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尾聲 (1)
南豐軍統領塗煜一蹶不振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支軍隊上下。短時間內影響不大,但時間一長,塗煜在軍中威望難免一點點跌落。相反孫昭賞罰分明,進退有度的治軍風格,倒是逐漸撫順了很多以前對其不服的将領和士兵的逆鱗。
死去的人若不得安寧,那活着的人只會更痛苦。孫昭心中雖惱塗煜惱得恨不得殺了他,不過與其一劍結果了塗煜,他倒是更樂見塗煜一點點腐朽、潰敗。
孫昭派身邊最得力的一把手于暗處嚴密窺伺塗煜的動靜,直到中央勢力再次蠢蠢欲動,他不僅要接手南豐軍,還要開始制定嚴密的攻防計劃,故在這種忙亂不堪的階段,他一方面把派去在京都活動的梅曳凡召回,一方面也不得不把安排在塗煜那裏的人——抽調回自己身邊輔助。
從知曉譚蜜去了,已經過去了一個來月,雖每每想到譚蜜之死,孫昭仍有卒郁之感。可是一旦形勢有變,或軍中事物纏上身,他也能借此将思念和悔恨壓下去。
直到一日,負責給塗煜送飯菜的火頭兵慌頭慌腦地沖進帳子裏,禀告了塗煜已經不見了一日的消息,孫昭幾乎覆滅的心思才又一次遇火重燃!
火頭兵是孫昭的人。之前孫昭以各種名目安插在塗煜身邊的人,後來都被一一抽調了回去,唯有這名火頭兵本沒什麽太大的作用,于是理所當然地被孫昭忘記了。
幾乎死在帳篷裏一個來月的人,說不見就不見了,孫昭怎會意識不到事情的嚴重性?但他眼下分身不暇,只得派其他人去追查跟進此事。
不過,結果卻是派出的人追查了一夜都沒有再尋到塗煜的影子。
……
連忙了整整一夜,孫昭終于将手中的事忙出了點頭緒,揉了揉幹澀眼睛,又敲了下悶痛的太陽穴,他黑着臉朝岳卿安的住地而去。
岳卿安聽了孫昭來意,渾然不知的意外神情比之孫昭聽到塗煜不見消息時的簡直還要誇張上幾分。
面對孫昭的質疑,岳卿安氣度閑适得為自己辯解,“将軍,都督走了,你就是在下以後的主子,都督緣何會不見,卿安若真的知情哪會不告訴你。”
孫昭嘴角濺起一絲冷笑,眼裏的冷意仿佛能把一叢大火澆熄,他直直盯着岳卿安的眼睛,道:“岳大哥,我也稱呼你一聲大哥。但你不要以為我孫昭惜才就不、敢、動、你!”
岳卿安聳肩,并不在乎孫昭威脅,而是怡然然坐在蒲團上,自斟了一杯茶,慢慢品茗,過了好一會兒,才擡眸注視着孫昭,“将軍,既然稱我為兄。那可否就聽岳某一言?”
孫昭輕輕呼出口氣,壓抑怒氣,以盡量平靜的語氣道:“你說……!”
