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利維坦是真實存在的

最後蘭多是紅着臉從大副休息室奪門而出的。

別怪他沒出息,要怪就去怪當時那及其詭異的氣氛好了。

等蘭多踩着像是棕熊似的魯莽步伐回到甲板上時,正好看見老軍需官在給一些人發遣散費。

那些幾乎在席茲號上貢獻了自己所有的青春的家夥,這會兒正老老實實地排着隊,背着自己那為數不多少得可憐的行囊,伸長了脖子看着前面相互讨論着誰拿了比較多的遣散費,并開始掂量自己能拿到多少,他們壓低了聲音說話,細細碎語幾乎要被吹散在海風之中……

蘭多注意到他們中間有的人是并不情願下船的,奈何自己的名字卻被列雷蒙德的名單上,而此時此刻,他們的妻子正抱着或者牽着他們的孩子站在碼頭上,翹首以盼;還有一些人,是今天早上站在碼頭上和胖水手一塊兒造反的家夥,蘭多猜想他們最開始大概只是想要撈點好處,卻沒想到最後丢失了顏面沒辦法再繼續留下來,這會兒當別的水手們排着隊往前走時,他們只是自成一群站在隊伍的最末端,每個人臉上都是揣測不安的,仿佛害怕到了自己的時候會遭到發放遣散費的老軍需官的奚落,最後一個子兒都拿不到。

等待這些人下船之後,席茲號将會剩下和原來相比不到一半的人數。

哪怕雷蒙德不說他也知道,這個數字大概是不夠支撐船隊走到巴布魯斯島的——喔不,如果一切進展的不那麽順利的話,他們甚至可能到不了利維坦雕像所在的地方。

蘭多坐在樓梯上看了一會兒,看着那些水手們離去的隊伍在緩緩蠕動,其中有不少人曾經跟他在底層甲板拿着紙牌厮殺叫罵,而此時他卻甚至失去了走上前和他們道別的欲望,黑發年輕人只是捧着臉看了一會兒後,便顯得憂心仲仲地站了起來,離開了一層甲板。

蘭多來到自己在席茲號上最喜歡的地方——船頭船舷,不遠處是夜色之中一派平靜的、一望無際的海面,海風拂面稍稍吹散了一些他心中的煩躁,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只煙草銜在唇邊,卻還沒來得及點燃,那煙草便被什麽東西一把從他的唇邊抽走。

蘭多愣了下,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只聽耳邊響起了一聲口哨聲,下一秒面頰便被一雙溫暖的大手捧住——

“看看我們的蘭多小公主,這愁眉苦臉的模樣還真的不太合适你。”

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對方說話時話語之中一向帶着的戲谑是蘭多非常熟悉的,他呼吸微微一窒,掀起眼皮子,以雙方的鼻尖幾乎都要碰到對方的這樣極近的距離,對視上了一雙碧綠的瞳眸……

“……小傑羅?”

“是我。”

擁有一頭金發的海盜船長長腿一邁,身手敏捷地從船舷外一躍而入,“咚”地一聲輕響穩穩地落在船舷上——大搖大擺的,就好像畫着他頭像的通緝令并沒有被貼滿在西爾頓的大街小巷。

“你怎麽跑回來了,我還以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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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以為我走了,是嗎?”迪爾雙手插在口袋裏,輕笑一聲将蘭多的話補充完整,“我的小奴隸還在席茲號上受苦受難,我怎麽能抛下他一走了之?萬一他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哭鼻子,那就不好了。”

蘭多想說誰他媽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哭鼻子,後來轉念一想這樣反駁豈不是就承認了自己是他口中說的“小奴隸”?……啞口無言之中,他擡起頭,卻意外地對視上對方那雙帶着笑意的瞳眸——迪爾微微彎着腰笑眯眯地盯着蘭多,那雙眼仿佛能看透他一切的思想。

