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慶功宴熱鬧非凡, 持續了兩三個時辰,散席後,大大小小的将領陸陸續續往宴會廳外走, 準備回營。
因着蘇炎先頭狀元郎積累下來的名氣, 以及這陣子軍中的大展拳腳,蘇炎已成了軍營裏的第一大名人, 他的失蹤,早就有将領察覺了。
“咦, 蘇炎人呢?好一陣沒瞅到他了, 散席了還不出現?”有将領疑惑道。
“蘇炎不甚酒力, 一杯烈酒下肚就上了頭, 我瞅着士兵好似攙扶他去廂房休息了。”另有将領看到了,解釋道。
“哦, 今晚的酒确實烈了些,蘇炎是書生,怕是以前甚少沾酒, 比不得咱們泥腿子出身的人,酒越烈越來勁。”
鎮國大将軍林鎮山(林灼灼之父), 正與幾個将領行在不遠處的地方, 耳力好的林鎮山将那些個議論盡數聽了個全, 心下詫異, 怎的蘇炎酒力那般差麽, 三個時辰快過去了還未蘇醒?
酒是烈了些, 但林鎮山近距離見着了, 蘇炎用的酒杯小巧不大,遠不能與其餘将領所用的海碗比較。
換言之,那麽點烈酒, 三個時辰過去了,怎麽着也該醒了,又不是灌了蒙汗藥睡不醒?
林鎮山滿肚子疑惑時,被衆人簇擁在不遠處的太子盧湛,表面上笑呵呵紅光滿面的,內裏那顆心啊,自打“抓奸”抓成了“平淡白開水”後,就有些不是滋味。
如今聽到不少将領議論蘇炎的去向,太子盧湛心頭就更不是滋味了。
蘇炎去哪了?
正在廂房裏摟着大美人睡覺呢,看蘇炎那享受的模樣,怕是要背着未婚妻林真真,在那包廂裏與大美人一夜來上好幾次。
偏生林真真還蒙在鼓裏不知情!
看到這裏就奇怪了,怎的能從太子盧湛身上品出一股子酸醋味來呢?
其實不奇怪了,因為林真真在大夫人姜氏的督促下,在千裏之外的京城縫制了好些男子鞋襪,千裏迢迢給蘇炎打包寄來。而蘇炎呢,每回都故意穿上了到太子跟前溜上一圈,有意無意流露出是未婚妻親手縫的,送來給他穿的。
蘇炎面上滿臉的幸福喲。
這讓腳上也穿着林真真親手縫制的鞋襪的太子盧湛,原本內心裏的幸福,頃刻間變成了滿壇子酸醋。
哪怕後來一封封情書裏,林真真都有一遍遍給太子解釋,一切乃母親所迫,不得不為之,并非出自她真心。
給蘇炎縫制鞋襪也好,扇墜也好,護身符也好,完全是不走心的,一天就能做完五六樣那種,手工略粗。
給太子做的就不同了,好幾日才能完成一樣,精細了又精細,上頭的每一個刺繡花紋都是她心頭默念着“愛你”二字繡成的,每一樣小物件都飽含了情意。
信裏還寫道,她的心全系在太子一人身上,此情永不變,哪怕海枯石爛都不會變,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盡管有林真真的情書作安慰,太子盧湛也能明白,他的真真應該真的只是被迫,對蘇炎應該并非出自真心。可奈何,每日看到蘇炎一副陷在愛情裏的幸福模樣,又日複一日地瞅見蘇炎腳上的鞋襪好幾次,太子盧湛心頭那股酸水啊,就還是抑制不住地往上冒。
前幾個月戰事艱難些,太子盧湛無暇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還能好些。
近一兩個月,戰事順利,他能傲氣地上折子回京,向父皇展現自個的輝煌戰績,又數次得到父皇的肯定和贊許,這讓曾經萦繞在太子心頭的緊張感一下子洩了去,開始過上了輕松的好日子。人嘛,一旦日子輕松了,就有大把的閑工夫瞎想了,這不,思來想去,太子心頭的那股酸醋勁就越來越大了。
終于,在昨日蘇炎再次炫耀收到未婚妻的情書時,太子醋勁大發忍不了了。
這才上演了今夜的“美人計”!
除了埋下日後退親的伏筆外,太子盧湛還有另外一層算計在裏頭——
太子生怕林真真定親時對蘇炎沒感情,定親後卻一日日被蘇炎的魅力所征服,暗生情愫。這個他忍不了,所以來一出“美人計”,讓蘇炎破了身,沾染上了青樓妓子,從此髒了臭了,日後傳到林真真耳裏,必能打消了林真真心頭對蘇炎暗生的那點情愫。
但是,“美人計”也做下了,太子盧湛怎麽都沒想到,他心頭沒迎來爽感,反倒被蘇炎整得胸口越發悶了。
正在太子盧湛帶着一班子将領,從宴會廳往酒樓下走時,剛踏上三樓往下走的樓梯,突然身後傳來将領的驚呼:
“咦,那個不是蘇炎嗎?喲,還摟着一個姑娘出來?”
