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求救信號

櫻花凋謝後，早春就過去了。

遠光橙越來越喜歡待在小院子裏，看白雲朵朵飄動，看飛鳥降落又飛走，看綠意愈加濃烈，然後睡着。他很少做夢，現在更加不會了。

遠光橙失眠了，從現世返回的半個月裏，夜晚他無論如何都睡不着，幹脆徹夜看書，白天卻始終昏昏欲睡，睡着之後就被刀劍帶回去。

審神者的工作依然正常運行，出陣次數甚至比以前更高，接近正常頻率，手入也熟練多了，刀裝金蛋的概率大幅度提高。

狐之助對勤快起來的審神者非常滿意，除了鍛刀。

遠光橙沒有鍛刀，沒有任何說明，刀劍也不追問。相較于之前單純的不善交際，遠光橙現在的問題更加嚴重。雖然他努力想表現正常，但笑容總是很勉強。

清光非常擔心遠光橙，作為他的初始刀，清光對遠光橙的變化更加敏感。

“橙橙，你該睡覺了。”

遠光橙也沒有辦法，他也想睡，但睡不着，“清光，我真的睡不着。”

清光輕輕理好遠光橙散亂的頭發，明亮的橙色似乎都有些黯淡了。

“是發生什麽事了嗎，橙橙？”

遠光橙迷蒙着，仔細回想了一下發生的事，好像沒什麽特別的，正常上課，正常與父母見面，但他卻的确逃走了，迫不及待地。

“我不知道，清光，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只是好像，好像很難過。”

清光心酸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樣的遠光橙讓人忍不住替他難過。雖然遠光橙一直都是瞎胡鬧的樣子，但清光能感覺到，主人的內心住着一個脆弱敏感的小孩，害怕未知，害怕改變，那意味着受傷的可能。

所以他抱住了遠光橙，一下一下地輕拍他的後背，“橙橙，你回來了，我們在你身邊。”

“是的。”

遠光橙的失眠沒有任何改善，藥研束手無策。與此同時，刀劍出陣的頻率再度提高，刀劍快速成長着，這是遠光橙唯一的安慰。

青江今天沒有出陣，而是遠光橙的近侍，負責照顧他。遠光橙的異常所有刀劍都看到了，青江也很擔心，盡量不讓遠光橙離開他的視線。

即使重度失眠，遠光橙也不太讓人操心。他基本都待在小院子裏，看天，看櫻花落後的綠蔭。

“橙橙，櫻花謝了，但其他的花都開了，要不要去看看？”

遠光橙很疲憊，擡眼看青江坐在他身邊，然後拉住他的手臂，讓自己靠在他肩膀上。遠光橙眼睛發酸，不太想動，就這樣靠着挺舒服的。

“橙橙很喜歡櫻花啊，那要等到明年了。”

遠光橙閉上了眼睛，“那也不是今年的花了，那是明年的花。”

“有什麽區別嗎？不論是今年還是明年，花都是你的，這個世界都是你的。”

“花可沒有承認過。”

這話聽着像撒嬌，青江低頭看遠光橙，确認他是認真的，認真地認為，花自飄零水自流，自己只是它們的過客。

“花承不承認我不知道，但是橙橙，我是你的。”

遠光橙突然就笑了，他知道青江在安慰他，他也被安慰到了。

“你們都是我的，審神者遠光橙最忠誠的刀劍。”

青江卻搖搖頭，他把愣住的遠光橙扶直坐好，表情嚴肅。

遠光橙有點慌亂，他不知道這個總有些不正經的刀劍想要幹什麽，他現在承受不了任何驚吓。

“青江......”

青江笑得溫柔，他是遠光橙的初鍛刀，和總是陪他鬧騰的清光不一樣，他看遠光橙就像看孩子一樣。長輩對孩子會有什麽要求呢？沒有，只要他過得開心。

“刀劍男士天性是喜愛并服從主人的，所以我是喜歡審神者遠光橙，并且服從遠光橙的。”

遠光橙低頭，心裏湧現出巨大的失落。他的刀劍是因為天性使然才喜歡他的，自己也是一直這樣接受的啊，為什麽要失落呢。

“但是，我不僅僅是刀劍，我還有完全自由的意識。而我很确定，我是喜歡橙橙的。”

遠光橙心猛地一跳，他知道這句話的意義！

脫去刀劍的身份，審神者的身份，作為獨立的存在，青江是喜歡他的！

遠光橙不想自己在刀劍目前露出沒用的樣子，但他控制不住內心泛濫的感動，和被接受的喜悅。他瞎胡鬧，他不認真工作，他甚至沒有足夠信任他們，而青江卻說，喜歡自己。不是天性使然，而是發自內心地接納自己。

“我沒什麽值得你喜歡的。”