令人不爽。

“我還以為你會因為我把手槍對準你而氣的七竅生煙。”蘭多用嘲諷的語氣道。

“我為什麽要?”迪爾收斂起笑容,“雷蒙德那個王八蛋讓你這麽做的,你又不能不聽他的——再說,你又沒舍得扣下扳機。”

“……”

這人的自我感覺未免太好。

蘭多将捏在對方手中的煙草搶回來,微微皺起眉道:“現在到處都是在追捕你的皇家禁衛軍,為什麽不帶着你的莫拉號早點跑路?你這樣大搖大擺地跑到席茲號上來,難道就為了跟我說這些廢話嗎?”

迪爾聞言,先是微微一笑,随即将黑發年輕人咬在唇邊的煙草拿走直接放在自己唇邊——這熟悉的動作在他們還是“朋友”的時候曾經做過無數次,深深地吸了口煙,迪爾微微眯起眼,吐出幾個煙圈這才緩緩道:“當然不是,我說過,我是來帶走你的——”

“什麽?你憑什麽以為我會走,要找到巴布魯斯島嶼以及利維坦號可是我父親的——”

“蘭多,你父親的遺願,沒有人說過非得雷蒙德才能幫助你完成。”

“……”

蘭多的話戛然而止,他大腦放空了幾秒,一瞬間還不能很好地理解迪爾說的這話是什麽意思——而迪爾似乎也并不在意他這瞬間的放空時傻乎乎的模樣,只是自顧自地把話說完道:“其實我今天确實想要直接就走了的,結果還沒開船,就聽見我手下的狗腿子帶來的好消息:你們的席茲號發生叛亂了。哈哈哈哈哈,想想那個不可一世的雷蒙德大人吃癟的模樣,還真是大快人心——我心想這麽好的一出戲我可不能錯過,就折回來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就看見了那那些……”

迪爾說着,稍稍揚起下巴往不遠處點了點——船舷邊插着的火把光芒照耀下,一群的水手正排着隊走下席茲號。

“所以我就說讨厭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商人,明明也是利益至上,願意在金幣面前卑躬屈膝,卻偏偏表現的自己多正義似的——在我要幹一番大買賣之前,若是我船上的任何人膽敢給我弄出點什麽幺蛾子,我會讓他們好看,而不是聖母光芒四射地給他們錢,讓他們心安理得去過什麽好日子。”

“雷蒙德和你不一樣。”

“你還挺驕傲,是嗎?”迪爾露出個不屑一顧的表情,“看看你們的‘不一樣’帶來的後果——席茲號上的人少了一半,這樣的你們根本沒辦法出海尋找利維坦號,你們本來就是什麽也不知道,什麽都不懂,現在就連人手都不夠了……別天真了,蘭多,摸着你的心問問自己,你真的還相信雷蒙德可以幫助你找到你想要找到的東西嗎?”

“……”

蘭多沉默了。

他沒有辦法說出哪怕一個字的辯駁,雖然這家夥完全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但是他知道他說的也恰巧都是一陣見血的大實話——對于利維坦雕像,他們現在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哪怕聽到了人魚的歌唱也是雲裏霧裏摸不着頭腦,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偏偏席茲號還出了叛亂這種大問題,搞得人心惶惶……

他們接下來能順利出海,找到父親意願中的利維坦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怎麽樣,”迪爾稍稍彎腰湊近黑發年輕人,用輕聲誘哄的聲音說,“所以,要不要跟我走,我可是已經差不多知道,利維坦雕像現在究竟在——”

“說夠了沒有?”