太子盧湛腳步一頓,擡頭望去,驚見三樓東邊的廂房門口,蘇炎正與那個月靈姑娘走出廂房門,蘇炎還君子地自個将房門關上,然後還仔細瞅了瞅月靈姑娘的披風拉攏了沒,似乎怕她夜裏涼着了。
最後,蘇炎帶上月靈姑娘,幾乎肩并肩朝太子那群人行去。
因着宴席剛散,那群将領都是喝過酒的,人嘛,酒一下肚膽子就大,軍營裏的人平日裏就說話糙,葷段子時不時來上一段的,眼下酒勁上頭,開起玩笑來就更加肆無忌憚。
于是遠遠的,就有個将軍喊上了:
“蘇炎,沒想到啊,你小子中途開溜,居然是去睡大美人去了!咋樣,滋味如何?”
聽到這話,月靈姑娘渾身有些個不自在,又見好些身穿铠甲的将軍朝自己瞧來,越發臉皮薄了,不自覺就往蘇炎身後躲了躲。
似乎有些怕那一幫子将軍。
蘇炎瞥見了,微微回頭,柔聲安慰道:“別怕,他們人不壞,就是嘴上愛說了些。等會你安安靜靜待在我身邊就成。”
月靈姑娘聽懂了,蘇大人要繼續演戲,她眼下身份是“他的妾”,便努力點點頭,表示自己會配合。
于是,一衆将軍便瞧見蘇炎與美貌姑娘一前一後,一路行将而來。
莫名的,蘇炎儒雅俊美氣度不凡,姑娘身段婀娜,一身粉色長裙袅袅婷婷跟在蘇炎身側,竟瞧出了郎才女貌之感。
到了近前,那些将軍瞅見姑娘面若牡丹,竟有傾城之姿,在戰亂年代,這樣的美人當真是輕易尋覓不着了。越發打趣起蘇炎來了:
“好小子,打哪弄來的絕色大美人啊?”
說着這話時,一雙雙眼睛越發往姑娘身上瞟去。
月靈姑娘又想躲,不過這回她還沒躲,蘇炎自動往右邁了一步,将月靈嬌小的身子擋在了自個身後。
蘇炎這個保護人的動作就很明顯了,那些将軍立馬紛紛識趣地收回眼神,只笑望蘇炎了。
蘇炎只淡笑道:“不是打哪弄來的,我不慎醉酒睡了過去,一覺醒來身邊就多出個啼哭的姑娘,我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
此話一出,諸位将領紛紛驚呆!
這話裏的含義就多了去了啊,一覺醒來身邊就多出個啼哭的姑娘?
這是被人下藥了?
暗中被人安排了個美人去?
總之,一時衆将領猜測紛紛。
太子盧湛聽了蘇炎的話,心頭更是咯噔一下,唬了一跳!
蘇炎是什麽意思,已經懷疑上這姑娘有問題?準備徹查?
思及此,太子盧湛後背驚出一身的冷汗,萬分後悔今夜就不該折騰這出“美人計”,這下好了,他丁點好處沒撈着,反倒遞了把柄到蘇炎手上。
萬一蘇炎真的查到了他頭上,不再忠心輔佐他怎麽辦?
正在太子忐忑不安時,蘇炎又淡笑着發話了:“興許是我與這姑娘有緣,偏生她第一次接客就跑錯了地,誤打誤撞到了我房裏來。男子漢大丈夫,既然做了,自然要對人家負責。”
言下之意,就是這姑娘并非有人安排的,純屬機緣巧合下的“豔遇”。但甭管這姑娘因何來到他身邊,碰了人家,就要負責到底,收房充作小妾。
太子盧湛聽了這番話,心下一松,幸好幸好!蘇炎還是沒有懷疑,說辭與先頭單獨告知自己的是一樣的。
那些将領聽說了這等豔遇,則紛紛點頭:“應該的,應該的,這般漂亮的姑娘,是該負責。”說着,又想去瞅那容貌傾城的姑娘一眼,但沒瞅着,因為姑娘被蘇炎擋在身後,擋得嚴嚴實實的。
可見蘇炎對這姑娘分外滿意呢,上心了。
一時,好些個将領羨慕蘇炎的福氣啊,這等“豔遇”怎的就不讓他們碰上呢!那個小姑娘很是白嫩水靈呢!
一時,在“哈哈哈”的打趣聲中,美人的事就揭過去了,一大群人笑着下了樓,翻身上馬,結隊歸營。
蘇炎曉得月靈是家世清白的好姑娘,不願被一大幫子男人瞧了去,便順了她的心意,蘇炎特意放慢了腳步,沒一會,兩人就落在了最後頭。
果然,再沒有視線落在她身上了,月靈姑娘整個人看上去都輕松了很多。
“你能自己照顧好自己嗎?”去牽自己馬時,蘇炎突然開口道。
落後一步的月靈腳步一頓,微微擡頭看向蘇炎,不解道:“蘇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不是說要認她當義妹,帶她回京麽?
這是又改了主意,不想帶她回京了?
