這種東西,等你真的站在了最高處,再拿出來炫耀吧!
是啊……自己憑什麽那麽自信?憑什麽敢無所顧忌?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齊爍把頭埋進了手臂裏,緊緊攥着拳頭,咬緊了牙。
上了課,語文老師在臺上講課,齊爍趴在桌子上沒起來,依舊頭痛欲裂。
雖然知道自己重生了,可是他卻無法讓自己從昨天的那件事裏掙脫出來。
一條命,自己的命,這個震撼已經太大了。再加上洪老大和鐘宇的臉反複的在自己腦海裏出現,他想自己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可以整理出來。
至于再次回到15歲的自己,他很明白,未來怎麽走,絕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理清楚的,還得從長計議。
姑且,就讓自己自哀自怨一下吧,一定很快就會好的,一定會……
第二堂課和第三堂課課間休息的時候教室前門突然來的幾個人,站在那裏看了一會兒,竊竊私語,最後目光全落在了齊爍臉上。
可惜齊爍靠在椅背上仰着頭閉目沉思,沒看見,如果看見了,一定會興奮起來。
這三個人是高中的學生,打頭那個眉眼清俊,個頭高挑,從頭到腳散發出一股子高人一等的貴氣,看着齊爍的目光像是用尺子在測量着一般,然後眼神一點點的變化,最終成了當初齊爍見到鐘宇第一眼時候的眼神,是貪婪,是占有,是勢在必行的目光。
上課鈴響前他們走了,齊爍還在發呆,什麽都沒想,腦袋裏一直浮現出靈悅寺裏的寶相莊嚴和誦經聲。
——道上混的,都信這個,還有一個就是關二哥。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齊爍渾身骨頭發軟地下了教學樓,身邊一群嗚嗷喊叫的中學生,那裏面還有鐘宇,跑得像個火箭一樣,三兩下就出了校門。
齊爍覺得難受,反胃的感覺很嚴重,一路下樓,雙腳都在發軟。
他其實挺欽佩自己,在面臨那樣的巨變後,還有心思來學校,可是不來學校他能來哪裏?他現在的職業是學生,不是混混。再說了,他無法面對自己的母親,那個丢下自己和男人跑的母親。
其實,齊爍在上輩子有過一段非常糜爛的日子,這是他永遠洗不掉的污點,作為男人,被別的男人上,即便他日後站得再高,他也擺脫不了靠賣肉上位的臭名聲,更何況他在的地方還是以耍兇鬥狠的純爺們兒地盤。當然,事實也是如此,他确實和洪老大勾搭過一段時間,但是洪老大最後卻扶了他一把,把他領進了“龍幫”。
別人看到的都是他的污點,都是他不堪入目的過往,可是卻沒一個人看到他的能力,如果他真的只會靠男人,洪老大不會扶他,他也不會最終站在那個位置上。
黑道,絕不是誰都能混的!
道上的人都知道,“龍幫”的七爺,在那張笑意融融,無限風情的面孔下,行事狠辣,做事果決,無所不用其極,什麽人和事都敢利用,甚至包括自己。
那些年,他協助洪老大上位,又為“龍幫”日後在道上的地位拼出了一條血路。可成也蕭何敗蕭何,“龍幫”也因為他的絕狠最終被聯手打壓,迫不得已,把他這個罪魁禍首給推了出來。
罪魁禍首嗎?
齊爍冷笑,說到底,自己也不過就是利益紛争的犧牲品罷了。
一名冒失的學生從身後撞了他一下,他一個踉跄,差點沿着樓梯滾下去,幸好一把抓住了樓梯上的欄杆。
他站起身,下意識地笑了起來,所有的情緒被完全的收斂,剩下的只有一層笑意融融的親善表皮。
“你撞着我了。”他說。
那名學生唯唯諾諾地說了聲對不起,一溜煙跑了出去。
齊爍捏緊欄杆,手背骨節隆起,臉上的笑一點點地收了。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憑什麽自己是被遺棄的那一個?憑什麽出了事就要把自己推出去?那些人只看得到自己曾經做的那些壞事,卻看不到自己曾經實打實的貢獻。
所以說,被遺棄被玩弄的永遠都是棋子,這重來一次難道就不是一個機會?若想不再被人鉗制,只有成為下棋者,才有真正抗衡命運的能力。
我命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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