冷淡的低沉男音打斷了迪爾的話。

站在船頭的兩人微微一愣,同時轉過頭來,随即便一眼看見在他們的不遠處,這會兒原本應該呆在大副專用辦公室裏該幹嘛幹嘛的男人從天而降,他背着光,他們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只能隐約地感覺到一絲絲從他那邊傳遞來的……不愉快,以及危險信息。

蘭多下意識地拉開了和迪爾的距離,這一副“被捉奸”的慫樣讓海盜船長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嘆息。

“迪爾,你膽子不小,今天在港口放你一馬,你不知好歹反倒主動跑到我的船上來拐人?”雷蒙德上兩步走進,與此同時用輕描淡寫的目光飛快地掃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黑發年輕人,“而你,身為觀測員,海盜已經來到了你的面前,你不僅沒有主動拉響警報,反而是一臉心動的站在那裏聽他廢話一大堆。”

蘭多:“……什麽一臉心動,我哪裏——”

雷蒙德:“值得慶賀,從明天開始,你又是擦甲板光榮隊伍中的一員了。”

蘭多:“……”

當蘭多還沉浸在“還沒正式上崗已經下崗”的悲劇打擊中無法自拔,那邊迪爾已經替他打抱不平——在雷蒙德危險的注視下,他伸出手,一把将黑發年輕人往自己的懷中一撈,同時挺直了腰杆,用足夠能夠氣死雷蒙德的語氣說:“我說的可不是廢話,雷蒙德,你自己最清楚你自己究竟做什麽——哎喲,如果不是你純心不想出海找利維坦號,解雇船員的名單也沒必要列那——麽——長!”

迪爾刻意在最後拉長了聲音強調程度,同時低下頭,伸出手飛快地刮了下懷中黑發年輕人的鼻子,用親密的語氣對他說:“我的小乖乖,你也察覺到了吧,這家夥反常着呢,也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你跟着他怎麽會有前途?”

迪爾話語剛落,突然感覺到懷中一空,下一秒定眼一看,發現前一秒還在自己懷中的黑發年輕人已經被人一只手直接拎走,男人順手将他往自己的身後一放,一個錯步擋在了蘭多和迪爾之間,上下掃視了迪爾一圈,随即淡淡一笑:“我還正奇怪帕爾斯他們哪來的勇氣造反,現在看見你,倒是有了一些思路——你給了他們多少好處?一人十個金幣?十五個金幣?還是五十個金幣?”

蘭多倒吸一口涼氣,貓在雷蒙德的身後,用“你這個騙子”的眼神瞪着迪爾,後者臉上在出現瞬間被拆穿的慌亂後,立刻恢複了之前的笑容,他懶洋洋地聳聳肩:“是我幹的,但是那又怎麽樣?休想将這個罪名順水推舟推到我頭上,如果你不想讓造反的事情發生,我猜想它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生的,能讓我鑽個空子,難道不是因為你樂見其成?”

“一派胡言。”

蘭多:“……”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相互攻擊,一個說你就是不想找利維坦號別狡辯了,另外一個說我才不是不想找我只是不能找而造成這一些的都是因為你……蘭多被他們說得頭暈腦脹,只能艱難地思考當務之急的一些問題,比如——

眼下,雷蒙德的所作所為确實可疑,這幾天他言行舉止也是奇怪得很,不要說是迪爾,就連蘭多自己都在上懷疑他是不是有不想出海去尋找利維坦號的動機……雖然動機原因至今不明;而反觀迪爾,這家夥雖然讨厭嘴巴也賤,但是他想要找到巴布魯斯島與和利維坦號的覺醒倒是無須質疑,而且,在人手數量方面以及本身對于巴布魯斯島與的理解方面,迪爾也是占據了很大的優勢。

……相比之下,雷蒙德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完完全全占據了下風。

蘭多覺得頭疼不已,眼前迪爾一直蹦跶着想要伸手來抓他,并不停地洗腦似的跟他說“雷蒙德并不靠譜小乖乖你快跟我走我帶你找利維坦號”,而雷蒙德則擋在兩人的中間,用高大的身軀在蘭多和迪爾之間心成了一道絕對仰視的牆,他倒是一言不發,只是沉默地将迪爾伸過來的手拍掉……

