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見蘇炎只微笑, 沒否認,那個幕僚好友立馬羨慕了一把:“哇,真是太子私下賞你的啊?還是你厲害, 期待有一日, 我也因為才幹出色,而得到太子殿下私下的嘉賞。”

蘇炎扯唇笑笑, 沒說話,只推了那個幕僚一把。

此時, 太子殿下已經來到近前, 幕僚再不打趣, 忙歸隊入列, 等着太子發話後,一起出發南下。

沒有幕僚聒噪, 蘇炎安安靜靜地站在隊伍裏,目視前方,視線準确地落在太子腰間玉帶上護身符。

蘇炎站在第一排最中間, 随着太子來到中間站定,可謂是恰好站定在蘇炎正前方, 相距不過兩只手臂的距離。

如此近的距離, 眼力極佳的蘇炎, 簡直能将太子殿下腰間護身符上的花紋, 刺繡上的針腳, 盡數瞧得清清楚楚。

毫無疑惑。

幾乎是肯定了。

兩人的護身符絕對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林真真。

正在這時, 太子殿下,不自覺地撫摸了一把腰間的護身符,那憐愛的樣子, 無意間流露。

蘇炎,木然着臉,視線追随太子撫摸的手指。

怔怔看了好一會後,才收回視線。

卻不想,在撤回視線時,太子殿下朝蘇炎望了過來,兩人的目光,不期然在空中相遇。

俗話說得好,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不過蘇炎,理智善存,再加上他一直都不是個情緒外露的人,無論遭遇怎樣的突發狀況,亦或是陷入怎樣的困境,目光從來都是那樣堅定,剛毅,讓與之對視的太子殿下,只從蘇炎眼底看到了南下抗擊倭寇的鎮定和企盼,絲毫沒覺察出蘇炎有私情方面的變化。

說到這就奇怪了,那日龍吟坊外頭抓奸,四皇子不是先喚了“蘇炎,真巧,你也在這。”,後又大聲喚了“喲,太子殿下也在這?別是從美人窗戶爬出來的吧?”,只要太子殿下不遲鈍,就應該知曉,蘇炎已經知道他和林真真茍且偷情的事。

為何與蘇炎四目相對,太子殿下丁點不覺得尴尬,還能生出欣賞來?

這就是四皇子的狡詐之處了。

原來那日太子早早就溜了,壓根就沒撞上什麽四皇子。四皇子親眼看見太子殿下從小徑上溜走,估摸着已經溜出後院,到了前庭,四皇子才故意大聲嚷嚷了幾句:“喲,太子殿下,原來你也在這呀。”

換言之,那日只是四皇子在單方面作戲,演給蘇炎看的。

太子殿下又沒開天眼,怎能預料到他成功溜走之後,還衍生出了那樣一番變故。

太子殿下只道自己走得及時,沒被蘇炎撞上,很心安。

是以眼下與蘇炎四目對視,太子殿下面上和眼眸裏沒有絲毫的尴尬,反倒兩步走過去,朝蘇炎一拍肩膀笑道:

“蘇炎,這次就看你的了,好好幹!”

說罷,太子殿下又朝猛将陳将軍鼓勵了一番,便大手一揮,率軍開拔了。

前往東南沿海的路上,夜晚紮營時,太子殿下還好幾次招蘇炎來到自己的主帥帳篷,籠絡,閑聊。

說起來,自打太子殿下知曉林真真與蘇炎定親,癫狂過後,經過幾夜的輾轉反側睡不着,經過幾夜的痛苦冥想,太子殿下已經苦苦勸住自己,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切不可因為私情而與蘇炎産生龃龉。怎麽說,也得等到抗擊倭寇成功之後,才能與蘇炎生分。

最好的,就是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籠絡住蘇炎,一直能維持君臣一心的好局面,又能暗地裏給林真真退親成功,還不被蘇炎察覺是自己所為。

懷揣這樣美好的夢,南下的途中,太子殿下一如既往的恩寵蘇炎,就如同曾經不知道蘇炎已經與林真真定親時一樣。

“來來來,今夜月色很美,咱倆小酌一杯,就當是提前慶賀咱們抗擊倭寇,成功!”主帥帳篷裏,蘇炎剛跨進帳篷門,坐在主位上的太子殿下,就笑容滿面地搖了搖杯中的酒。

“好,既然太子殿下如此有雅興,下官自當奉陪!”蘇炎毫不客氣來到太子殿下對面的座位,落座。

蘇炎剛要拿起酒壺,自倒一杯,太子殿下已提前搶在了手裏,笑着籠絡道:“此次南下,蘇炎你可是主力呀,孤都得靠着你,這杯酒孤先敬你!”