“拿人手短,吃人最短,難道南豐軍還不夠換塗煜一條命?”明明是很有力道的一番質問,可岳卿安說話時上身巋然不動,兩側鬓發悠然垂下,周身氣度卓荦出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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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外表再怎麽鎮定,他都身處時俗之中,懷揣野心,內心并不能做到絕對的心無旁骛。
他猶然記得晨曦之中,塗煜最後看他的冷漠眼神。雖然談不上恨,但岳卿安很清楚,此後他們不僅僅是天各一方,恐怕連往日那些兄弟情義也一并緣盡了。
罷了,他在心裏默然長嘆。畢竟他為了利益,險些将兄弟情義抛卻。是他不義在先,那現下就由他來盡量勸服孫昭,為塗煜他們最後的心意。
……
——
“哥哥,我們去放紙鳶。”孫靜持拿着一只燕子紙鳶,蹦蹦跳跳地來到孫昭帳內。
“誰讓你進來的?出去!”孫昭平日對待妹妹一向嚴厲,這會兒喝了酒,就更加口不擇言,說話的語氣比對待下屬還要難聽。
孫靜持不以為意,看着孫昭挫敗的樣子,心裏替他難過得緊。
她已經得知塗煜裝瘋賣傻後,攜譚蜜離去的事。當初他兄長放他二人離去是觊觎塗煜交換的籌碼,而今時不同往日,依照孫昭的性格,若然知道真相,多半會殺了塗煜将譚蜜占為己有,可是他卻錯失了這樣做的機會……故才這麽悔恨。
孫靜持的私心裏是更支持譚蜜些的,她希望她能得到幸福,然而孫昭畢竟才是她的至親,她又不得不站在自己哥哥的角度來為他考慮、幫他脫離此間的痛苦境地。
“哎喲,哥哥,你別喝了。今天可是我的生辰,難道你忘了嗎?你答應要陪我放紙鳶的……”孫靜持擺出必殺的纏兄攻勢,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讓人看着沒來由的心疼。
孫昭經她提醒想起了這回事,今日的确是妹妹的生辰,只是他一門心思撲在塗煜逃走的事,倒将這回事忘得一幹二淨。可現下都是晚上了,外面黑的什麽都看不見了,到底該怎麽放紙鳶呢?
……
半夜放紙鳶本就夠稀奇的,拉着一個三四分醉的兄長來放紙鳶,孫靜持認為這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樁奇事。
然而非要拉着孫昭陪她,倒真不是她貪玩,非放這紙鳶不可,只是她想借此事好好點醒她這大事英明,小事犯渾的哥哥。
“哥哥!你好好拉着啊!別我一跑,你就把紙鳶丢了!這樣我根本放不上去!”孫靜持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氣急敗壞得直嚷嚷。
孫昭撇嘴正欲發作,但一想到今日是妹妹的生辰,自己本就沒準備什麽生辰禮物,若連這點小事都不順着妹妹的意思,那他這做哥哥的也太不稱職。故末了他也就沒發作,而是由着孫靜持的意思來,直到紙鳶順利被放上了夜空。
……
兄妹兩個撿了個平整的地面,席地并肩而坐。
彼此都很久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孫靜持面上忽地擺出一副難過神情,“嗚嗚,手麻了,快!哥哥你替我拿一會兒。”
孫昭被她的樣子逗得神情一松,接過她遞來的線柄,感受着自指腹傳來的摩擦力,嗔道:“若不是你出生的時候,我已經記事了,否則我真懷疑你是爹、娘撿回來的孩子。你這一天研究紫薇鬥數的,一天又半夜放紙鳶的古靈精怪的不靠譜勁兒,怎麽看着就和我一點也不像!”
孫靜持嘿嘿一笑,“哥哥莫再提什麽鬥數、星象的了,我現在才懂得了,那些都是哄人的玩意兒,算不得數的!”說到這裏,她停了一會兒後,又道:“至于這半夜放紙鳶,哥哥且說說哪裏不靠譜了?”
孫昭今夜感懷頗多,喝了酒,較之以往更為感性,于是也就一反常态和孫靜持細說起這放紙鳶的樂趣來,“春風袅袅,陽光和煦,放飛紙鳶的同時也可以順道感受春光,而看着風筝借由自己的牽引,一點點放到空中,本身不就是一件放松身心的事?”
“眼下沒有春光,只有夜晚夜風,而風筝飛上天空,我們也看不見它,是以哥哥才覺得——我拉着你來風筝是件難以理解的事吧?”