這麽相互折騰了片刻。

直到有水手聽到動靜好奇地往他們這邊看過來。

原本一直擋在迪爾面前的雷蒙德率先打破了僵局——他伸出手,一把将躲在自己身後的黑發年輕人拽出來,讓他在自己和海盜船長的中間站穩,他低下頭,那雙湛藍色的瞳眸平靜而淡漠地看着滿臉茫然與自己對視的黑發年輕人,片刻之後,他用不帶任何情緒的嗓音說:“你自己選,跟着這蠢貨走,還是留在席茲號。”

雷蒙德的話讓蘭多十分震驚。畢竟打從他記事以來,雷蒙德從來沒有給過他寬容的選擇題——永遠都是單一的命令,他只需要負責去執行。

“……”

蘭多轉過頭去看迪爾,而此時,後者也在片刻了的驚訝之後,露出了個勝券在握的表情——他甚至轉過頭來,沖着蘭多擠了擠眼睛,示意他快投奔自己的懷抱。

蘭多沉默了三秒。

然而這三秒,對于此時此刻甲板上的人來說,卻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漫長到足夠蘭多做出一個決定。

沉默之中,黑發年輕人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站在他面前的高大紅發男人的手腕,他收緊了手指,稍稍吸了吸鼻子,随即用低沉略微沙啞的嗓音說:“你是不是有病?前腳還說想照顧好我,後腳就讓我跟海盜走,這後悔得是不是也太快了點?”

“……”

迪爾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錯愕。

完全不願意接受在他擁有這麽明顯的優勢條件下,自己還是成為了被甩的那個的這個事實。

他不信蘭多真的傻到看不出雷蒙德壓根不想去找尋利維坦號這件事,然而明明事實如此,這個家夥卻還是……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嘛?!!!!!!!

碧綠色的瞳眸微微睜大,惡狠狠又分外委屈地瞪着不遠處的兩人——

目光所及處,只見紅發男人擡起手飛快地揉了下黑發年輕人的腦袋将他的頭發揉亂了些,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湛藍色的瞳眸在夜色之中卻依舊明亮,閃爍着難以言喻的複雜光芒……片刻之後,他仿佛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個微笑,随即用平靜的聲音對面前的人道:“剛才下來找你,正好是因為找到了一些關于利維坦雕像的線索,你有沒有聽過東方之國的古籍裏提到過的一個地方,在海洋的深處,名叫‘歸墟’。”

歸墟?

這是什麽奇怪的發音?

聽上去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但是那是什麽?

此時,蘭多仿佛已經看見雄偉神秘的利維坦號從海洋深處潑水而出,華麗麗降臨于自己的面前,他就激動得手都忍不住哆嗦,一會兒看看雷蒙德,一會兒看看迪爾,前者面無表情回視他,後者則是一臉不耐煩寫滿了“這種事怎麽可能你也知道”的模樣……

蘭多一把抓住雷蒙德,想要催促他帶自己去看看相關的資料好了解更多,然而還沒等他推着雷蒙德走出兩步,站在他們身後那個被無情遺忘的海盜船長伸出手,抓住了他另外的一邊手——

“小乖乖,你真的決定要抛棄我,跟雷蒙德走了嗎?”

“什麽?我們在一起過嗎?什麽時候的事?”

“啊!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家夥!為什麽!”

“他比你高。”

“那是什麽,我才沒有比雷蒙德矮,難道你喜歡他這種五大三粗的肌肉男嗎?我記得你以前明明說‘相比起雷蒙德當然是小傑羅的身材更受女人歡迎’這樣的話!”

“我又不是女人。雷蒙德你看我做什麽,別聽他的,我沒說過這樣不像話的話。”

“太卑鄙了,你不是已經簽了我的條約,答應成為我的奴隸了嗎?”

“我在席茲號上也有終身賣身契,說不定在哪個酒吧也有,知道什麽叫虱子多了不怕癢嗎?”