說罷,太子殿下擡高酒壺,就要倒酒。

蘇炎瞥了眼太子殿下腰間的護身符,笑了:“那下官就不客氣了。”

坦然地接受了太子殿下倒酒的行為。

要知道,太子可是高高在上的儲君,就算紮營在外,沒帶婢女随軍,也斷然輪不到堂堂太子像個仆人似的倒酒。

太子卻笑了,覺得這是蘇炎将他當成了自己人,所以才如此坦然接受他這個太子殿下的倒酒。

呵呵呵。

若是太子殿下再多接觸蘇炎幾年,了解蘇炎,哪裏還能笑得出來?哭還差不多。

蘇老夫人和蘇夫人全都知道,蘇炎從來都不是一個狂妄自大的人,為人特別本分,絕對恪守君臣之禮,若是當真敬重太子殿下為主子的話,無論人前還是人後,也無論太子殿下有多器重自己,對自己多好,蘇炎都絕不可能做出任由太子殿下給自己倒酒的狂妄之事。

眼下蘇炎接受了,只能說蘇炎已經棄了太子殿下,再不視之為主子,而是仆人似的,可以作踐。

喝完一杯,再倒第二杯時,蘇炎故意灑了酒。

“哎呀,你衣裳都濕了。”太子殿下驚呼。

蘇炎用手彈了彈自己的袍擺,無所謂道:“沒事,不過是一點酒漬,無傷大雅。來,太子殿下,下官敬您一杯。”

話音未落,蘇炎似乎無意間掃過了自己腰間的護身符,然後大驚失色,酒也不敬了,慌忙擱下酒杯,雙手在在衣袍上蹭幹淨了酒漬,然後才忙不疊解下護身符,捧在掌心裏,寶貝似的心疼極了。

只見上頭零星地沾了幾點酒漬。

太子殿下順眼望去,頓覺這個護身符很眼熟,小小巧巧,似乎與他自個腰間所佩的類似。随即明白過來是林真真送的,內心一陣不舒服,但很快将那陣不适壓了下去,故作輕松安慰蘇炎道:

“沒關系,污染的不多,回頭讓他們洗幹淨就是。”

蘇炎不接話,左手握着護身符,右手用帕子輕輕地擦了又擦,擦了又擦,雙眸中是無盡的柔情,仿佛手中擦着的不是護身符,而是他的心,他的命一般。手指,那般小心翼翼擦拭,動作柔之又柔,好似觸碰的不是護身符,而是妙齡姑娘的冰肌玉膚,萬般珍惜。

這眼神,這動作,這所有的柔情,無聲勝有聲!

無一不向太子殿下發送了一個信號,那就是,他和未婚妻林真真感情好得很。

太子殿下立馬心中發悶。

蘇炎自然感覺到了,然後故意再喃喃自語來了一句:“真真,對不住啊,炎哥哥不小心弄髒了,你可千萬別再嘟嘴發脾氣哦。”

聽到這話,太子殿下腦海中立馬浮現,蘇炎捧着護身符道歉,林真真驕橫地一撅嘴。

多麽郎情妾意的畫面啊,刺激得太子殿下胸中如被錐子狠狠紮了。

然後蘇炎悄然擡頭望向太子殿下,一寸寸欣賞着太子殿下心中憋悶,卻不敢發出來,還得面對自己強顏歡笑的苦逼樣。

欣賞夠了。

蘇炎寶貝似的捧着護身符,嘴裏抱歉道:“對不住,太子殿下,我家未婚妻實在是太寶貝她自個送的東西,臨行前,千叮咛,萬囑咐,要我務必妥善保管,說是她一針一線熬夜現縫的,累了她個半死。要是髒污了一點,就要擰我耳朵不幹的。”

