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裴景行收起□□:“起來。”

李老道狼狽地從地上站起來,抱起怕得渾身發抖的黃狗,看裴景行并沒有反對的樣子,往裴景行身後挪了幾步。

“看着他。”裴景行擔心李老道還想逃,讓蘇衍看住他,自己則将龍首虎牙槍立在身側,對着門外一個若隐若現的人影問道:“可是沈将軍?”

“正是,”門外傳來的聲音雖然有些飄忽,但的确就是沈從簡的聲音,“裴街使,犯人既然已經伏誅,剩下的就交給我吧。你辛苦了這麽多天,該回去睡個好覺了。”

裴景行左手放到身後,擺了幾下,示意蘇衍帶着人往後退一些,朗聲道:“若真是沈将軍,何不現身?”

“裴街使莫非是懷疑我?”

說話間,屋外那人已經走了進來,的确是沈從簡的模樣。

裴景行心中生疑,沈從簡将“半臉鬼”的案子交給他以後,就沒有派人來問過案子的進展。這次他與蘇衍一塊來德寧坊抓李老道,除了他們兩個以外,就只有國師府上的那個小道童和德寧坊武侯鋪的武侯知道。

小道童當然不會與沈從簡有什麽交情,而那武侯就更別說了,怕是連沈從簡的面都沒見過。這樣的兩個人,怎麽會主動給沈從簡傳信?

至于沈從簡暗中派人盯着自己,裴景行是不信的。沈從簡雖然有時候婆婆媽媽,一張嘴巴就能說死人,但他做事光明磊落,自己沒犯沈從簡的大忌,他又何必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但眼前這個人模樣是沈從簡的模樣,聲音是沈從簡的聲音,他可從來沒聽說過沈從簡還有一個雙胞胎兄弟。

“裴街使,還不快些把人交出來。”沈從簡催促道,“‘半臉鬼’已經害了六條無辜的性命,拖不得了。”

是了!

在“半臉鬼”這樁案子裏,藏起來的李老道最多不過是一個棋子而已,沈從簡親自出馬要人,也太小題大做了。

裴景行擡起手中的龍首虎牙槍,重重敲在地上,槍身隐隐泛紅,發出一聲虎嘯一般的聲響。

眼前的沈從簡臉色一變,眉間出現一道裂縫,自眉心向四面快速蔓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沈從簡”的一張臉就四分五裂,額頭裂成無數碎片,眼睛變得一只大一只小,鼻梁被橫切成兩半,嘴巴歪斜着,不斷有惡臭的口涎從嘴角流出。

“妖孽!”裴景行愈發斷定眼前的人不是沈從簡,雙手持槍,朝着敵人攻去!

“敬酒不吃吃罰酒!死!”此人眼看計謀落空,盛怒之下,竟是徒手迎接裴景行的攻勢!

裴景行師從大将軍張斐然,後者是周朝數一數二的用槍好手,一手燎原槍法殺敵無數,而裴家祖傳的槍法裴景行也學了個六七成。他身兼兩家之長,此刻這一槍挾着劈山斷川之勢,銳不可當!

這人一手抓住槍尖,力量之大,竟然只靠一只手就擋住了裴景行這山崩地裂般的一擊!

但下一瞬,這人突然爆發出一聲哀嚎,放開手,連連後退,低頭用舌頭去□□受傷的那只手。

裴景行眼力極佳,在黑夜之中,借着天上的點點星光,發現此人受傷的那只手沒有皮膚,更加沒有血肉,露出來的都是漆黑的骨頭。此人五指奇長,無名指的指節上還長着一顆鹌鹑蛋大小的瘤。透過薄薄的瘤壁,裴景行發現這瘤裏面似乎有什麽東西正蠢蠢欲動,想要脫困而出。

雖然不知道眼前這人到底是什麽來頭,又為什麽可以從外形到聲音都能和沈從簡一個模子刻裏出來一樣,裴景行知道自己必須速戰速決——再拖延下去,只怕又生變化。

敵人紅了眼,擡起右手,毫不在乎地抽出自己的脊椎,再一抖,一截截椎骨發出刺耳的咔嚓聲,拼湊在一起,絲絲入扣,竟成了一把尖銳的劍!

“去死吧!”這人揮舞着手中的脊椎劍,沖着裴景行撲來!

裴景行不敢大意,側身一躲,卻不料這人在迅猛的攻勢之中還能快速轉身,足下一點,又朝着裴景行撲來!

