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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裴嶼明複讀的第五個月
淩晨五點,裴嶼明的鬧鐘只響了一聲就被關掉,他睜開眼,盯着天花板發了兩分鐘呆,聽到下鋪的舍友翻了個身,說了句模糊的夢話。
連續濕冷的天氣裏,宿舍裏的暖器不大頂用,裴嶼明裸着上身躺在床上,卻感到一陣陣的幹渴和燥熱。下身的反應難以忽視,內褲被腺液濡濕了一大片,晨勃的性器憋在裏面,硬得難受。
他已經很久沒有疏解過了,因為不想。
深冬清晨五點零七分,天還是一片漆黑。裴嶼明緩過晨起的躁動,輕手輕腳地下床洗漱,然後從書包裏随手拿了本歷史必修二,走到宿舍樓道裏,借着水房一閃一滅的燈光,背了一遍民族資本主義的産生和發展。
背到一半時,熱水器裏的水燒好了,跳了一聲,裴嶼明被打斷思路,盯着水箱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決定複讀後,他把頭發剪得很短,标準的毛寸,但他此刻披着三中紅白配色的校服,看着不像個刻苦努力的複讀生,反倒更接近小混混,明明每天都在刷題背書,身上的戾氣卻莫名很重。
不知怎麽,他的腦海裏蹦出了開學典禮上班主任激昂的講話:“你見過淩晨的三中嗎?你見過三中人為夢想拼命的樣子嗎?你如果沒有嘗試過,你的青春将會……”
裴嶼明突然感到煩躁無比,他罵了句髒話,把書一卷揣進衣服裏,熟練地溜出宿舍,又從東邊的小門翻牆出了學校。
這是裴嶼明複讀的第五個月。
裴嶼明以前是理科生,但他選理科純屬是因為懶得背書。他的物理和化學從來沒及格過,數學也只能勉強拿個八十分,好在家境優渥,家裏已經安排好了讓他出國,他倒是不必擔憂應付不過來高考。
十八歲之前,裴嶼明的世界很簡單,他只對籃球和滑板感興趣,也很少會有煩惱,對這個年紀的男生來說,确實單純得有些傻氣。
如果不是偶然撞進視線裏的香槟色睡裙,他現在應該還是那個只知道籃球和滑板的快樂傻瓜。
高考出分後,裴嶼明沒有填志願,八月初就收拾行李,進了三中複讀。他轉了學,轉了文科,還住了校,仿佛在迫切地給自己尋求一切可供改變的途徑,可他卻說不出這些改變的意義何在。
為了走出失戀?
裴嶼明嗤笑一聲,否定了這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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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偶爾還是會夢見那個五月,單車後座上的人、被輕輕揪住的衣角、裙擺上的桔梗花,輕易将他卷入一個香槟色的夢境。可一旦醒來,夢境不再,便只剩下無盡的自嘲——他根本不是拯救公主的騎士,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五點鐘的街道尚未蘇醒,晨霧很重,裴嶼明靠在公交站牌上,看着車燈發出的光融進霧氣中,變成模糊的點和線。
七個月過去了,還是很想去看看他。
想看看他過得好不好,身上的傷都好全了嗎,天氣這樣冷,他有沒有在暖和的房間裏穿着喜歡的碎花裙,下雪的時候是不是也能穿上鞋子出門走走,他的丈夫會不會給他買牛奶味的甜筒冰淇淋……
如果把那個名字從床底的舊行李中拖拽出來,會發現他留下的記憶太少,又太多,恰好是最殘忍的劑量。
