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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一般指的是人死後留在陽間的魂魄。”高澤楷給裴景行解釋道,“人死後,魂魄會進入黃泉,但是也有魂魄因為各種原因找不到黃泉的路而留在人間,又或者是貪戀人間,久留不去。這些留在人間的鬼,可以被道士和尚捉了超度煉化,也可以被鬼差捉回黃泉。但是,剛才符紙打到‘半臉鬼’的身上,突然降下天雷示警,說明這個‘半臉鬼’不可以随意煉化或是超度。而蘇道友剛才手中的琉璃子,應該也是用來煉化魂魄的一件寶貝吧。”
蘇衍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高澤楷見蘇衍對自己依舊懷有戒備心,也不氣,繼續說道:“這鬼本來的死期還沒有到,如今在春明、永安兩坊徘徊,身上只怕是另有隐情啊。”
裴景行左手纏着厚厚的繃帶,上面還有一個花哨的結——不必細想,當然是他堂弟裴懷玉的精心之作——突然站起來:“那個李老道有問題。”
在場衆人都看向了他。
裴景行握着龍首虎牙槍,說道:“你們兩個都沒有想到這個‘半臉鬼’是不應該死的人的魂魄,但是李老道那次出手,一擊即中,‘半臉鬼’根本沒有任何還手的餘地就被收服了,說明他早就知道‘半臉鬼’的真相。”
裴懷玉在一旁提出自己的疑問:“可是那李老道是上官少卿請來的,如果上官少卿不請他,那不就沒有這回事了麽?”
裴景行聽了,眉頭緊鎖:“按照上官雲的說法,是一個胡商将李老道引薦給他的。胡商?呵!西域胡商大多信奉拜火教,又多在西京西邊生活經商,與平日在平康坊裏讨生活的李老道能有什麽來往?項街典,你明天帶着人去西邊居德、豐和幾個胡商聚集的坊打聽打聽,問問那邊可曾有人見到過李老道與胡商有過來往。”
項少軒忙拱手道:“是。”
“平康坊那邊我再去一趟,說不定能找出什麽蛛絲馬跡來。至于這鬼,”裴景行把目光投向呆滞的“半臉鬼”,“她能說話麽?”
“不知道,反正到現在就聽她尖叫過,我要帶回國師府鑽研一番。”說着,高澤楷從袖口暗袋中掏出一個精致的銀鎖,挂在“半臉鬼”的脖子上,再把紅繩解下,笑着遞向蘇衍。
蘇衍悶悶地接過,結果高澤楷卻突然一把抓住蘇衍的手腕,看到蘇衍臉上難得露出驚訝的模樣,放開蘇衍,轉手就在蘇衍腦門上敲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逗你玩呢,那麽小一個人,整天板着個臉,一副深仇大恨的樣子,真是浪費了你這副皮囊。”
高澤楷看蘇衍不知所措的模樣,見好就收:“行了,這紅繩還你。你呢,就跟着旁邊這個黑面煞神,人家可是兼任金吾衛左右街使的狠角色,跟着他沒壞處。”
裴景行聞言,不樂意了:“一個和懷玉差不多年紀的人,跟着我豈不是礙事。”
裴懷玉一臉悲傷,捂着胸口說道:“哥,原來在你心裏我就是這麽個人麽?”