裴景行抖開手中的龍首虎牙槍,白金做成的槍尖在黑夜之中變化為點點寒星,龍首上的雙眼由金轉紅,伴随着□□不斷發出的破空聲,好似一條金龍不斷長吟。

這人見自己的攻勢每次險些就要得手,卻最終還是被裴景行破了,大吼一聲,将手中脊椎拼湊成的劍往上一抛,随後雙手張開,做出一個向外推的動作,半空中的劍重新分開,一塊塊椎骨如同一枚枚最尖銳的暗器,在空中劃出刁鑽的線路,四面八方朝着裴景行攻去!

裴景行知道這是此人最後的手段,不敢大意,将□□舉過頭頂,舞得密不透風!

一塊塊椎骨撞上龍首虎牙槍,發出刺耳的碰撞聲,接着被迫轉了方向,朝着四面八方飛去。

就在裴景行專心對付這些椎骨暗器時,突然他感到槍身撞上一個堅硬的東西,定睛一看,原來是對方拔出了自己的大腿骨,趁着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這些椎骨上的機會,想要偷襲!

這人見裴景行發現了自己,咧開嘴,露出一個空洞洞的嘴巴。

裴景行大怒,舉起龍首虎牙槍就去打,想要将此人打開。卻不料此人不顧槍身在他身上不斷地造成嚴重的灼傷,一手死死抱住龍首虎牙槍,另一手則舉起手中的大腿骨,向裴景行刺去!

這般不要命的攻勢,裴景行只好幹脆舍棄了龍首虎牙槍,拔出腰間挂着的橫刀,朝着此人的脖子砍去!

橫刀砍進一片黑霧當中,不人不鬼的怪物就消失在了這團煙霧之中。

“想跑?做夢!”裴景行哪裏會輕易讓敵人逃走,敵人過于詭異,他幹脆一腳踩住地上一塊來不及收回去的椎骨,不管這椎骨如何跳動掙紮,直接揮刀将這塊椎骨砍成兩半!

不遠處傳來一聲哀嚎,裴景行撿起地上的龍首虎牙槍,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投去,只見龍首虎牙槍穿破虛空,穿透敵人的身體,把人牢牢釘在槍上。

就在裴景行提刀上前時,敵人身體各處骨節發出奇怪的響聲,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把他的各處關節生生捏碎了。

裴景行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着這個不人不鬼的怪物發出一聲響過一聲的嚎叫,慢慢化為血水,順着槍身流淌到地上,

血水在地上彙成一個小小的水坑,迅速滲透到地下,風一吹,什麽都沒有了。

裴景行拔出釘在地上的龍首虎牙槍,扭頭問道:“都沒事……”

剩下的話語消失在了他的嘴巴裏,因為本該在他身後的蘇衍與李老道,甚至還有那條大黃狗,都不見了蹤影。

這宅子許久沒有人住,後院的梧桐長勢卻依舊頗為喜人,一陣陰風吹來,梧桐樹上的葉子紛紛回旋着在蘇衍面前飛舞,而裴景行持槍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梧桐葉之後。

蘇衍眼皮子一跳,伸手撥開眼前的層層落葉,想要去将裴景行拉回來,樹葉後頭卻突然出現一張豔麗的面龐。

陌生女郎面容姣好,一身紅紗包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材,襯得她愈發膚白勝雪。女郎上下打量了蘇衍一番,捂嘴一笑:“來殺一個老頭子,結果還能碰見一個俊俏的兒郎,這樁生意當真是賺了。”

蘇衍掐指一算,拔出長劍,掐了一個訣,念道:“我是天目,與天相逐……”

女郎發出一聲痛呼,瑩白的脖子上出現了數道裂紋。

“晴如雷電,光耀八極……”

女郎的一雙柔夷化作鬼爪,嘴巴則裂至耳後,裏頭生出無數尖銳的犬齒。

“徹見表裏,無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女郎發出一聲嚎叫,周身皮膚寸寸裂開,從裏面生出無數倒刺一樣的白骨。

“小道士好狠的心腸。”女郎的聲音依舊妩媚,要是不看她此時的模樣,只怕任何一個男人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惜蘇衍自小被師父養大,不通風月,那些狐女蚌精畏懼蘇衍的師父,哪裏敢教蘇衍這些。所以在蘇衍眼中,男女老少都是一個模樣,這豔鬼再美豔,也是鬼。

是鬼,就該收進琉璃子裏!

豔鬼見蘇衍沒有任何動搖,妩媚的聲音一轉,變得粗啞無比:“擋我者,死!”

豔鬼右手手腕一翻,裹身的紅紗自右手手腕劃出,化作一條紅蛇,朝着蘇衍撲去!