“原來你還明……”白。
孫昭意識到孫靜持的意思,将後話猝然吞咽,神色一轉,苦笑。
原來不明白的,從來都是他一人。
“哥哥你仔細想想。若你把她握在手裏,一天天放上天空,你卻并不能這件事中得到更多的樂趣,而且就算你能随心所欲地掌控她離你的距離,但她的心只會越飛越高,離你越來越遠。”
這道理,就有如你在暗夜中放飛一只風筝……
“不如……快意放手!放過彼此!”孫靜持從袖子中摸出一把匕首,往孫昭面前遞過去,見孫昭遲遲不接,她又道:“今日府裏傳來消息,說五嫂嫂生了一個男孩,這可是哥哥你的第二個孩子!”
孫昭聽了一愣,嘴唇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此事當真?”這麽重要的事為何沒人來告訴他?
“當然是真的!只是哥哥你說什麽人都不見,來遞消息的人才沒能入得你帳中告知你。”孫靜持淡淡笑了,“譚蜜也有她在乎的其他人,哥哥你也有你該珍惜的眼前人。”
不如在心裏默默道一聲珍重,莫要再窮追不舍,否則害人害己,多麽的不值當。
“靜持……”孫昭望着自家妹妹漸張開的臉部輪廓,此刻倒覺得有些不認識了,末了,他意味深長地道了一句,“你長大了。”
孫靜持笑而不語,将匕首塞給孫昭,撐地起身拍拍手站起來,走出幾步後,又回頭催:“哥哥,你動作快點,我們早些回去,你也好為我那新出生的小侄子起個好名字,明日一早還要讓家臣盡早帶回去呢!”
孫昭“嗯”了一聲,将線繩割斷,陡然手中一松,心也跟着松快起來,他負手走到孫靜持身旁,“名字我已經想好了。”
孫靜持微詫,“這麽快?!”
“就叫‘孫克’吧,克制的克。”
我願克制思念,只要你能擁有自己的幸福。
孫靜持聞後眼神加深,微不可查地輕嘆了一聲,将視線默默移到了茫茫夜空之上。
**
兩百裏外的密林。
“我們不能住店,你身子弱,雖然天暖和了,但夜裏到底涼,委屈你多忍耐些。”塗煜脫下外兩層衣服為譚蜜蓋上,直到到把瘦小蜷縮着的她裹得像個粽子似的,他卻仍不放心,又将其頸部左右的衣服壓了又壓才離了手。
他把自己的衣服一股腦都裹在自己身上,也并不能讓她暖和到哪去,反而還因為怕他冷而加深了擔心。不管不顧得将衣服全部從身上扒拉下來,譚蜜依偎到靠在旁邊棵樹旁的塗煜身上,将兩件衣服重新覆蓋,才心滿意足地笑着道:“這樣才不委屈!”
“你呀——”他用食指輕輕戳了下她腦門,嘴角揚起,調整了個舒服妥帖的姿勢,将她摟緊在懷,一側下巴促狹得輕蹭了幾下她的臉。
她被他新冒出的一茬胡渣癢得咯咯直笑,到最後受不住了,只得将被他縛住的一只胳膊退出來,往旁邊推他。塗煜卻根本不理會她的反抗,反而“得寸進尺”,更加緊得去貼她的臉蛋,去抱她,恨不得将她和自己揉成一體才肯罷休。
兩人笑鬧了一會兒,譚蜜看他心情好了不少,才又提起岳卿安,“今天在路上,你對我說的岳大哥的事難道都是真的?他幫我們真的是別有居心?”
塗煜聽見這個名字還是陡然一僵。
金峰寨寨主田喬去後,他視岳卿安和田頌為最值得信賴的兄弟。田頌以前單純,現在恬淡,于名于利皆無所圖。并早已在一個月多前,辭去了軍中一切職務,專心回去陪阿苦待産。
而岳卿安……一度想為了換取孫昭的信任,不惜拿譚蜜去換!
雖然他及時迷途知返,沒有将譚蜜真的獻出,還為他們籌謀、協助他們逃亡。但若然不是岳卿安殺死了護送譚蜜的人,又将在返回匪圍途中逃走的譚蜜偷偷藏在軍中,他們哪裏需忍受這麽久的相思之苦?又哪裏差點真的錯失彼此?