高澤楷拍了拍自家挂名小師弟的腦袋:“行了,少在在你堂兄這個冷心腸的人面前裝可憐,小心倒黴的是你。”
轉頭,高澤楷嚴肅地對裴景行說:“李老道一擊成功,要麽就是他真有本事,提前算到這個‘半臉鬼’另有隐情,要麽就是有高人指點。不管是哪個可能性,你的敵人都不是什麽普通人。蘇道友年紀雖小,但本領高超,你帶着他,有益無害。”
蘇衍想到自己犯夜的罪名還沒有除去,現在決定權就在裴景行身上。正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回憶着山中那些狐女蚌精求情時候的模樣,沖着裴景行擠出一個笑容,眨眨眼:“我不會給你添亂的。”
裴景行險些連龍首虎牙槍都拿不出了,倒退了一步,說道:“行。”
此時距離西京的開門鼓響起還有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高澤楷必須趕在日出前将“半臉鬼”帶回國師府,這會兒也就不再多耽擱了,他問金吾衛要了匹馬,被銀鎖鎮住的“半臉鬼”自動跟在他身後。
當然,旁邊還少不了死活要跟着去的裴懷玉。
等送走了高澤楷等人,裴景行打量了一會兒看似乖巧的蘇衍,清清嗓子:“你跟我來。”
帶着蘇衍到了一處無人的角落,裴景行說道:“犯夜的事情,等‘半臉鬼’的事情解決了,我就當沒發生過。在此期間,如果你再妨礙我辦公,那就是阻攔金吾衛查案,到時候兩罪并罰,從嚴處置。聽清楚沒有?”
蘇衍無奈,正好點頭:“聽清楚了。”
雖然這只是第二次見到蘇衍,可裴景行莫名覺得,眼前這個人雖然和裴懷玉同齡,但絕對不會是裴懷玉那種早該胖三十斤的人。
“會騎馬麽?”
“會。”
“走吧,沒時間休息了,立刻去平康坊。”
兩人趕往平康坊的路上,蘇衍覺得自己仿佛見到了神奇的一幕。
随着四百下開門鼓的響起,平靜的西京像是一個從睡夢中醒來的巨人,腳踩在大地上,發出震天的巨響。
路邊各坊的門都打開了,從裏面走出來形形色色的人。有的是趕着去府衙點卯的小官,手裏還拿着來不及吃的燒餅饅頭;有的是趕着去早市買肉買菜的婦人,三三兩兩湊成堆,一邊走一邊聊,還時不時迸發出笑聲;有的是趕着去鋪子裏幹活的夥計,頭上的帽子戴歪了還不知道,忙着把多出來的一截衣服塞進去。
這些人不像蘇衍在山中遇到的的那些精怪,雖然他們沒有漫長的壽命,還要經歷生老病死的痛苦,但是活得充滿了朝氣,好似渾身都有用不完的氣力,恨不得趕在光陰之前。
平平無奇,卻令蘇衍心生羨慕。
讓蘇衍意外的是,平康坊和其他坊不一樣,這裏安安靜靜的,偶爾才傳來一兩聲說話聲。
“下馬。”裴景行言簡意赅,将馬暫時放在平康坊的武侯鋪邊上,帶蘇衍往平康坊裏面走。
平康坊裏多的是風月館,有豪紳在此千金買醉并不以為意,也有普通人将辛苦攢了大半輩子的錢全部花出去。只是這些人要麽是昨晚宿在這,尚且還來不及起身;要麽就是臨近傍晚才會光臨。
裴景行他們來的這時候,正好就是這些青樓楚館最沒生意的時候。
他們先去找了還被李老道拖欠了兩頓酒菜錢的柳老鸨,風韻猶存的柳老鸨見到一身金吾衛铠甲的裴景行,原本一張迎客的笑臉一下子就變了,抱怨道:“裴街使,您怎麽又來了。”
平康坊裏的客人不光只有富紳,還有不少有權有勢的人光顧,這些老鸨大多在朝中都有一兩個靠山,所以見到金吾衛雖然不好閉門不見,但也不需要格外奉承。辦公的金吾衛來多了,總會影響到自己的生意,柳老鸨自然也就不願笑臉相迎了。
裴景行也不去計較,開門見山地問她:“你最後一次見到李老道,他可曾有與往常不一樣的舉動?”