說吧,蘇炎以立馬要清洗為由,朝太子殿下告辭。

蘇炎一走,帳篷裏的太子殿下立馬面如黑鍋,心中妒意焚燒,那個煎熬至極喲,這個夜晚是甭想睡着了。

帳篷外,行走在月色下的蘇炎,手中捏緊了護身符,微微擡眸望向月亮,眸光中閃過一絲譏笑。

回到帳篷裏,蘇炎随手将護身符丢棄在臭襪子、臭鞋堆裏。

林國公府,二房。

紅日太陽高高照,枝頭上的桃花都嫌日頭太毒辣,曬得它們都蔫吧了,海棠院裏的小姑娘還賴在被窩裏,睡得臉蛋紅撲撲的呢。

“咱家姑娘這幾日心情好,睡眠越發多了起來,就沒幾日能吃上早飯的。”碧岚站在珠簾外,瞅了瞅還在好睡的林灼灼,搖着頭朝碧青笑。

碧青抿唇一笑,歪着小腦袋道:“還是咱們姑娘有福氣,投生在郡主肚子裏,命好。”

可不是命好麽,睡到日上三竿,郡主也不嫌棄,任由姑娘睡。

不像大房的二姑娘,每日都被大夫人姜氏督促早起,哪一天晚了,就得埋怨個半個時辰,喋喋不休的。

“哎,碧岚姐姐,你說二姑娘起那般早幹什麽,不會是做一堆針線活,要拿到外頭的針線鋪子裏去賣吧?”碧青疑惑這個很久了,拉着碧岚來到走廊,悄俏問。

“興許吧,誰叫二姑娘手藝好,大夫人又是個鑽進錢眼裏的。”碧岚以前就聽聞,好似有誰家貴女,在刺繡坊買到了一款扇墜子,與二姑娘身上佩戴的相仿,針腳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保不齊,二姑娘林真真确實缺錢到,要賣針線活換銀子。

兩個丫鬟正悄悄摸摸說着話,屋裏的林灼灼忽地睡醒了,手背揉着眼睛坐起身來。猛不丁聽到碧岚她們在說針線活,在說扇墜子,林灼灼就想起蘇炎收到的那個護身符了。

“都南下十日了,一路相伴過去,蘇炎怕是早已見過太子腰間那個護身符了,不知道有沒有故事發生?”林灼灼幻想一下那個場景,“噗嗤”一下笑了。

随後,林灼灼又搖搖頭:“算了,算了,不想了,遲早會有好消息就是。”

說罷,掀開春日薄被,兩只小腳懸在床沿上蕩着,揚聲喚:“碧岚。”

正說着悄悄話的碧岚,忙閉嘴,掀簾進屋,見姑娘已經在床沿上坐着了,忙快步上前,笑着拿過衣架上的家常衣裳,伺候姑娘換上。

“娘親吃過飯了嗎?”林灼灼邊穿衣裳,邊問。

碧岚知道問的是早飯,笑道:“回姑娘話,郡主還未曾用午飯,就等着姑娘睡醒了,好一塊吃呢。”

林灼灼可愛的伸伸舌頭,呃,她又一次睡到這般晚了麽?

速度穿戴好,洗漱好,然後還像曾經晚起那般,一路提着裙擺,小跑着進入娘親的上房。

“娘,娘……”還未見到娘親的身影,甜甜的呼喚先上。

知道娘親最吃這一套。

果然,蕭盈盈在內室聽到寶貝女兒的聲音,立馬推開窗戶,一張甜蜜的笑臉出現在窗口,笑:“死丫頭,又起晚了吧,又差點誤了中飯吧?還不快來,看娘親給你做了什麽好吃的。”

院中小跑的林灼灼,搖着腦袋道:“娘,吃飯不急,你先告訴我,爹爹有沒有來家書啊?”

“來了。”蕭盈盈倚靠在窗口,手裏拎出一封信,朝女兒晃了晃。

林灼灼立馬加快速度,三兩下跑到窗前,一把奪過娘親手裏的信,展開就讀。

“哇,爹爹果然聽娘親的話,真請戰去東南沿海,要抗擊倭寇了。”

原來,她們将林真真偷人的事,暗示蘇炎後,母女倆思來想去兩個日夜,總覺此事辦得不夠穩妥,萬一蘇炎真的情緒受到影響,導致抗擊倭寇……失敗,她們母女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慎重考慮,林灼灼母女決定哄着爹爹辛苦一趟,也別歸京了,先去東南沿海轉溜一圈,替那裏老百姓掌掌舵。