畢竟有過那麽多并肩作戰的過往,若說恨,塗煜倒還真是恨不起來,只是兩人的關系絕然不可能像從前一樣了。
他沒有詳細對譚蜜說明岳卿安曾經懷有的險惡心思,只耐不住她問他為何對岳卿安态度冷淡時,草草回應了幾句“岳卿安別有居心”的話。哪知譚蜜知道後一直問東問西,不過塗煜卻不想告訴她完整的實情,是因為他怕她知道了,會跟着失望和後怕。
忖了一陣後,塗煜佯作不滿吃醋道:“你怎麽對他這麽關心?莫不是你還在不甘心當初自己沒被他要去吧?”
岳卿安在譚蜜眼中一直都是一個良善的、值得信賴的長輩,就算追溯到當初在祠堂前的那一刻,她也未曾對他産生過半點愛戀。不過當塗煜在說岳卿安另有所謀時,她覺得奇怪才追問了幾次。不過這會兒聽塗煜的口氣如此不喜,她便也收了再問下去的心思。
“哪有你這麽小氣的?”譚蜜呶嘴,“你說,你都為這事耿耿于懷多少回了!”
塗煜輕輕哼了一聲,将她柔軟的身體再次拘到懷裏,“總之以後不許你總提別的男人。”
譚蜜輕輕“呿”了聲,不滿地道:“我哪有總提什麽‘男人’。”說得她好像多麽水性楊花似的。
“是沒總提,但你好好數數,從以前到現在多少男人圍着你打轉?”
“你數吧!”她坐直了,氣鼓鼓地瞪他。從頭到尾,抱她的、親她的、氣她的、惹她的,那……什麽她的,除了他還有誰呢?又哪裏有什麽別的男人!
“岳卿安、田頌、梅曳凡、孫昭……”單他知道的就有四個,這四人中,有他的朋友、敵人、兄弟……,但不管是誰,只要想到譚蜜差點就屬于他們其中的一個,他就後怕得緊。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夫君大人我錯了!”
一聲“夫君”叫得他相當受用,不過塗煜還是盡量克制着上翹的唇角,挑着眉毛質問她道:“說說看,你都錯哪了?”
“我不該生得這麽花見花開、人見人愛!”
塗煜聽她這麽說沒覺得一點不妥,喜滋滋得在她額頭上印上一個吻,随後信誓旦旦說出了三個字,差點讓譚蜜笑岔氣了。
他說的是——“這倒是。”
這樣的話,聽起來中聽,但譚蜜心下明白塗煜并非因為自己的外表才喜歡上她,他們初識的時候,她瘦得脫型,又哪裏有什麽美貌可言?
“我喜歡你的外表,只因這是你的一部分,我喜歡的心,是因為它成就了你。譚蜜,我喜歡你,只是因為你是你。”他徐徐說來,聽得她鼻子泛酸,究竟是怎樣的心意相通,他居然能順着她的心思說出這樣一番情話?