思及此,月靈手指捏緊,禁不住地緊張起來。
蘇炎沒回頭,慢慢從樹上解下缰繩,輕輕解釋道:“如今我住在軍營,你是個女子不方便随我回軍營,我得将你安置在外頭。若你不能自己照顧好自己,那我再買一兩個丫鬟給你使。”
聽了這話,月靈懂了,蘇炎這是擔心她打小嬌生慣養,自己做不來飯菜,也洗不來衣裳。偏生……她還真的不大會弄那些。
月靈羞愧地低了頭。
蘇炎反頭見到她這副樣子,還有什麽不懂的,遂點頭道:“我知道了,明天都給你置辦齊全了。只是委屈了你,一切只能按照小妾的标準來辦,不能太逾矩。”
這個月靈豈能不知,想她父王後院裏的那些姬妾美人,一應排場比起她母妃來說,遜色了可不止一個檔次。眼下她扮演的是小妾,自然不能太鋪張,越過了正頭夫人去。
月靈點點頭:“蘇大人能照顧我至此,月靈已經很感激蘇大人了。”
蘇炎正要開口再寬慰一句什麽時,那頭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蘇炎扭頭望過去,竟見已經走了的鎮國大将軍林鎮山又返回來了。
“蘇炎……”還隔了一段距離,林鎮山就喚上了。
蘇炎忙将缰繩丢給月靈,自己小跑上前去迎林鎮山:
“鎮國大将軍,可是出了事?”
林鎮山跳下馬背,瞅了瞅不遠處的月靈,拉了蘇炎就往更遠點的地方行去。月靈見了,曉得他們有要事相商,忙背過身去,以示自己不會偷看。
那邊,林鎮山拉着蘇炎行了好一段路,确信那頭的月靈不會聽到了,才小聲詢問蘇炎道:“蘇炎,你跟我說實話,那個美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林鎮山可不信蘇炎先頭的那套說辭,什麽美人進錯了房間,陰錯陽差兩人睡到了一塊。
林鎮山是直腸子,直言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被人暗中算計了?”
蘇炎一聽,便知瞞不過了。
事實上,蘇炎今夜帶着月靈姑娘高調現身,就是沒想隐瞞的意思,算是将“被人陷害”之事公布于衆,先給衆将軍留個印象,做個見證。等将來遇到了合适的時機,連同這筆債一同向太子算清楚。
所以,眼下見林鎮山猜出來了,蘇炎并不意外,但凡聰明點的人,都該猜出來。甚至別的“哈哈”笑的将軍,未必心頭就沒有絲毫疑慮,不過是裝傻不說破罷了。
眼下被林鎮山問到跟前來了,林鎮山可是蘇炎還在寒窗苦讀時就敬佩的名将,最近又一同并肩作戰大半年,林鎮山的人品蘇炎信得過,便直接招了:
“是,在下是被人算計了,先中了藥,後又塞了個美人進來,想毀掉我與您府上的聯姻。”
林鎮山眉頭一蹙:“果真如此!我瞅着就不對勁,依着你的人品,便是醉了酒也不至于管不住自個身子,對方竟是用了下三濫的法子,給你下了藥?簡直混賬!”
林鎮山是完全将蘇炎當好兄弟看,好兄弟遭遇了這等龌鹾之事,林鎮山豈能不氣?氣憤萬分道:
“你可知是什麽人幹的?我這就去做了他,給你出一口氣!”
依着林鎮山的地位,軍營裏除了不能動太子殿下外,旁的大小将軍全不在話下!
這個蘇炎暫時就不打算供出來了,只搖頭道:“暫時還不知,日後慢慢查。”
林鎮山重重拍了拍蘇炎肩膀:“好,以你的聰明才智,要想挖出幕後之人,輕而易舉。查出來了,別忘記告訴我一聲,我去替你把那小子碎屍萬段了!”
林鎮山一生光明磊落,最恨那種背地裏使陰.毒的人。
蘇炎點點頭:“好,一定!”
交談完,林鎮山翻身上馬先走了。望着林鎮山遠去的背影,蘇炎心頭一股暖流騰起,他瞧得出來,林鎮山是真心将他當兄弟。
兩人年歲,也就相差個十來歲,做兄弟,确實可以。
久久凝視,直到林鎮山背影徹底不見了,蘇炎才反頭去看月靈,只見月靈靜靜地站在馬匹邊,為了不偷聽始終背對這邊。
倒是個懂事的,蘇炎給出了評價。
随後,蘇炎回到月靈身邊,要連夜帶她去租賃房屋,見只有一匹馬,蘇炎又從酒樓裏租了匹馬給月靈,然後兩人一人一騎快速奔向了有院落出租的街道。
早就有蘇炎的小厮去挑選房子了,等蘇炎到了,很快談妥了一座兩進的小院子,又命小厮連夜尋來了人牙子,讓月靈親自挑選了一個粗使婆子和兩個貼身的小丫鬟。末了,蘇炎又給她挑了一個看上去還算機靈的跑腿小厮。
從此,月靈就安心在小院子裏住了下來,只等着将來蘇炎凱旋時,一道帶她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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