“你真的很無恥。”

“被海盜這樣誇獎還真的讓人覺得有點難為情,同時又有一點小小的驕傲——順便提醒你,先撒謊騙取對方的信任然後頂着一張可惡又嚣張的臉翻臉不認人的好像是你,現在你有什麽資格跑過來跟我裝可憐?你可是曾經想要一炮轟掉席茲號的人。”蘭多深呼吸一口氣,對視上迪爾的眼睛,“這是我的船。”

蘭多背對着雷蒙德看不到此時此刻男人是什麽反應,但是正對着蘭多同時也正對着雷蒙德的迪爾可是看得非常清楚,在黑發年輕人斬釘截鐵地說出了“這是我的船”這樣的宣言的同時,站在他身後的男人唇角同時勾起,露出了一個非常可惡的笑容:就好像自己飼養了多年的小奶狗終于學會咬人了似的。

迪爾倒吸一口涼氣,突然感覺到什麽叫“咎由自取”或者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沒想到從頭到尾都是他在給人家做嫁衣……而就在那張英俊的面容因為憤怒而微微扭曲抽搐的同時,站在他面前的黑發年輕人已經轉過頭去,不管迪爾還在自己的耳朵邊“嗡嗡嗡”說個不停,看着站在一旁始終冷眼旁觀卻大獲全勝的席茲號大副:“你剛才說道的‘歸墟’是什麽東西?一個地名?一個特殊的地理環境?還是海象天氣名詞?你在哪看見的?是我找到的那些書裏嗎?早上為什麽不告訴我,害得我發了那麽大的脾氣……”

“別嚷嚷,猴子,我并沒有因為你選擇留在船上就十分高興,少用那種邀功的語氣在這蹬鼻子上臉。”

“……喔。”

越過跟在自己身後蹦跶的黑發年輕人,雷蒙德懶洋洋地瞥了一眼跟在他們屁股後面氣得不行的迪爾——不得不說他多少還是有點佩服這個家夥的,雖然表面上看上去十分不靠譜的樣子,行動力卻意外驚人……如果不是昨天蘭多“意外地”将一大堆古籍從書架上搬下來,其中的某本東方古籍又“意外地”被他翻到,同時繼續“意外地”地被他看見了關于“歸墟”這個地點……或者說是現象的描述,搞不好現在他還被蒙在鼓裏。

更不能忍的大概是落在迪爾之後?

啧。

原本他還對這個地方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将信将疑,但是這會兒看迪爾的表情,無疑從側面證實了他的猜測是正确的。

回到船艙,雷蒙德看着在蘭多屁颠颠地跟進來後,某個翻人的金毛小尾巴也跟着不要臉地湊了進來,稍稍想了想省去了浪費唇舌趕跑他的力氣,雷蒙德轉身直接從書櫃的最上層,将一副落滿了灰塵、因為時間久遠已經泛黃發舊的航海地圖取了下來。

當航海地圖被放到桌面上時,站在辦公桌另一邊因為好奇湊得很近的兩個人同時被掀起來的灰塵撲了一臉,雷蒙德冷眼看着這兩個傻子“咳咳”一陣劇烈的猛咳,同時緩緩道:“歸墟,顧名思義,一切歸于虛無,始既是終,終亦為始。還記得那條人魚唱的歌嗎?‘萬生衆向,始于原點’——古人關于‘歸墟之地’的解釋,确實和人魚的歌以及它最後擺出的烏洛波洛斯符號相吻合。”

蘭多屏住呼吸,彎下腰,想要更清楚地看那地圖,然而那地圖還沒來得及被展開……他伸出去想要展開地圖的手被毫不留情地啪了一巴掌,他猛地縮回手,埋怨地看着雷蒙德,後者面無表情地回視他,繼續道:“在古老的東方國家有很多關于‘歸墟之地’的描述,有人說它是一座隐藏在仙霧之中的島嶼,就像是巴布魯斯島的翻版;有人說它是一處深不見底的海眼,廣闊無垠的海洋從那裏開始從那裏開始,也在那裏結束,那裏連通宇宙,連通無盡……”

