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輛馬車,駛入了丹陽。

馬車裝飾華麗,前後護送的士卒甲胄鮮明,好不氣派。

馬車之中,一名青年與一名中年男子相對而坐。這名青年男子,正是江陵王楚雲深,而那名中年男子,則是他的幕僚江弘毅。

楚雲深撩起簾子,看向外面。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店鋪林立,叫賣之聲四起。跟他上次來丹陽相比,這裏又繁華了許多。

他放下簾子,嘆息一聲。

江弘毅問:“殿下有心事?”

沒有外人在此,楚雲深說了心裏話,“可惜這大好江山,落入他人之手。”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江弘毅意味深長地說。

楚雲深微微一笑,“是了,我還沒有輸。”

江弘毅低聲道:“當今陛下無嗣,您是陛下唯一在世的兄弟,若是陛下……除了您,還有誰能擔當社稷重任?”

楚雲深聽了,面上卻不見喜色,反而十分深沉,“當今陛下,不是個易與之輩。”

當初前楚王病重,他擔心前楚王死後,王位就被太子楚雲穆所得,于是領兵逼宮。但是,他帶領的士兵全被楚雲穆的人殺了。這時,楚雲澤突然出現,反将了楚雲穆一軍。而楚雲澤本人的悍勇,也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我為殿下籌謀,一定能讓殿下得償所願。”江弘毅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楚雲深眼神灼灼,“我便仰賴先生了。”

……

馬車駛到楚宮門前,楚雲深下了車。他擡頭看向重重宮闕,頗有幾分物是人非之感。

傅敏達領着幾個小太監站在宮門口,他看到楚雲深,含笑道:“江陵王殿下,請随奴才來吧。”

楚雲深知道面前的人是楚雲澤跟前的紅人,“勞煩公公了。”

傅敏達領着楚雲深,去了火烏殿。

火烏殿中,楚雲澤高居王座,冷目俯視。他幾乎不像一個人,而是一尊代表權力的雕像人,讓見了他的人,莫不俯首。

楚雲深與楚雲澤對視一眼,下跪行禮,“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楚雲澤冷冷地說。

楚雲深站了起來,頭仍低垂着,一副恭順的樣子。

楚雲澤淡淡道:“多年未見,江陵王風采依舊。”

“陛下倒是風姿更勝往昔。”楚雲深說的是實話,和他記憶中那個灰撲撲、不起眼的弟弟相比,眼前的人簡直無法令人相信是同一人。

楚雲澤懶得再與楚雲深客套,直截了當地問:“你為什麽要回來?”

楚雲深眼眸一閃,“在奏折中,臣已向陛下說明,臣之所以回到丹陽,是因為太後壽辰将近,臣想為太後祝壽。”

“就是為了這個?”楚雲澤不信楚雲深的話,就如同他不信這個哥哥表現出來的恭敬。

面對楚雲澤的質疑,楚雲澤神色坦然,“先王以孝治國,大楚上下,無不重視孝道。更何況陛下也是太後之子,人子之心,想必陛下與臣相同。”

楚雲澤的手指敲了敲扶手,問:“什麽是人子之心?”

楚雲深答:“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

楚雲澤冷笑一聲,說:“這話由別人說,或許有幾分道理,但是由曾經領兵逼宮的你來說,真是諷刺。”

“臣知罪。”聽到楚雲澤提起那樁大逆不道的舊事,楚雲深又跪了下來,頭貼在地上。

楚雲澤神情高深莫測,“不過跟你開個玩笑,何必這麽緊張。”

楚雲深還是不敢站起來,內心感到深深的屈辱。在宮變之前,他從未将這個弟弟放在眼中,如今卻要對這個人畢恭畢敬,生死都掌握在這個人的手上。

楚雲澤感到索然無味,面前的人,根本不配做他的對手。他揮了揮手,“退下吧。”

“是,陛下。”楚雲深站了起來,退了出去。

……

楚雲深離開楚宮,上了馬車。

馬車駛離了楚宮,向江陵王府行去。

江弘毅注意到,與楚雲深入宮之前相比,楚雲深的臉色差了許多。他問:“殿下與陛下說了什麽?”

楚雲深面色沉沉,“他對我,恐怕早已存了猜忌之心。”

江弘毅聽了,卻沒有驚訝之色,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您是江陵王,他無緣無故,是不能處置您的。”

楚雲深嗤笑道:“一個暴君,處置別人,需要理由嗎?”

“您背後除了您的封地,還有太後,還有朝中許多大臣。相比殘暴的楚王,您才是他們心中的明主。”江弘毅沉聲道。

楚雲深搖了搖頭,“你說的這些……他都不會放在心上。”

“那究竟什麽是他在意的呢?”江弘毅雖然與楚雲澤素未謀面,但對此人有幾分了解。此人不好名,不好財,不好美色,似乎什麽都無法入他眼中。

楚雲深思索片刻,說:“先不去王府。”

江弘毅問:“殿下打算去哪裏?”