“娘,我好愛爹爹啊,真是個勤勞的好爹爹。”林灼灼當着娘親的面,親了一口爹爹的家書。

蕭盈盈笑了:“好啦,好啦,快別親了,也不嫌肉麻。快進來吃午飯吧,等會兒,娘還要帶你進宮一趟。”

“啊?幹嘛要進宮?”對那座宮殿,林灼灼可沒好感,上輩子住在裏頭三年多,丁點好的回憶都無,全是些糟心事。

本能地抗拒。

蕭盈盈豈能不懂女兒的心思,但一指頭戳向女兒額頭:“死丫頭,為了個混蛋臭太子,連你皇舅舅都不要了?你皇舅舅可想你了。再說了,你爹爹原本都跟你皇舅舅說好了,要直接回京,你皇舅舅也點頭應允了。這下倒好,為了你的事,你爹爹又臨時上折子請戰東南,怎麽說,都是給你皇舅舅添麻煩了,你還該進宮去安慰安慰你的皇舅舅?”

林灼灼:……

皇舅舅還需要她來安慰?

娘親這話說的,好吧,确實也有三分道理。

她也的确重生回來,還沒進過宮,還沒給皇舅舅請安過。上一世皇舅舅待她還是相當不錯的,那就……

“去吧。”林灼灼站在窗外,終于勉強點了頭,“反正混蛋臭太子,如今也不在宮裏。”南下去了。

說到這裏就奇怪了,既然太子不在宮裏,遇不上那個惡心死人的男人了,那為何林灼灼還不由自主地“勉強”上了呢?

甚至,這份“勉強”來自于何,林灼灼自己都一時還未察覺到,但腦子裏似乎已經本能地就是勉強上了。

不大那麽樂意進宮。

直到用過午飯,重新盛裝打扮過,坐上馬車都快抵達皇宮了,林灼灼才猛地想起來為何勉強了。

因為宮裏還有個她讨厭的男子!

那個上一世不存在,這一世橫空出現的四皇子!

好威風的四皇子啊,一出現,就攪了她的局,将她和娘親辛辛苦苦布下的抓奸大局給攪了!

将她的計劃徹底打亂,想再一次捉奸,都難如登天!

“王八蛋!”

林灼灼想起那茬,到底憤憤不平,上回沒爆的粗口,這回叽裏咕嚕補上了!

蕭盈盈見了,一愣:“你罵誰王八蛋呢?小姑娘家家的,要文雅,別将西北軍營裏那一套,帶到京城來哦。”

蕭盈盈眼神略帶警告。

“罵四皇子呢!”林灼灼嘟嘟嘴,垂下頭扣手指頭。

蕭盈盈先是一愣,随後了然,但還是安撫女兒道:“算了,四皇子就是那樣的個性,吊兒郎當的,整日裏沒個正事做,滿心以為去了龍吟坊的蘇炎,與他自個一樣,沒個正事幹,純過去尋樂子的,才會無端攪了局吧。”

說到底,四皇子也不是故意的,蕭盈盈為人和善,倒也不準備為難他。

但林灼灼還是小嘴一癟,甭管四皇子有心還是無心,打亂了她的人生,就是錯。

正在這時,馬車外傳來一陣呼喚聲:“四皇子,慢點,慢點喲,老奴趕不上啦!”

說罷,一匹快馬突然從林灼灼車窗前加速,飛馳而過。

林灼灼:……

不是吧,她剛剛和娘親背後裏的嘀咕,全被四皇子聽去了?

呃,尴尬了。

不過,面皮略微尴尬後,林灼灼又火速反應過來,她們母女在自個的馬車裏小聲議論,是她們的自由。

反倒是四皇子,居然躲在窗簾外偷聽?

還要不要臉了?

這般一想,所有背後嘀咕人的尴尬盡數從林灼灼面上退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憤然,理直氣壯地一把撩開窗簾,向外探。

她倒要看看,這個橫空出世,一空降就要壞她人生大計的臭臭四皇子,長了個什麽模樣!

卻不想,一探出頭,四皇子早就跑沒影了,反倒迎面就對上了寶華寺那個白衣男子。

只見白衣男子騎在一匹棗紅色大馬上,正彎腰從一個賣冰糖葫蘆的老爺爺手裏,買下一串冰糖葫蘆,然後笑着抛給路邊的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娃。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白衣男子偏過頭,望過來。

就這樣,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不經意地碰觸上。

四目相對。

隔着川流不息的人和馬,彼此遙遙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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