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楚雲澤離開青鸾宮之後,忽然湧生出一股強烈想要見白檀輕的欲望。他還沒有想明白到底要不要去見白檀輕,可他的腳步已經向宮外走去了。
傅敏達笑了,“陛下是要去見白三少爺嗎?”
楚雲澤看了傅敏達一眼,冷冷地說:“你話太多了。”
傅敏達臉上笑意不減,他跟在楚雲澤身邊多年,知道楚雲澤什麽時候是真生氣,什麽時候沒有生氣。
楚雲澤上了馬車,由傅敏達駕車,前往白府。幾名侍衛跟在馬車前後,保護楚雲澤的安全。不過,楚雲澤的安全其實不太需要別人保護的,這幾個侍衛加起來也打不過他。
由于不欲聲張,所以馬車停在了白府的後門。
楚雲澤下了馬車,進了白府。
下人不敢攔楚雲澤,連忙去禀報主人。
楚雲澤走了一會,就遇到了趕來的白鴻盡。兩人對視一眼,各懷心思。
白鴻盡行禮道:“參見陛下。”
楚雲澤客客氣氣地說:“白大人。”
“陛下前來,不知所為何事?”白鴻盡明知故問。
“孤來見令郎。”楚雲澤想要馬上見到白檀輕,又不得不與白鴻盡客套。他心生不耐,卻只能強忍煩躁。因為白鴻盡不是別人,是白檀輕的父親。
白鴻盡問:“不知陛下想見的是臣的長子白重露,還是臣的次子白殘陽。說起來,殘陽與陛下,還是師兄弟呢。”
楚雲澤心中罵了一句“老狐貍”,面上仍不露聲色,“孤想見的,是您的幺子,白檀輕。”
白鴻盡又問:“小兒不過一介庶民,并無功名在身,也無才名,陛下為何想見他?”
楚雲澤耐心見底,臉上終于露出了兇相,像只餓狼一般,“孤今日一定要見他。”
“如果臣說不呢?”白鴻盡眼中閃過銳芒。
楚雲澤冷聲道:“你攔不住孤。”
白鴻盡盯着楚雲澤看了一會,淡淡一笑,“是啊,陛下是楚王,想做什麽都可以。不過,臣有句話,想要對陛下說。”
楚雲澤眸光冷厲,“你說。”
白鴻盡斂去笑容,“檀輕福薄,恐怕當不起陛下的厚愛。”
“他當得起。”楚雲澤頓了頓,“別說是一人,哪怕是天下所有人的珍愛,他都值得。”
白鴻盡吃了一驚,他看着楚雲澤,仿佛不認識這個人了,這還是那個人人畏懼、兇名赫赫的暴君嗎?
楚雲澤繞過白鴻盡,向白檀輕所住的小院行去。這一次,他沒有再遇到阻攔。
他走到小院門前,停下了腳步。他看着那扇門,心底生出了一種恐懼,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麽。
這時,青蘋打開了門。她看到楚雲澤,連忙行禮,“參見陛下。”
“不必多禮。”楚雲澤看向了青蘋身後的屋子,“你家少爺在做什麽?”
青蘋低聲道:“少爺已經睡了。”
楚雲澤猶豫了一下,說:“孤進去看看他。”
“這……”青蘋不想楚雲澤打擾白檀輕休息,又不敢攔楚雲澤,一時進退兩難。
楚雲澤解釋道:“孤不會吵醒他的。”
青蘋只能讓開,讓楚雲澤進去。
院子裏種着幾棵梅樹,梅香四溢,沁人心脾。有梅花的花瓣落在地上,與殘雪相映,紅紅白白,十分清雅。
楚雲澤走進了屋中,屋內暖烘烘的。他走到床邊,掀開簾子,就看到了白檀輕。
白檀輕閉着眼睛,睫毛長而黑,臉頰粉撲撲的,像是顆鮮美多汁的桃子。他連睡覺的樣子都美,仿佛一幅丹青聖手所繪的畫卷。
楚雲澤看着白檀輕,心中柔軟得不可思議,連舌尖都蔓延出甜意來。他在床邊坐了下來,癡癡地注視着這個人的睡顏。
任何看到他此刻表情的人都會驚訝,原來一把殺人無數的寶劍,收入鞘中的時候,竟然是這樣的溫柔。
過了良久,白檀輕睫毛一顫,睜開了眼睛。他看到楚雲澤,有些吃驚,“陛下怎麽會在這裏?”
他掀開被子,就要向楚雲澤行禮。
楚雲澤連忙按住白檀輕,“你有病在身,不必多禮。”
他怕白檀輕着涼,像包粽子似的,用被子将白檀輕包好。
白檀輕被被子裹着,只露出一顆頭來。他看楚雲澤這個慌慌張張的樣子,不禁噗嗤一笑。他一笑,好似春風拂面,百花盛開。
楚雲澤不知道白檀輕在笑什麽,但他看到白檀輕在笑,自己也笑了。
白檀輕笑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什麽問題?”楚雲澤問。
白檀輕又問了一遍,“你為什麽在我房間裏啊?”
