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轉眼間,就到了太後壽宴的日子。

白檀輕跟着父親和兩個哥哥入了宮,他平日裏穿得素雅,今日難得換上了錦衣,更顯容光煥發,令人不敢直視。

他走在父兄們的身後,心生感慨。他上一次入宮,已是許久之前的事了。宮中已經換了許多面孔,唯有美輪美奂的宮殿,仍是舊時模樣。

今日宮中張燈結彩,披紅挂綠,宮女太監們來來去去,好不熱鬧。

白鴻盡帶着三個兒子,在一名太監的引領之下,坐了下來。他們父子俱是容色出衆,坐在一塊,好像一幅畫一般。

白檀輕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擺滿了各色佳肴,光是看着,就讓人覺得食指大動。

過了一會,楚雲澤和許久沒有露面的徐秀慧出現了。楚雲澤依舊豐神俊朗,徐秀慧卻憔悴了許多,面上多了些皺眉,頭上添了些白發,好似陡然老了十多歲。

“參見陛下,參見太後。”衆人站了起來,向這一對楚國最尊貴的母子行禮。

楚雲澤坐了下來,淡淡道:“免禮。”

衆人聽了楚雲澤的話,又各自坐了下來。

徐秀慧在楚雲澤的旁邊坐下,眼睛看着楚雲深。她神色激動,眼裏也有了淚光,“我兒……”

她見了楚雲澤,只會冷冰冰叫一聲“陛下”;見了楚雲深,卻叫他“我兒。”其中的親疏,別外分明。

楚雲深看着徐秀慧,眼眶也紅了,“母後……”

他多年不見徐秀慧,雖然覺得她的容貌變了許多,但并沒有起疑,只以為是歲月催人老。他哪裏能想到,自己的弟弟能幹得出将母親關在宮中,日日喂毒這種事。

楚雲澤冷眼觑着這幅母子情深的畫面,面色不變。不是不曾對親情懷過希望,可親情從未給過他一絲溫暖,所以他也學會了将親情從心中剔除。

傅敏達高聲道:“傳歌舞。”

幾名舞姬走了進來,伴随着樂聲翩翩起舞,舞裙如綻放的花朵。她們都是花容月貌,尤其領舞的那名舞姬,更是一顧傾城,眼波流轉,勾魂攝魄。

衆人一邊飲酒,一邊看着歌舞。

白檀輕看無人注意到他,舉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然而他喝到的卻不是酒,而是果汁。他不禁嘟了嘟嘴,将杯子放下。

他不知道的是,這滿座的人中,只有他的杯子裏是果汁,這當然是楚雲澤囑咐過傅敏達的緣故。

領舞的舞姬眼睛不離楚雲澤左右,眼神含情脈脈。她一邊跳舞,一邊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楚雲澤聽着這歌聲,眼睛卻不由自主看向了白檀輕。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白檀輕專注地看着歌舞,不知道有人正在看着他。

歌舞結束之後,其餘舞姬都下去了,唯有領舞的那名舞姬仍留了下來。她向着楚雲澤盈盈一拜,“臣女徐夢岚參見陛下。”

楚雲澤聽到這個名字,挑了一下眉。

楚雲澤不方便開口,傅敏達開了口,“這不是太後娘娘的侄女嗎?這金枝玉葉的,怎麽做舞姬一樣下等的事啊。”

徐秀慧本來打算說話,聽到傅敏達的話,她的話就哽在了喉嚨裏,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這一場歌舞,自然是她精心的安排。她不信這世上,有不好美色的男人。然而如今這場面,楚雲澤明顯是絲毫沒有把徐夢岚看在眼中。

徐夢岚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頭更低了一些。

“下去吧。”楚雲澤揮了一下手。

徐夢岚只能咬着牙,退下了。

接下來,又是幾場表演。衆人飲酒作樂,完全忘了剛才的插曲。

……

壽宴結束之後,白檀輕同父親兄長們回家。然而他們走到一半,就被攔住了。

傅敏達領着幾個小太監,客客氣氣地說:“白三少爺,陛下有請。”

白鴻盡皺起了眉,說:“傅公公,已經是晚上了,恐怕不太方便吧。”

“這是陛下的意思,希望白大人不要為難奴才。”傅敏達神色很恭敬,态度卻很強硬。

白檀輕主動開口道:“我去吧。”

白重露看向白檀輕,溫聲道:“既然你決定去,那就去吧。”

白檀輕對着白家三人點了下頭,然後跟着傅敏達走了。

白檀輕走後,白重露對着白殘陽使了個眼色。

在太監的帶領之下,白家三人繼續向宮外行去,然而走着走着,誰也沒注意到隊伍裏又少了一個人。

白檀輕跟着傅敏達,走到一條河邊。河上飄着許多蓮花燈,連成一片,照亮了沉沉的暗夜。

楚雲澤就站在河邊,望着流淌的河水。他聽到腳步聲,轉過了頭。當他看到白檀輕的時候,他面上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将白檀輕帶到後,傅敏達就和其他人離去了。不過他們并未走遠,就守在這片小樹林的外面,等候吩咐。

白檀輕走到了楚雲澤的身邊,眼睛卻不看他,只看着河面。他問:“怎麽會有這麽多的蓮花燈?”

