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9

法芮爾一直蟄伏在暗處。

像是捕獵的鷹隼一般,她擁有一雙敏銳的眼睛,能夠将艾米麗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晰。

她等了很久了,從自己向艾米麗·拉克瓦發出邀請時就開始了。她在給艾米麗的邀請信上開出了誘人的條件:只要殺掉那三個叛徒、在臺上打傷安吉拉,她就告訴艾米麗地下迷宮的秘密,并且對過去既往不咎。

艾米麗是個聰明人,懂得權衡利弊。她也是個充滿自信的女人,不懼法芮爾的陰謀詭計。但是有的東西,卻是是無法預計的。

看到源氏沖上來追着艾米麗離開時,法芮爾輕輕地笑了:

“可惜,我提前通知了你的宿敵們呢,拉克瓦小姐。”

在源氏的幹擾下,艾米麗的子彈只傷到了安吉拉的表皮——比約定的還要輕。法芮爾趁亂上前,将掙紮着的安吉拉連拖帶拉地拽離人群。

安吉拉不知道法芮爾的用意,于是拼命掙紮着,這讓法芮爾不得不在最後選擇了麻醉針。

麻醉針的藥力不會持續太久,但是将安吉拉帶回地下迷宮、将一切準備好,對法芮爾來說已是綽綽有餘。

現在,安吉拉自沉睡中醒來,就會明白她現在的處境了。

麻醉針的藥力還沒有完全褪去,痛感卻在緩緩恢複,如果她沒有記錯,剛才的子彈是擦着她的小腿過去的。安吉拉忍着腦子的昏昏沉沉,低頭去看自己的傷口,卻發現已經被包紮上了,而她自己,現在正包裹在一條從未見過的白色裙衫中。

她一陣怔忪,四下打望了片刻,确認的确是在法芮爾的巢穴裏。與平常略有不同的是,今天的地下迷宮裏竟然有鮮花。安吉拉掙紮着爬起來,湊過去看那盤盤繞繞在桌臺上花——薔薇。

鮮紅色的薔薇怒放着,帶刺的藤蔓是它們的爪牙,美麗卻讓人畏懼。

身後腳步聲響起,安吉拉忙不疊回頭,目光所及之處,一身黑色長裙的法芮爾手上拿着純白色的頭紗。

“你?!”牽扯到腿上的傷痛,安吉拉身體向後晃了晃。

法芮爾的聲音像是摻雜了蜜糖的□□: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我不懂,”安吉拉踩到裙衫一角,才驀地發現這不是一件普通的白色裙子,而是婚紗,她搖了搖頭,“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做一個夢,”法芮爾聲音如同夢呓,“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那些罪人與這間該死的劇院同歸于盡呢?我等了那麽久,終于等到了萬事俱備的這一天。”

“……你……果然還是在騙我,”安吉拉感到一陣惡寒,越發接近真相的感覺讓她齒冷,“難怪這麽多年大家看到的只是你籠罩的陰影……連我也沒法看到你的用心!”

“你是我見過的最完美的歌者,我的天使。”法芮爾的語氣中摻雜着某種壓抑的情緒。

但卻被安吉拉忽視了,被出賣的感覺讓她十分尴尬與憤恨:“可我也只不過是你計劃的一部分吧?”

“是最完美的環節啊,”法芮爾眼中有一陣狂熱,“我成功地用三個叛徒引誘了艾米麗,成功地用艾米麗引誘了她的宿敵們,成功地導演了這場偉大的失敗!”

安吉拉抱緊了雙臂,望着法芮爾,心中的失望、落寞、憤怒、仇恨傾巢而出:

“你以為你贏了嗎?你以為這樣就大仇得報嗎?法芮爾·艾瑪莉,你真是太天真了!”

“不準——再叫那個名字!”禁忌的名字如平地驚雷,法芮爾狂亂地撲上來,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禿鹫,她雙手捏在安吉拉的肩頭,放聲怒吼。

“法芮爾·艾瑪莉!”安吉拉不甘示弱,眼框不知是因為過于生氣還是什麽別的原因而通紅,“你不過是活在仇恨中的小醜罷了!就算一切終結,你也不會感到解脫的!你會被詛咒一輩子!劇院裏游蕩的魅影啊……你永遠都只配在黑暗裏游蕩!”

“你閉嘴——”法芮爾雷霆大怒,連聲音都變了,她的咆哮在地下宮殿中回響着,“你什麽都不明白!”