“我曾怨怼上天,在我很小的時候奪走了我的雙親,讓我一人無助活在譚家。可是現今我卻一點也不怨上天了。歲月孤寂,人生苦短,能得你攜手相伴,上天着實厚待我。”
兩人相視而笑,緊緊偎靠在一起,感受着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溫度,在這涼風瑟瑟的夜晚缱绻入眠。
作者有話要說: 籲……吐氣,到這裏,正文就算完了。先不挂完結,一來文還要修一下,再者還有番外,嗯,隐居後的歡脫生活還想再寫一些。
題外,一個月以來,每天走去地鐵站途中,都要經過一條河,這幾天河兩旁不知道是杏花還是櫻花開了。記得下面,說要寫到春天光顧,沒想到真的寫到花都開了……
T T 如果還有人看到這裏,麻煩來收藏下我的專欄,新文早知道:
番外:人間有味是清歡(1)
她颔首下視,目光在自己褴褛的衣衫上停留了不過眨眼功夫,便被腳下觸目驚心的景象吸引而去。
屍體堆得并沒有多高,可是卻格外密集,看得她頭皮一陣陣發緊,脖子好像被人掐住了一樣難過,額頭和後背一齊滲出細密的汗珠……
“塗煜——”明明是扯着嗓子大嚷,可音節卻如被扯斷的珠串般破碎,連她自己都聽的不是很清楚。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你夜半投宿到一間人人傳說鬧鬼的破廟,獨自蜷縮在茅草之中瑟瑟發抖。而是你明明站在刺目的大太陽下,四周躺滿了人,他們的身體也還是熱的,卻都沒有了一絲氣息。
……
一腳深一腳淺的小心避讓着屍體,譚蜜踩踏在因為混合了血液而變得泥濘的土壤上。她渾身都顫得厲害,腿腳仍然可以正常的邁開,只是主心骨好像被一道莫名力量提了起來,不能正常的思考。
視覺漸漸變得詭異而離奇,盡管胃裏翻滾、頭暈目眩,她還是無法遏制得逡巡着每一個視線所能夠捕捉的角落。
塗煜、塗煜、塗煜……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能……
絕望瀕臨極點的時刻,忽覺下眼睑濕潤的肌膚,被一方幹燥的溫熱輕柔地刮蹭了一下,譚蜜哆嗦了一下,從夢裏醒來。
“怎麽了?”他含糊而溫存地低喃着問,同時在她鼻尖上輕啄了下,退後了一點距離,望她。
“原來你在這兒……!”找得那麽費力,而他居然就在她身邊。失而複得,或說是慶幸根本沒有失去的感覺,反使她抽噎得更加厲害。
“怎麽哭成這樣?都夢見什麽了?”被這麽一吓,他睡意頓消。
“沒,沒什麽。”說出來了靈驗了怎麽辦,而且她真的不想把夢到的那些東西在重複一遍。
“是我不好。”塗煜以愧疚的語氣說,但眼角眉梢流淌着幾絲笑意,“睡前不該那麽折騰你。”
他的話充滿暗示,雖搞得她有些無所适從,倒也成功地把她從血腥的夢境拉回了現實。
等到他下床把油燈點好再回來,譚蜜緊張的神情已經消除了大半,只眼眉眉梢仍挂着幾縷慌張與茫然之色。
被扶着坐起來,又接過他遞過來的杯盞,譚蜜小小的啜了一口,幹涸冒煙的喉嚨得到慰藉,可不知是不是因為水太涼的緣故才,喝下去沒一會兒,她就覺得夢裏那種腸胃翻江倒海的不适感又回來了。
譚蜜急匆匆地推開他的胳膊下地,也顧不得提好鞋子,就往門外奔去,但到底沒堅持到正地方,“嘩啦”一下子,那些污穢,她全都吐在了門口。
待她直起腰,塗煜已經擔憂得來到她身邊,他擰眉輕托住她的肩膀,由後頸至背中,一下下地順了好久,方殷切詢問譚蜜是不是胃裏不适?
譚蜜點了點下颌,簡答:“是不怎麽舒服,可能是沒睡好。”
他心疼她,把剛才的問題又問了一遍,“你到底夢見什麽了?”語氣不容譚蜜再敷衍。
“我夢到我身處一個戰場上之中,四周好多血……”她眼裏那一泓波光浮動,寫滿驚惶,好似又再次見到了夢中的一切,“我找不到你了……”
輕輕攬她入懷,他柔慰她:“傻子,只不過是個夢,看把你緊張的。而且這都是後半夜了,夢都是反的。而且,”他淡淡笑了,“我不一直都在你身邊?”
“後半夜”……可不是嗎?