楚雲澤看着白檀輕,眼睛一眨也不眨,“是宮女們為太後祈福。”

“原來是這樣。”白檀輕低聲道。

楚雲澤補充道:“不過這些宮女都會偷偷把寫了自己願望的紙條,放進蓮花燈裏。傳說只要蓮花燈不沉,一直流出宮外,便是河神答應了願望。”

“竟然有這樣的傳說。”白檀輕常在宮中來往,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傳說。

楚雲澤問:“你要不要許願?”

“世上真的會有替人實現願望的河神嗎?”白檀輕本來不信這些鬼神之事,但他死而複生,卻是件難以用常理來解釋的事。

“或許有吧。”楚雲澤也不信世上有神,只信事在人為。在他苦難的過去中,從來不曾有神靈拯救他。但是,為了白檀輕,他願意去信。只要這滿天的神佛,願意保佑面前的這個人。

白檀輕好奇地問:“你有願望嗎?”

楚雲澤沉聲道:“有。”

白檀輕微微一笑,“沒想到你也有願望,我以為天底下沒有你辦不到的事呢。”

楚雲澤沉默片刻,說:“我也有辦不到的事。”

他在心中補充了後半句,我也有得不到的人。

白檀輕在楚雲澤的目光中,偏過了頭。他每次這樣被楚雲澤看着,心中就會覺得緊張。

楚雲澤問:“你呢,你有願望嗎?”

白檀輕答:“人活在世上,總會有希冀,我當然是有願望的。”

楚雲澤又問:“這是一個我可以替你實現的願望嗎?”

“這是一個楚王陛下也無法實現的願望。”白檀輕搖了搖頭。

楚雲澤揚聲道:“傅敏達,拿紙筆和兩盞蓮花燈來。”

守在外面的傅敏達聽到楚雲澤的聲音,讓小太監去拿東西。

過了一會,他和幾個太監就把蓮花燈和全套文具都拿來了,不僅有筆墨紙硯,還有筆洗、鎮紙、貝光、秘閣和水中丞等等,連桌椅都搬來了一套。

“哪裏需要這麽多東西。”白檀輕抿嘴一笑。

傅敏達讨好地笑了笑,“這不是有備無患嘛。”

說完,他撸起袖子,親自磨墨。

白檀輕拿起筆,沾了沾墨,然後在紙條上寫下了一行字——“願此身常健”。他沒有其他的願望,只希望自己能健健康康,和家人在一起。

他寫完之後,把紙條放入了蓮花燈中。

楚雲澤也在紙條上寫下了一行字——“願與君長伴”,然後将紙條放入了另一盞蓮花燈中。他從懷裏拿出火折子,将兩盞蓮花燈都點燃了,蓮花燈在黑夜中發出熠熠的光。

白檀輕手捧着蓮花燈,走到了河邊,接着他半蹲下身子,将蓮花燈放入了水中。

楚雲澤走到白檀輕的身邊,也将蓮花燈放入了水中。

這兩盞蓮花燈彼此挨着,向遠處飄去。

兩人肩并着肩,目送着蓮花燈遠去。

良久,白檀輕才開口道:“已經這麽晚了,我要回去了。”

“更深露重,你今晚就在宮裏休息吧,明天再回去吧。至于白府,我會派人通知,你不必擔心。”楚雲澤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更溫柔,語氣更溫和。他像只喜歡上了兔子的狼,裝出一副溫馴如狗的樣子,來博得兔子的好感。可是,狼就是狼,永遠也不會變成狗。

白檀輕露出猶豫的神情,“可是……”

楚雲澤搶先開口道:“傅敏達,将檀輕安置在……鴻鹄宮吧。”

他心裏,其實是想白檀輕住在他的赤鳳宮,或者歷代楚後所居的紫凰宮,可這樣,就會惹人非議。所以,只能選了鴻鹄宮。不過,鴻鹄宮離赤鳳宮不遠。他要是想去看白檀輕,十分方便。

“好吧。”白檀輕見夜色已深,說不定父兄已經睡下,現在回去,有可能打擾到父兄的休息。在宮中住一晚,也沒什麽。

“那奴才就先過去布置了。”鴻鹄宮早就已經收拾好了,哪裏還需要布置,傅敏達這麽說,不過是讓楚雲澤和白檀輕獨處罷了。他說完,就帶着人走了。

楚雲澤溫聲道:“我送你過去吧。”

白檀輕點了點頭,與楚雲澤一起向鴻鹄宮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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