“看不明白的人是你!”安吉拉大聲打斷,看到法芮爾似乎被刺傷了的樣子,她把聲音盡量壓得平穩,但依舊無法抑制地發顫,“停止吧,法芮爾。一切都還來得及的。”

法芮爾的眼神中有一瞬間的松動,但很快,那絲緩和的情緒又被滔天的仇恨所取代,她一把抓住安吉拉的手,将頭紗戴在了她的頭頂:

“來不及了,安吉拉。”

“你明明還可以選。”安吉拉咬得牙齒咯咯作響。

“一切都會毀滅,但是還有你在身邊,” 法芮爾扼制住安吉拉,在她的唇角輕柔地印下痕跡,然後在她耳畔輕聲說,“倒計時吧,我的天使。”

————————————

安吉拉抑制不住的呼吸,在法芮爾耳邊起起伏伏,如同潮汐。恍惚間,法芮爾有種做夢的錯覺。

好像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為了維持生計,安娜來到這個城市,在酒吧做了歌手,并很快聲名鵲起。而那時,早已入不敷出的中央劇院,在盧克的帶頭下打起了安娜的主意。

很明顯,法芮爾是個最好的誘餌。

同樣年少的艾米麗是法芮爾最合适的玩伴,唯一不同的是,法芮爾和安娜并不知曉那時艾米麗已經跟随盧克生活很久了——而大家畏懼于盧克的權勢,都在安娜母女的面前選擇了沉默。

法芮爾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病倒的,城裏的醫者都搖搖頭,讓安娜準備後事。唯獨盧克“好心”請來的醫生解釋說,這不過是一種罕見的疾病,說治不好只是大家孤陋寡聞而已。但是如果真的要選擇治療,可需要花上好一大筆錢。

望着病榻上的法芮爾,安娜妥協了。

盧克的劇院在安娜的幫助下很快又恢複紅火,相應地,安娜也獲得了相當可觀的一筆財富——然而這筆財富實際上最後還是落入了盧克的口袋。但讓人不解的是,即使是保持治療,大把大把地花錢,法芮爾卻依舊沒有絲毫好起來的跡象。

這樣一來,安娜難免起了疑心。懷疑這種東西就像種子,一旦發了芽,就會迅速生長。安娜終于知道了盧克的陰謀:法芮爾并不是生了重病,而是艾米麗在盧克的授意下給她服用了某種毒素;城裏的醫者也不是不知道法芮爾“病倒”的原因何在,而是盧克付了幾倍于他們平日行醫收入的錢。

安娜的怒火不僅來自于盧克長此以往對她的踐踏和羞辱,更來源于對方竟敢拿她的女兒當籌碼。

法芮爾閉上了眼睛,對安娜來說,那場大火是多麽美好的痛苦啊!

如果今天的火焰也足夠強大,那就将她也化為不朽的魂靈吧。

“法芮爾,”煙的味道悄悄彌散在地下宮殿的空氣中,安吉拉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你想讓歷史重演?”

“是重新開始。”法芮爾睜眼,望着安吉拉幽藍色的瞳仁,一邊說着,一邊在她的手指上套上了戒指。

“你會死的,”安吉拉搖了搖頭,“我們都會死的。”

“我的天使,每個人都會死的,”法芮爾在面對死亡時,突然顯得無比平靜,聲音開始放輕、放緩,“最好的結局就是還有你陪着我。”

安吉拉心中漾起一絲恐慌,她清楚地明白,至少此時此刻,她還不想死,也不願眼睜睜地看着法芮爾與劇院同歸于盡。

幾乎是面部肌肉細微的變化,卻沒能逃過法芮爾銳利的眼神。她的瞳孔一抖,仿佛被針刺了一下急劇收縮,捉住安吉拉的手開始微微發抖:

“……或許是,你并不想陪着我。”

安吉拉心髒所在的地方莫名一痛,她不知道應該怎麽表達此刻的感受,所能做出的本能反應就是趁法芮爾手上的力氣有所松懈時猛地抽出來,然後摟住對方的脖頸,朝着她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她能感覺到身體瞬間僵硬的法芮爾,但是很快,法芮爾的雙手已經緊扣在她的後腰。兩個人的唇齒交纏在一起,親吻如同蜜糖,纏綿的味道讓人無法割舍,如果可以,這個吻一定可以地老天荒。

“放棄吧,”安吉拉的理智讓她拒絕了法芮爾的索求,她抽回手,推在法芮爾的胸前,頭抵在法芮爾的下巴,輕輕道,“我答應你,絕對不會離開你。”

“母親離開我時,我發現艾米麗和我的三個朋友出賣我時,我覺得世界已經終結,”法芮爾似乎沒聽到安吉拉的請求,而是自顧自地喃喃道,“而當我遇到你時,我也從沒想過你會照亮我的世界。安吉拉,你是我的天使,只是……天使與幽靈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不是的,我們可以一起離開這裏,”安吉拉搖了搖法芮爾的肩,“你還記得莉娜嗎?她可以帶我們去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

“那個短發的女孩子啊,”法芮爾幽深的眼睛投射在安吉拉的瞳眸,聲音中帶着一絲莫可名狀的情緒,“是的,還能夠重新開始。”

安吉拉的臉上掠起一絲歡欣鼓舞:“對,一切都可以重新再來的!”