這個字眼另譚蜜耳垂不由紅了,臉蛋也因羞澀開始發燙。
他們排除萬難來到了洛州,為了以後生活的便利,并沒有真的如塗煜原來說的去到某個無人的荒灘,而是來到了這個臨海的小鎮,然後買了這棟宅子,開始他們新的生活……
今夜,他們一起品嘗完美酒、吃完鎮上最好的酒樓送來的菜,就雙雙倒在了柔軟的榻上……
他極盡溫柔之能事,體貼得不像話。她亦沉醉其中,不能自已,竟連後半夜怎麽睡過去的都不記得了。
“也是。”譚蜜破憂為笑,自我安慰道:“這邊這麽偏僻,可不是霁膺關那種戰略要地,就算要打仗,也是打不過來的。”
塗煜點頭稱是,“你心中明白就好,以後再不要瞎擔心了。”
她從他懷裏起來,右手一蹭進他左手的手心,就立即被他厚實的手掌包攏。
“那你确定不會再因任何原因離去了嗎?”
即使孫昭帶着你那一班弟兄走上絕路,你也不會離我而去嗎?
他明白她的言外之意,笑着回應,“我也累了。我不會再因為任何人、任何事離開這裏,離開你,因為,這裏是我們的家,離開這兒我不知道去哪兒。”
就像以前在那個客棧,他們向彼此坦露心跡時,他對她說的那樣——有她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她柔聲“嗯”了聲,心裏的不安和躁動終因他這句話消隐于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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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煜買的是間三進的院子。
後他聽說他們旁邊的住戶因要去外地投親,有意将自己的住院賣出去,便當機立斷的把相鄰的院子也買了下來。當然他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譚蜜。
就這樣又過了兩個月,譚蜜正坐在後院的走廊裏乘涼,猝然聽見隔壁院子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
隔壁原住的是一對兄弟,早前她雖聽鄰裏說過那對兄弟要搬離的事情,不過事不關己,她當時聽聽也就忘了,直到現在聽見這聲小孩子的哭鬧聲,譚蜜才想起有這麽一回事。
她想既有小嬰孩哭,那麽新搬來的鄰居說不定也是對年輕夫妻。他和塗煜在此地沒有朋友,或許可以抽空一起去拜訪下這對鄰居,全當是交個朋友也好。
不過,就在她心裏打算着這件事,同時也計劃着該攜些什麽禮品去拜訪的時候,新搬來的這對鄰居已經先一步上門來拜訪了他們。
——
前廷,當譚蜜看到英朗的年輕男子,及懷抱着孩子的溫婉少婦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苦,田頌,原來——你們就是新搬來的鄰居?!”她心裏高興壞了,聲音透出濃濃的激動,眼尾喜悅的輕揚。
阿苦和譚蜜的反應迥然不同,她眼眶熱熱紅紅的,把孩子交給田頌後,便三步并作兩步得朝譚蜜走過來,“一接到當家的消息,知道你們來了這兒,我們就不管不顧地匆匆趕來了。現在看到你們,我心裏既歡喜又安慰,這會兒倒也不覺得來得匆忙了,反倒還覺得我們路上走得太慢了些。”
譚蜜本沉浸在驚喜中,現下被阿苦的話招得也同樣鼻子發澀。
她雙手牽住阿苦的手,勸她,“你才出月子沒多久,別輕易掉眼淚,不然我罪過可就大了。而且你們來這麽急做什麽?委屈我幹兒子這一路上受苦!”
田頌笑着接過話去,“塗大哥派人來送信兒時,就已為我們雇好了馬車,又給我們配了兩個經驗老道的嬷嬷,把我夫人和孩兒照顧的面面俱到。而且我們行程并不算很趕,一路過來就跟游山玩水似的。”
田頌這一席話說得不疾不徐,落落大方,另譚蜜直覺他似又成熟了不少。
這會兒他與塗煜站在一處,俱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樣,看起來倒像是一對親兄弟般。
“行了,別站在這兒了,咱們都進屋去,有什麽話坐着說。”塗煜話落,便攬着譚蜜,客氣地将兩位“客人”請進了廳中。
——
阿苦和田頌得的是個兒子,還未曾起名,只由田老夫人先起了個小字,叫作“中兒”。
塗煜聽說孩子叫“中兒”,不由笑嘆田老夫人這小字起得妙,“你們一人名字帶個‘田’字,一人名字帶個‘苦’字,這一苦一甜的加在一處,可不就是這個‘中’字了?委實貼切!”