“沒有沒有,這人我哪裏願意見吶。他欠了我兩頓酒菜錢呢,前陣子說要發財,現在人都沒影了。”柳老鸨搖着扇子,不耐煩地說道,“一個沒錢的臭道士,整天在平康坊裏靠騙人為生,我哪裏記得那麽清楚。”
柳老鸨餘光瞥見裴景行身後露出小半個身形的蘇衍,往旁邊挪了兩步,看清蘇衍的長相後,立刻眉開眼笑起來:“哎呦喂,這小弟長得可真英俊吶!小兄弟怎麽稱呼呀,頭一回來平康坊是不是,想長長市面?哎呦,那你可真是來對地方了!別怕,有什麽事情呀,盡管跟姐姐我開口。”
蘇衍頭一回來青樓楚館,早被裏頭彌漫着的那股混着酒氣的脂粉味刺激得難受,這會兒實在是忍不住,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裴景行見蘇衍這委屈模樣,忍不住把人拉到自己身後,說道:“他不是來你這的客人。柳老鸨,你既然知道李老道沒錢,為何還會任由他欠你酒菜錢?”
提起者,柳老鸨就是氣不打一處來,嚷嚷道:“還不是他頭一次拿出了一支嵌了翡翠的鳳釵當做酒資,我還真以為他發達了呢,哪裏會想到是昙花一現。”
裴景行敏銳地抓住柳老鸨話中的先後順序,又問:“他什麽時候最早開始說自己要發達的?”
柳老鸨見裴景行一臉嚴肅的模樣,不敢怠慢,忙收斂了神色,仔細回想了一會兒,才回答道:“大概是一個月前左右的樣子,那會兒他來這讨酒喝,被轟了出去,就嚷嚷着他已經攀上了貴人,不如就要飛黃騰達,我們現在不巴結他,以後可就來不及了。我呸!我還不知道他有幾斤幾兩啊,就他還能飛黃騰達,母豬都能上樹了!”
素日貴客臨門,柳老鸨在一旁陪襯的時候,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哪家貴太太,再看她現在啐罵李老道的樣子,實在是判若兩人。
大半個月,一個月前左右,把馮、柳兩個老鸨的話拼湊在一塊,那麽李老道搭上所謂的“貴人”,等着飛黃騰達的時間,起碼在二十天以前。
而上官雲向金吾衛将軍沈從簡引薦李老道的時間,是九天前,李老道又花了一天多的時間布置,最後在七天前将“半臉鬼”降伏。
如果上官雲就是李老道口中所稱的“貴人”,那麽從上官雲找到李老道和上官雲将李老道引薦給沈從簡之間,起碼有十一天的空隙。
這十一天,李老道和上官雲做了什麽?
裴景行知道自己在這沒有任何證據就胡亂猜測是不行的,當務之急,是必須盡快找到李老道。
“李老道有沒有說過那個貴人是誰?”裴景行盯着柳老鸨,問道,“有見過哪個胡商和李老道有來往麽?這兩三個月有誰主動找過李老道?”
柳老鸨連連搖頭:“咱們這雖說也有胡商上門,但他們大多都信拜火教,哪裏肯去聽一個窮酸的老道士唠唠叨叨?至于誰主動找過李老道嘛,好像上個月我看有一兩個人主動和李老道攀談,不過要說長相,我可說不上來。哎,裴街使,你說我好端端地去注意一個窮道士做什麽呀!”
眼看一條可能是至關重要的線索在自己面前一閃而過,裴景行只覺得一盆冷水澆在自己頭頂上。
他正打算換一家風月館再打聽打聽情況,一直一言不發的蘇衍卻突然開口問道:“當初李老道給你的鳳釵還在麽?”
“那鳳釵啊,我擔心是李老道偷來的,一早就轉手賣了。”柳老鸨對着蘇衍的态度那叫一個和顏悅色,“小兄弟,你想要什麽鳳釵,去姐姐房裏挑便是了。”
“說了他不是客人,”裴景行擡起手中的龍首虎牙槍,毫不客氣地在地板上敲開一條裂縫。
柳老鸨大叫起來:“裴街使,你拿我的地板出什麽氣!”
“手滑。”裴景行毫無歉意地扔下兩個字,轉頭硬邦邦地教訓蘇衍,“讓你跟着我,沒讓你說話。”
“可是我能找到李老道,”蘇衍看着裴景行,篤定地說道,“只要有他的一樣東西,生可見人,死可見屍。要是李老道真死了,我還能替你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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