“我真是太蠢了,”法芮爾極輕極輕地嘆了一口氣,“而你對我,一直都過于天真。”

巨大的痛感自背後襲來,安吉拉還沒看清法芮爾的表情,眼前就是一黑。

“法芮爾——?!”

她感到身體不受控制地下墜,雙腿想竭盡全力地站穩,卻完全不受控制。她想張口問法芮爾,但聲音卻卡在了喉頭,最後變成了細不可聞的□□。模糊的視野裏,法芮爾的臉色陰晴不定,她沉沉睡去前,聽到了法芮爾低沉的聲音:

“對不起,安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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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水龍頭沖着這邊來!

——快快快!側邊側邊!

——安吉拉?安吉拉?!

密密麻麻的、嘈雜的人聲,讓安吉拉的頭異乎尋常地疼痛。

是誰在我的耳邊說話?是法芮爾?我們逃出來了嗎?我們都……得救了?

她努力地将眼睛睜了一線,朦朦胧胧的視線中,好像是法芮爾附身看着自己。她的心開始砰砰狂跳,手指也在不受控制地蜷曲,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好讓自己的眼皮張得更大,将法芮爾的臉看得更加清晰。

然而卻在瞬間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不是法芮爾,甚至不是莉娜。

是D.va。

D.va紅着眼眶,跳躍的火焰讓她的臉蛋顯得更加楚楚可憐,她抹着眼淚,哭哭啼啼道:

“你醒過來了,真好……大家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我沒事。”安吉拉不忍看到好友痛哭的模樣,于是伸手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淚水,“放心吧。”

“嗯,”D.va點了點頭,抽泣着,“多虧了麥克雷警長,大家都順利逃了出來。”

“也真是托了源氏的福,”莉娜不知道從哪裏過來,臉上全是被濃煙熏得發黑的痕跡,“我們抓住了艾米麗·拉克瓦,真是不枉我們追了大半個世界呢!”

“……你們,”安吉拉試探着提問,“找到地下迷宮了嗎?”

莉娜和D.va對視了一眼,然後望着安吉拉,認真道:

“這就是盧西奧的功勞了,大火蔓延之前,我們在迷宮裏發現了暈倒的你。”

安吉拉瞪大了眼睛,驟然翻身坐起,急劇的動作讓她眼前一黑,但她并沒有在意:

“沒有別人?”

“如果你是說劇院的魅影——我是說法芮爾·艾瑪莉,”獵空不明白安吉拉表情中的含義,小心翼翼道,“很遺憾,地下迷宮只有你一個人。”

安吉拉忽然覺得很冷,仿佛是凜冬提前到來,将她整個人都封凍住了。

“我在地上發現了這個。”

D.va遞過來一個冰冷的東西,摸起來像是——

不,那就是一個面具。

法芮爾的面具。

透骨的嚴寒順着安吉拉的指尖、流過她的神經、浸入她的血液,然後流淌在了她的整個身體中,直逼心髒,像是冰錐,将她整個人都刺穿。

“我想,她是離開了。”獵空望着默然無語的安吉拉,輕輕地扶着她的肩。

而且,再也不會回來了。安吉拉無聲地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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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院保存了下來,所有的人都活了下來,有罪的人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生活中的一切似乎都還是并行無恙。

劇院已經翻修,萊因哈特還是那個孤獨的、不再和莫裏森交往的固執大叔;D.va作為舞者,已經漸漸有了一點小名氣;盧西奧繼續絮絮叨叨,為了劇院的一切忙碌着……

只是再也沒有了關于鬼魂的傳說。關于那一夜的演出和那場意外,也不過是這座城市諸多的、被人津津樂道的傳說之一。都說那場意外的演出雖然毀去了劇院的名譽,卻成就了後來名揚四海的安吉拉。

日出日落、晝夜更替。

如果夢境有力量,大概還能勾勒出法芮爾優雅的輪廓,她還能嘗到法芮爾嘴角殘留的餘香。可是,安吉拉坐在獵空的身側——她們正在朝向新的城市遠航——她能捉住的不過是往事的邊邊角角,還有那些最終都沒有确定的情緒罷了。

她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問清楚,那條白色的婚禮長裙是否為她準備。而法芮爾為她匆匆戴上的一枚戒指,她至今還将它珍藏。

那一夜的夢裏,安吉拉有了似曾相似的體驗,仿佛是有人從背後将她緊緊環抱,然後在她的耳邊輕聲呓語:

“晚安了,我的至愛,我的——音樂天使。”

作者有話要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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