楚雲澤定定地看着白檀輕,目光中是藏不住的情意,“我想你,就來看你了。”
人世間的情意最難遮掩,有情與無情,一眼就可分明。
楚雲澤在白檀輕面前,從不稱孤道寡,只把自己當做普通人。而白檀輕雖然會提醒自己面前之人是九五之尊,但經常會忘了和楚雲澤之間的界限。因為他在心中,把楚雲澤當做自己的朋友。
白檀輕偏過了頭,他這才想起,面前的人對他懷有何種心思。他與楚雲澤之間,不僅僅是朋友。他輕聲道:“人你既然已經看過,陛下事務繁忙,還是回去吧。”
楚雲澤沉默了一會,說:“你為什麽要趕我走?”
白檀輕在楚雲澤的目光中,生出了一種罪惡感。他好像看見了一條流浪犬,明明已經不是幼犬了,可還是蜷縮着身子,依偎在經常投喂自己的那個人的腳邊,睜着一雙黑而圓的眼睛看人,希冀着一點垂憐。
他微微垂首,說:“我沒有趕你走。”
楚雲澤問:“那為什麽我才與你說了幾句話,你就叫我回去?”
白檀輕回答道:“你是楚王,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何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只要是與你有關,就不叫浪費時間。”楚雲澤靠近了白檀輕,卻又不敢靠得太近。他既怕吓着了白檀輕,又怕自己失控。
“你從哪裏學來的花言巧語?”白檀輕往後退了退,與楚雲澤離得遠了一些。
楚雲澤伸手,撐在了牆上,是個看似将白檀輕摟在懷中,其實又沒碰到他的姿勢,“我說的字字句句,都是我的真心話。”
白檀輕退無可退,逃無可逃,“你……離我遠些。”
楚雲澤撤回了手,“對不起。”
“你今天好奇怪。”白檀輕低聲道。
“是嗎?可能是因為我今天特別地不安。”楚雲澤勉強笑了一下,他很少笑,笑起來顯得古怪又生疏。
白檀輕問道:“你為什麽不安?”
楚雲澤沉默片刻,說:“我覺得……我好像要失去你了。”
哪怕只是說出這句話,他的心髒都會輕微地疼痛。如果這句話成真,那麽世界上就會多一個瘋子。
“我不是就在你的面前嗎?”白檀輕想到了自己的死,上輩子的這個時候,自己已經死了。如果楚雲澤來看他,只能看到一具屍體。那時的楚雲澤,該有多傷心啊。
“是啊,你就在我的面前。”楚雲澤頓了頓,“我能碰一碰你嗎?”
“可以。”白檀輕答應了。
楚雲澤伸出了手,這雙一向很穩的手,有輕微的顫抖。他似乎是想要碰一碰白檀輕的臉,但他最終沒有碰,只是碰了一下白檀輕鬓邊的頭發。光是這樣的碰觸,就足以讓他心顫。
白檀輕握住了楚雲澤的手,将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臉邊,“你不是做夢,我活得好好的。你碰一下我,我也不會消失。”
楚雲澤的表情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掌下的皮膚細膩柔軟,透着淡淡的溫熱,這是活着的溫度。
他曾經覺得活着就是受苦,對于人世毫無留戀之處。可當他遇到白檀輕之後,他就改變了想法。如果他不出生,就沒法遇到白檀輕。只要白檀輕活着,他就也要活在這個人世間。
白檀輕放下楚雲澤的手,“好了,楚王陛下,我累了,你回去吧。”
楚雲澤這一次,乖乖站了起來。他走到門檻處,戀戀不舍地回頭望了一眼,才走了出去。
白檀輕見楚雲澤走了,松了口氣。和楚雲澤同處一個環境裏,實在叫他不自在。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一個對自己有情的人,而且這份感情,他只能辜負了。
他對于楚雲澤,只有朋友之情,并無其他。如果楚雲澤向他表白,他只能拒絕。現在楚雲澤不說,他只能裝聾作啞。他甚至希望楚雲澤一輩子不說,因為當楚雲澤說出口,他們兩個人很可能就做不成朋友了。或許天長日久,楚雲澤會遇到其他心動的人,放下對他的感情。
他不能接受楚雲澤,卻也不希望失去楚雲澤這個朋友。
他從未對人動過情,以前雖然覺得楚雲澤的行為有些古怪,但并沒有多想。直到他看到那本書,他才明白,原來楚雲澤對他有情。
原來這就是情。
楚雲澤,到底是何時對他生出特殊的感情呢?他不過是看見一個人身在泥沼之中,然後伸出了手。
他為楚雲澤做過的事,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他幫助過許多人,楚雲澤只是其中的一個。而楚雲澤,卻以那樣熱切的眼光看着他,仿佛他對于楚雲澤就是全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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