“就是這個意思。”阿苦羞赧地看了眼田頌,暗示他來說後話。
田頌對她笑點下了頭,方轉首同塗煜二人道:“孩子現只得了小字,正名還沒起。外祖母和我們的意思一致,是希望塗大哥和嫂子能夠幫中兒起這個名字。”
“這不合适吧。”譚蜜擺手,“這畢竟是你們第一個孩子,我們怎好代勞呢?”
田頌和阿苦相視一笑,末了,田頌道:“如果沒有你們,我們也不能走到今日。正因為中兒對我們的意義非同一般,所以才希望他的名字可以由二位來起。”
“這兒……”譚蜜有些猶豫。
塗煜安撫對她笑了下,卻并不推脫,反而爽快道:“既然你們堅持,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不過給孩子起名畢竟是大事,這一時半會兒的,我們肯定也想不到好的,不如容我們好好商量一番,多想幾個好的,再由你們夫妻最後來甄選便是。”
聽了塗煜安排,譚蜜暗暗向其投過一束贊嘆和欽佩的目光。
這樣一來,名字既依了田頌他們的願望由他們來起名,但最後的決定權仍舊是在他們夫妻手上,不為過又合理。
“不急,孩子還這麽小,塗大哥慢慢想就是了。”田頌見沒再遭到拒絕,面色松懈下來,笑眯眯打趣他們道:“起名這事,一回生,二回熟,先拿我們中兒練練,等到你們給自己孩子起的時候就有經驗了!”
塗煜“哈哈”笑了兩聲,“你說的沒錯,但說起來,我真不是第一次起名字了。屠風、戮影,這兩個名字不就是我起的?”
譚蜜剛被田頌調侃得臉紅,然現聽塗煜提及屠風和戮影兩人,又不由想起從前他們在匪圍中生活的時光,心裏不自禁就有些感傷。
當初,屠風和戮影為了混淆孫昭視線,并未跟随他們逃出來,而是留在了軍營。為了避諱孫昭,塗煜也一直沒有和他們聯絡過,是以他們現下都不知曉他二人過得究竟是好還是壞?
作者有話要說: JJ一直抽,抽得很銷魂……
番外:人間有味是清歡(2)
四人說話說到傍晚時候,田頌和塗煜欲把更多的相處時間留給譚蜜和阿苦,故主動請纓做飯。
阿苦清楚田頌一直很少下竈房,因而擔心他們飯菜的質量,故馬上提出這飯不如還是由她來做。不過譚蜜卻笑着攔住她說,塗煜是個中好手,飯菜由塗煜主廚,田頌打下手就肯定沒問題後,阿苦才放心了,随譚蜜往後院來了。
譚蜜和塗煜所居的宅子後院,除了一間觀景的兩層閣樓外,另有一小片池塘,譚蜜同抱着孩子的阿苦就坐在木閣樓首層中的軒廊中,一邊欣賞不遠處倒映着紅色晚霞的水面,一邊親密的交談。
塗煜通過某種隐秘的途徑,和匪圍一直保持着聯系,故而不像和屠風、戮影那樣完全斷了聯系,譚蜜尚可不定期得獲悉譚菱在匪圍的情況,不過通過別人的嘴了解,到底不如通過阿苦。現如今阿苦就在眼前,她自然還是要再仔細問過的。
阿苦十分耐心,邊哄着中兒,邊事無巨細地把譚菱生活的點滴都告訴了譚蜜。
“你放心,我聽夫君說,孫将軍那邊的戰事已然吃緊,一等到他對小菱的監視松懈了,她便能我們一樣過來同你們一起生活。”阿苦安慰譚蜜道。
譚蜜點頭,“雖然暫時不能團聚,但得知她一切都好,過得安穩,我心裏其實也沒那麽擔心,反而覺得我這妹妹長大了,也懂事了。”