青江笑得愉悅，“你是在驕傲嗎，橙橙？一般說這話的人都優秀得不得了哦。”

遠光橙側過身，整個人埋在膝蓋上，像受傷的幼獸。青江把他整個人抱在懷裏，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我也是喜歡你的，青江。”

有點害羞的喃喃，卻讓青江神情滿足。

“我知道。”

既然你是個膽小鬼，那我就親口告訴你，你有多麽值得我驕傲，值得我去服從，值得我去喜歡，雖然你自己都不清楚。

被充分安慰的遠光橙覺得心情順暢很多，心中好像被打開一道閥門，他有着抑制不住的訴說的沖動。

“他們都離婚了，為什麽還要在原來的房子裏見面，讓我錯覺好像那個家還存在。”

“我為什麽一定要接受他們的分開？我為什麽沒有撒潑打鬧的權利？”

“我知道他們工作忙，我知道不能阻礙他們追求自己的人生，然後我就一個人了，孤兒一樣。”

“他們是愛我的，但是他們分開了。他們會遇到更加合适的另一半，然後組成新的家庭，那我到底是誰呢？”

“可能我還會有弟弟妹妹出現，軟軟小小的，得到父母全部的疼愛，可我一點都不想要。”

遠光橙靠在青江的懷裏，錯亂地表達他孤寂的人生。

“青江，我知道我不該有這麽多自私的想法，不該去懷疑他們的愛，不該阻礙他們新的人生，可是，可是我......”

像列罪狀一樣，遠光橙一條一條說給青江聽，他覺得他都是錯的，但無法阻止自己腦海裏不斷出現的這些想法。現在他有了可以依靠的人，便一股腦倒出來，自殘一樣傷害自己。

“青江，我該怎麽辦？”

明顯的求救信號，青江收緊懷抱，給他力量。遠光橙破碎的家庭，孤獨的人生讓他很難過，他無法伸手去幫他解決，但可以在這個世界給他溫柔。

“這不是橙橙的錯，橙橙也不是被抛棄的人，就是因為太善良，才寧願委屈自己啊。也許是神明知道你不快樂，才讓你來到我們身邊，橙橙的存在讓我們覺得幸福。”

遠光橙擡頭，眼圈通紅，卻沒有哭，青江知道他在努力忍住。

“橙橙，櫻花會凋謝，但你也可以試着去挽留。可能是個好的結果，可能也不好，但是橙橙，躲避始終是最消極的選擇。”

遠光橙一直以為自己是随意，父母要離婚就離吧，校園冷暴力就冷暴力吧，他不是活不下去，他也不是不可以一個人。可是他現在才發現，他沒有那麽理智灑脫，他害怕了太多年，最後産生可以無動于衷，可以堅強的錯覺。

青江拉起愣住的遠光橙，笑意盈盈地帶着他走，“現在，我們去看看橙橙為挽留櫻花所作出的努力吧。”

“哎？我有嗎？”他怎麽不知道？

但青江笑得篤定，讓遠光橙着實懷疑起自己的記憶。等被帶到儲藏室的門口，他才意識青江說的是什麽，是他都快忘記的櫻花酒。那只是他從一本小冊子上看到的釀酒方法，書裏也只是說可能，實際上就是不能吧，他也只是一時興起，根本沒想過會成功，所以都想不起來。

這樣幾乎百分百失敗的“努力”，讓遠光橙不想靠近，青江卻拽着他走到一排罐子前，笑着把手放在蓋子上，急的遠光橙直叫。

“我知道不會成功的，不會有酒出現的！”遠光橙直跳腳，“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青江完全不以為意，“那也打開來看看吧。”說完直接揭開了蓋子，顯然沒有酒，倒是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遠光橙感覺自己喪到了極點，所幸破罐破摔，親手揭開剩下的罐子，意料之中的全部失敗，直到最後一個。

遠光橙有一種直覺，這最後的罐子裏有酒。但慣性退縮卻又提醒他，憑什麽他會成功？他的手一會兒伸出，一會兒縮回去，來來回回，青江也不催他，靜靜等待他下定決心。

遠光橙手心冒汗，不自覺開始哆嗦，像有電流通過五指，麻麻的。他一狠心，抓住青江的手伸向罐子，帶着他一起快速揭開蓋子。

酒香撲鼻而來，帶着櫻花寡淡的清甜。

青江微笑着為他鼓掌，“你成功了，橙橙。”

遠光橙呆呆地看着清透的酒水，手指沾上一點伸入口中，是酒沒有錯。他慢慢低下頭，雙手捂臉，然後頭靠在青江胸前。

這是奇跡，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為他準備的奇跡。

青江還是一樣輕輕撫摸他的頭發，給他安慰。

“喜歡嗎？”

遠光橙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願每個人都有一個能夠放心大哭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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