楚雲深答:“白府。”

如果在楚雲澤空蕩蕩的內心,有一樣東西。那麽那樣東西,一定是那個人。楚雲深以前就注意到,自己這個弟弟,會用一種很惡心的目光,看着那個人。

……

馬車駛到白府,停了下來。

下人先去通傳,然後楚雲深和江弘毅被迎進了白府。

由于白鴻盡不在家,所以是白重露招待二人。白重露拱手道:“不知江陵王來了,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楚雲深淡笑道:“是我不請自來,白大人何罪之有。”

江弘毅見到白重露,不禁面露贊許之色。旁人所說的芝蘭玉樹,便是如此吧。

白重露看向江弘毅,“這位是……”

“這位是我的幕僚,江弘毅。”楚雲深介紹道。

白重露客氣地說:“見過江大人。”

江弘毅笑道:“白大人好。”

白重露将二人帶到堂屋,各自坐下。

下人進了堂屋,奉上了茶,然後下去了。

白重露恭維道:“江陵王來此,真是令白府蓬荜生輝。”

“白大人何必自謙,白府處處雅致,足見主人品味不凡,讓我這等俗人羨慕。”楚雲深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後将茶杯放下。

“殿下過譽了。”白重露頓了頓,“不知殿下是何來意?”

楚雲深開門見山道:“我想見一個人。”

白重露問:“什麽人?”

楚雲深答:“白府的三少爺,白檀輕。”

江弘毅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眯了一下眼睛。

白重露又問:“江陵王為何要見檀輕?”

“我與檀輕自幼相識,情誼深厚。雖然分別多年,但我時常會想起他。如今回到丹陽,可否讓我見他一面,敘述別情。”楚雲深面上浮現懷念之色。

白重露盯着楚雲深看了一會,說:“檀輕體弱多病,不便見客,恐怕江陵王要失望而歸了。”

“檀輕的病,我也是知道的。等下我府上的人會送些藥材過來,一點心意,還望收下。另外我的這位幕僚江弘毅,擅長岐黃之術,是江陵的名醫。讓他給檀輕看看,或許能讓檀輕的病有所好轉。”楚雲深來到白府,便有見到白檀輕的把握。

白重露聽到“名醫”二字,有些意動。

江弘毅乘熱打鐵,“令弟的病,既然丹陽名醫不能醫治,讓我看一看也無妨。我這裏有些民間偏方,或許管用。”

白重露對下人說:“去請三少爺過來。”

過了一會,下人領着白檀輕過來了。

江弘毅看到白檀輕,眼睛一亮。天下間,竟有如此絕色。他見到白重露,已覺不俗,沒想到白重露的弟弟,更是青出于藍。

楚雲深也有些意外,白檀輕以前便是個美人胚子,現在出落得愈發動人了。他問:“檀輕,你還記得我嗎?”

“我當然記得,你是七……江陵王殿下。”白檀輕說出那個“七”字,才意識到面前的人已經不是七皇子了,而是江陵王。就如同楚雲深已經不是十一皇子,而是楚王一樣。

楚雲深柔聲道:“何必如此生分,叫我一聲雲深哥哥吧。”

白檀輕先行了禮,然後坐下,“我不敢逾矩,還是叫您殿下吧。”

他當初在宮中的學館讀書的時候,除了背地裏與楚雲澤相處,不敢與衆位皇子親近。皇位争奪的殘酷,他略知一二,若是被人誤認為站隊,那麽很可能會牽連他背後的家族。

楚雲深這樣親熱,讓他十分詫異。因為他和楚雲深本就沒什麽情誼,分別多年,兩人之間的感情更是淺淡。

楚雲深嘆息道:“看來你我分別多年,确實是生分了。”

白檀輕不知道說些什麽,臉上挂着尴尬的笑容。

江弘毅站了起來,走到白檀輕的身邊,“麻煩白小公子伸出手來。”

白檀輕不明所以,看向了白重露。

白重露溫聲道:“這是江陵的名醫,讓他看看你的病。”

白檀輕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江弘毅将手指搭在了白檀輕的手腕,過了片刻,收回了手。

白重露問:“江大人,怎麽樣?”

江弘毅沉默片刻,說:“令弟的病……十分古怪,不過已經有所好轉。為令弟治病之人,醫術遠超于我,我不敢獻醜了。”

“原來府上已經請到了神醫,倒是讓我尴尬了。”楚雲深笑着說。

“江陵王有這份心意,已令我十分感謝。”白重露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是不信楚雲深僅僅是為了見白檀輕而來白府。楚雲深的所做作為,一定有其深意。

白檀輕已經見過楚雲深,全了禮數。他對白重露說:“大哥,我有些累了。”

“累了就下去休息吧。”白重露看着白檀輕,眼神柔和。

“告辭了。”白檀輕下去了。

就連楚雲深自己都不知道,他看着白檀輕的背影,眼神有多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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