阿苦一手縛着中兒,一手在譚蜜手背上輕拍了下,道:“你能這麽想最好。以前人說好事多磨,你看,咱們不俱都是如此。”
譚蜜唇角攏起淺淺漣漪,“說起來,我真有些懷念那時我們在匪圍的生活了,如有機會能回去一趟便好了。”
“怎麽?當初心心念念說要跟我來洛州,現有怎麽又改了心思,想回去了?”塗煜和田頌二人不知何時出現在譚蜜身後,她只顧着沉湎往事,竟一點也沒發覺。
塗煜一側嘴角上揚,來到自家小女人身旁道:“不過你這願望倒也并不難實現,孫昭派來監視的人已經被我肅清的差不多了。只待再過幾月看看,他若顧不得再做新的監視部署,我們謹慎些,回去一趟倒也無妨。”
聽事情有眉目,譚蜜眼裏盛滿喜悅,“洛州一年四季氣候适宜,我自然喜歡這裏多些。只是一路經歷了這麽多,心裏卻也好奇若能和你一道回去,該會是個什麽滋味。”
那時候她聽了謠言,當他是殺人不眨眼、淩虐女人的煞神,每每見到他都戒備十分,總是無比顫巍巍喊他一聲“三當家”……如今時過境遷,再轉眼一看,這一切反倒變成了非同一般的珍貴記憶。
“外祖母年事已高,不肯離開匪圍,我們不能盡孝道,到時候我們就跟你們一同回去,再探望下她老人家。”阿苦眼眉溫順地道。
田頌在一旁聽了,對妻子的想法默默回以贊許神色。
譚蜜想了下,好心勸她道:“不若由我們再勸勸老夫人,如果能勸動她過來自然是好,若不能就再增派些人照顧,你們費勁周折來到洛州,到時就莫再奔波了吧。”
“我們都不介意奔波,嫂子怕什麽?”田頌咧嘴樂了,“莫不是怕我們耽誤你和塗大哥一路上蜜裏調油、郎情妾意吧?”
譚蜜被他一句話說了個紅臉,塗煜卻不以為意,大方地攬住譚蜜削肩,“既然你能有此等認識,那到時你便不要去了。我們帶着阿苦、中兒過去,一路上也好好賞賞秋色。”說完他帶着譚蜜轉身就走。
田頌一聽自己要被撇下,不由得發急,沖着他們背影嚷嚷,“沒有,沒有,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啊。塗大哥,你們可不能丢下我……”
阿苦失笑,丢給自家相公一個“誰叫你亂說話”的愛莫能助的表情,也抱着孩子一同往前去了,留下田頌一人站在原地,笑笑地無奈搖頭。
——
房間四角都豎着燭臺,将屋內照亮。
阿苦和田頌久居深陸,能吃到海味的機會比較少,所以今晚的一桌菜色幾乎全都是海鮮。
綠檀桌上擺着的有香氣濃郁引人垂涎的炒蟹腿,及煮得剛剛好的海瓜子、牡蛎、海蝦,另有用佐料調扮得清新可口的海帶,及一大瓷盆打了雞蛋碎子的什錦海鮮羹……
菜的樣數雖不多,但勝在每一樣的量都很大,四人吃只會嫌多并不會嫌少。而簡單的烹制方法,又最大程度的保留了菜色的原汁原味,讓人看了不由食指大動。
把睡着的中兒安置在內屋後,阿苦最後一個跨過門檻進來,見到這一桌海味後,她不由驚喜誇贊,“當家的真是好手藝!”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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