男人一邊說着,一邊将地圖緩緩展開,早就等得不耐煩的蘭多和迪爾同時湊過頭去看,随即雙雙發現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幅奇怪的航海地圖——地圖上并不相識其他的普通地圖那樣标示着經度緯度以及當前國家領地以及海域歸屬,而是畫着當今國家的領域分布,但是在每個國家的空白處畫着的不是國家的皇家徽章或者旗幟,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比如長着獨角彩虹尾的羚羊,口中噴着火的蜥蜴,會飛的人面猴身的不明生物等等……

“這是什麽?”

“古代東方人留下的航海圖志,看過《山海經》這本地理古籍嗎?這航海圖志原本應該屬于那本古籍中的一部分,後來被制作者意外遺失,幾經轉手,經過商人們的手,跑到了你父親的書架上。”雷蒙德說着,順手指了指現今巴比倫海所在的地方,海域不再劃分為臨近幾個國家的海域圖,而是根據區域的不同,畫着許許多多不同的生物,有鯨,有鯊,再深海的地區,出現的生物也越來越多,蘭多甚至在比爾及利亞海洋的地區,看見了大概是用簡單的線條畫者的,類似于“鲛人”這類生活在童話故事裏的生物……

仔細的想一想,這些年來,如果聽見有老水手提及到關于“人魚”“鲛人”或者“海妖”之類的生物,一般都是在比爾及利亞附近的海島上。

此時此刻,“震驚”已經不足以形容蘭多心中的感受。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雷蒙德的手指,看着男人的手指尖逐漸往航海圖的角落走去——經過了在蘭多的知識範圍內甚至可能還沒有航海家到達過的那麽寬廣的無人海域,男人的手指尖終于在卷軸被展開得還剩下最後一點兒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

此時光線有些昏暗,蘭多只能隐約地看見那個航海圖上似乎畫着什麽東西——而此時,站在蘭多身後的迪爾稍稍舉起了油燈湊了過去,并舉起了手中的油燈,這一次蘭多終于能夠看清楚航海圖上所繪畫的線條:相比起其他的構圖都要複雜得多,圖上中央部位畫了一個漩渦,那大概是一個類似海眼之類的地方,海眼之中,一輪落日幾乎要沉入海平線中,而在落日的正上方,則被畫着一輪彎彎的明月。

旁邊是兩個扭曲的,古代東方字體。

“歸墟。”雷蒙德清點了下那兩個字,提示。

三個符號的中間,是一頭巨大的怪獸,長長盤繞的身體直接連接了海洋與天空,他擁有着鯨的腹部,鱷魚的頭顱,海象的獠牙,以及如同蝙蝠一般的透明翅膀——最令人在意的是,在整個由黑色的墨水繪制的航海圖中,唯獨是這只從海水之中潑水而出的怪獸的眼睛是用另外一種顏色繪制的,那是非常純粹的藍色,猶如天空或者最純粹的寶石一般。

人魚的歌中描繪:歲月永恒,日落而息。在海平線的盡頭,當天地海三線合一,巨獸吞舟,海水枯竭,雕像顯現。

巨獸就是利維坦。

聖經裏描述過,神在創世的第六天創造了三頭怪獸,栖息于大海的利維坦,居于深淵岩漿煉獄的比蒙,以及盤旋于蒼穹的天空霸主席茲——在其他的異教文化中,利維坦是力量可以與撒旦一較高下的強大怪獸,它冷酷無情,擁有強大的神力,可以創造一切在海洋中生存的生物。

大概沒有人會猜到,利維坦是真實存在的。

“……”一片沉默之中,蘭多稍稍拽緊了手,露出一個緊繃的笑容,“這麽說,我們是真正的準備要面對一只……騰飛起來直接可以連接海平面與天空那樣尺寸的,創世時代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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