裴嶼明站了很久,一輛接一輛的公交在他面前停下,可他不知道自己要上哪一輛。他想見的人早就從他家隔壁搬走了,沒給他留下一點消息,然而搬離他的生活,卻紮根他的夢境,在每個午夜夢回帶給他過期甜蜜的恍惚和永久鈍痛的折磨。
他離開車站,繼續往前走,越走越感覺自己可笑,大冷天的,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悠也就算了,還揣着一本歷史課本。
他在附近的711買了煙和打火機,蹲在路邊,叼着煙,一下下按着打火機,看火苗竄起又落下,卻始終沒有點燃那支煙。
其實他根本不會抽煙。
裴嶼明長這麽大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沒有經歷過叛逆期,無不良陋習,跟人争執都會先紅臉。他唯一不讓父母省心的地方就是從小不愛學習,注定成不了別人家的孩子,但除此之外,他真的能稱得上是個乖乖仔。
但他現在忽然有了一個瘋狂的念頭——他想做愛。
不管跟誰都好,他現在只想做愛。
裴嶼明扔掉那支一直沒點燃的煙,折回便利店,買了兩罐啤酒。結賬的時候收銀員連頭都沒擡,和他剛才買煙的時候反應一樣,似乎并不關心抽煙喝酒的人是不是高中生。
裴嶼明在窗邊的座位坐下,猛地拉開易拉罐,幾滴啤酒灑出來,剛好落在右手虎口上。
他低頭含住了虎口,嘗到陌生的苦澀味道。
門口響起“歡迎光臨”的電子女聲,阚頌寧打着哈欠走進來,從冷櫃裏拿了個金槍魚飯團,轉身時剛好看到裴嶼明含住虎口的瞬間。他腳步一頓,因為沒戴眼鏡,想看清楚一點就只能眯起眼睛打量,越看越管不住自己,竟從這個穿着校服的男孩子身上品出一股子色氣來。
他吮着虎口的樣子很像在接吻,甚至能看到舌頭;他的手掌很寬,很大,臀瓣被他握住會是什麽感覺;他的頭發很短,英氣的五官完全露出來,做愛的時候一定充滿了攻擊性……
想起在酒吧泡了一整夜,收到各型各款的男人發出的邀請,卻沒有一個能看得上眼的,這都準備放棄掙紮滾回教研室了,卻在便利店裏遇到這樣的極品獵物,阚頌寧心裏發癢,甚至忍不住站在原地夾了夾腿。
可惜“獵物”穿着校服,十有八九是個未成年,只能過過眼瘾解饞,阚頌寧遺憾地想。
身旁的椅子被拉開了,一個穿着淺色外套的清瘦男人坐了下來,裴嶼明下意識看過去。
男人的頭發有些亂,臉頰被凍得有些紅,兩只手都縮在袖口裏,只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一個剛加熱好的飯團。
裴嶼明瞟了那人一眼,連喝了幾口酒,不動聲色地将手機屏幕偏開了一些。
便利店空調溫度打得高,阚頌寧坐下後先是脫下大衣,接着便皺起眉,試着撕開飯團的包裝紙。無奈飯團剛從微波爐裏拿出來,他試了幾次都被燙得縮回了手,索性先放到一邊,拿起手機回複昨晚積攢的消息。
阚頌寧點開學生發給他的開題報告,大致浏覽了一遍,等到飯團沒那麽燙手了再撕開包裝,一邊回消息,一邊小口小口地咬着飯團。
剛過清晨六點,便利店裏只有窗邊坐着的兩個人。阚頌寧回複完消息,無意間擡起頭,看到玻璃上映出的影子,旁邊高中生校服胸前的字十分顯眼——S市三中。
他心裏微動,剛才那些不穿衣服的幻想全被這個熟悉又遙遠的地方打破,忍不住問:“你是三中的?”
裴嶼明果然沒有做壞孩子的天分,他在手機的應用商店裏搜了很久,還是不知道應該下載哪個“交友”軟件。他按下手機鎖屏鍵,偏頭看向男人,說:“嗯。”
“高三?”阚頌寧又問。
“……嗯。”裴嶼明想,應該是高四才對。
倒是惜字如金。阚頌寧勾了勾唇角,裝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點了點頭,接着忽然話鋒一轉:“小朋友,你長得這麽帥,應該是校草吧?”