李老道“哎呦”一聲,捂住懷中老黃狗的眼睛,自己倒是睜大了雙眼,牢牢盯着豔鬼。

豔鬼察覺到李老道的目光,又恢複成先前妩媚的聲音:“站那麽遠能看清什麽,不如再近一些。”

李老道擦擦嘴角的口水,趁着蘇衍提劍鬥紅蛇,無暇顧及他的當頭,抱着老黃狗往前走近了些。

豔鬼右手手腕翻飛,操縱着空中的紅蛇與蘇衍纏鬥,她的左手則伸向李老道,招招手道:“再近些,還能看得更清楚呢。”

李老道一邊流口水,一邊搖頭道:“不成,不成,再走近些可就沒小命了。”

豔鬼幹脆把身上最後一件蔽體的薄紗自左肩撥下,露出一個光潔的肩膀,和一段如玉的臂膀來:“你怕什麽?便是死,在我身上死,可是比做皇帝還要快樂的事情。”

李老道渾濁的眼珠子一轉,嘿嘿道:“正是,正是。”

蘇衍分神見李老道被豔鬼蠱惑,長劍一劃,砍下紅蛇半截舌頭,一腳點在紅蛇巨大的身上,借力撲向李老道。

“別過去!”蘇衍攔住李老道,幹脆咬破大拇指,在李老額頭上畫了一道。

李老道卻大力推開蘇衍,快速奔向豔鬼。

蘇衍想要追上去阻攔,但豔鬼右手手腕一翻,紅蛇在空中繃緊了身體,如同一道利箭沖向他!

蘇衍無奈,只好轉身提劍去擋,李老道趁機抱着老黃狗,繼續往豔鬼那跑去。

眼看着李老道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豔鬼忍不住笑道:“道長,快來呀。”

“就來了,就來了。”李老道一邊笑着回答,一邊跑向豔鬼。

眼看着兩人的距離只差兩臂,李老道突然大吼一聲,抛出懷中的老黃狗。

老黃狗一改先前縮頭縮尾的模樣,發出一聲響亮的吼聲,撲到豔鬼身上,死死咬住豔鬼的半個,兩只前爪還不停在豔鬼臉上撓着,最後一只前爪抓瞎了豔鬼的左眼。

豔鬼吃痛,拼命想把老黃狗從自己身上扯下來,卻不料她越扯,老黃狗的一口尖牙就咬得越深。

豔鬼哀嚎着,右手做了一個手勢,原本和蘇衍纏鬥在一塊的紅蛇立刻轉身,朝着老黃狗撲去。

蘇衍一把抓住紅蛇的尾巴,口中念念有詞,長劍劍身似有火光閃過。他将長劍在紅蛇尾巴上一劃,一串火花自紅蛇蛇尾迸發出來,一直蔓延到蛇頭。

蘇衍飛身踏上紅蛇的身體,奔至紅蛇七寸處,雙手持劍,重重地插了進去!

紅蛇身體劇烈地都動起來,試圖将蘇衍甩下去,但蘇衍卻牢牢握住劍柄,站在紅蛇身上,紋絲不動。

紅蛇掙紮了一會兒,從傷口處湧出黑色的血水,身體逐漸縮小,最終變成一條拇指大小的火焰蛇。

蘇衍長劍一揮,将火焰蛇一分為二。

豔鬼發出一聲厲呼,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蘇衍從懷裏掏出琉璃子,正要将豔鬼收進琉璃子中,卻不料李老道突然出手,往豔鬼臉上貼了一道符紙。

“小道友,你這東西可不能多用啊。”李老道看着蘇衍手中的琉璃子,神情晦澀,“這東西用久了,你就得成我這般模樣。”

蘇衍不解,但他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好收起琉璃子。

李老道并不在意蘇衍的态度,又問:“你可知道裴街使去哪了?”

蘇衍點了點頭:“在幻境裏。”

他拿出一張符紙,搭在劍柄上,一寸寸擦過劍身。伴随着他的動作,劍身上原本黑色的污血無端自燃,眼前的虛無似乎受不了這詭異火焰的灼燒,竟被燒出一個洞來。

洞裏的景致與周圍并無二致,只是多了一個四處尋人的裴景行。

李老道眯着眼,湊到蘇衍邊上,目光從蘇衍身上轉到洞裏,見到裴景行,忙喊到:“哎呦,裴街使,快出來!”

等裴景行走到洞口,蘇衍伸出手,一把将裴景行拉了出來。

當陽光灑在自己身上,裴景行看着面前神色如常的蘇衍,悄悄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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