裴嶼明非常反感“小朋友”這個稱呼,這對他而言是幼稚、無能、自以為是的概括詞。七個月前,有個人也這樣稱呼過他,沒有用任何侮辱性的語言,卻能聽出濃濃的鄙夷和不屑,告訴他:“你沒資格。”
但最致命的一擊卻是來自于他自己——他竟然對此感到無可辯駁。
阚頌寧并沒有注意到高中生僵硬的表情,自顧自地繼續說:“我也是三中畢業的,算是你的……學長?”他笑了笑,看着玻璃上的影子,“不過我已經畢業很多年了。”
裴嶼明沒說話,也看向面前的玻璃窗。
他們兩人一個在喝啤酒,一個在咬飯團,男人比他矮了半頭,肩膀也窄些,吃相很像小孩子,嘴角還粘了一粒米,而他繼續面無表情地喝着酒,完全沒有感覺是在和大自己很多屆的學長對話,只冷淡地回了句:“哦。”
阚頌寧咽下最後一口飯團,“你想考哪所學校?有目标嗎?”
裴嶼明仰頭喝光了啤酒,随口答了句:“C大吧。”
其實他根本沒有目标,他甚至到現在都沒搞清楚,他突然開始努力學習的意義是什麽。
在別人眼裏,他是因為上一次高考失敗而頓悟了,但只有他知道,他其實什麽都沒想明白,好像只是因為太想做出改變,太想忘記一些事,所以恰巧選擇了這種方式而已。
“C大……挺好的,”阚頌寧小幅度伸了個懶腰,拍拍裴嶼明的肩膀,“我覺得你能考上。”
裴嶼明捏扁空易拉罐,猛地站起來,“我出去透透氣。”
他靠在轉角處,點燃了支煙,試探着吸了一小口,被嗆得很是狼狽,在漸漸熱鬧起來的街上,有幾個路人聽到咳嗽聲,回頭看他。這又讓他感到一陣無端的煩躁,覺得自己很沒用,想學壞都這麽難。
他用力踩滅煙頭,插着兜往便利店走,準備把剩下那罐啤酒也喝了,剛走了幾步又折回來,把煙頭撿起來,扔進了垃圾桶。
回到便利店時,男人已經走了。
那罐沒打開的啤酒也不見了,原來的位置上放着一瓶AD鈣奶。
瓶子下面壓着一張小票和三張嶄新的一元紙幣,小票背面朝上,寫着一行字:多喝奶才有力氣學習,高考加油。
裴嶼明拿起那張紙條,心說這人是不是有點毛病,用AD鈣奶換啤酒,還要把差價補上?
他轉手把小票團成了團,正準備對準垃圾桶來個三分球,轉念一想,忽然鬼迷心竅似的,重新展開紙條,妥帖地折好,收進校服口袋。
他用男人留下的三塊錢買了兩串關東煮,在回學校的公交車上喝光了那瓶AD鈣,空腹喝啤酒的不适被壓下來了一些,進教室時剛好趕上早讀鈴聲響起。
趴在桌子上默背古文背到一半,原本安靜的教室忽然騷動起來,裴嶼明茫然地擡起頭,看到窗外飄起的雪,想起今天是平安夜。
不知道他今天吃蘋果了嗎?聖誕節……應該穿紅色的裙子吧?一定很漂亮,他穿什麽都很漂亮。
班主任站在講臺上,大聲喊了句“安靜”,順手把黑板左上角的倒計時改小了一天。
距離高考還有166天。
七十來號人擠在複讀班的教室裏,每張桌子上的書都摞得很高,一眼望過去,看不到任何一個人埋頭做題時的表情,對這裏來說,最恰當的形容詞就是沉悶和逼仄。
後排靠窗的人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縫,有雪粒飄進來,落在裴嶼明桌子上,很快融化、消失,他盯着那一小片濕痕,如夢初醒般地回過神來,從面前厚厚的一摞書裏翻語文書,找剛才背到一半卡殼的地方。
他決定先改變,再談改變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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