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後院裏,一個身穿鶴裳的年輕道士手持一把桃木劍,腳下踩着鶴步,閉着眼,口中念念有詞。
“……千邪弄不出,萬邪弄不開。”
話音剛落,道士突然睜開雙眼,一揚左手的符紙,快速擦過桃木劍劍身。桃木劍自劍柄處閃過一道紅光,猶如一條紅龍,追逐着符紙,迅速穿過劍身。符紙擦到劍尖時,突然無火自燃,可這個年輕的道士拿着燃起烈火的符紙不撒手,仿佛根本不受這火焰的影響。
火焰很快包括住桃木劍的劍身,道士将燒成灰的符紙向上一抛,右手手腕一轉,劍尖轉而指着前方的池塘,大喝一聲:“急急如律令!”
原本平靜的池塘突然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池塘的水開始沸騰起來,冒出大大小小許許多多的水泡。
站在道士身後的一對中年夫婦面色緊張,尤其是那婦人,見池塘出現異狀,顫抖着縮進丈夫的懷中。
“起!”道士手腕一挑,自池塘裏竄出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帶起的水花混着淤泥從天而降,一股腥味彌漫在這後花園之中。
黑影落下,竟是一只青黑色的青蛙。這青蛙有成年人兩個拳頭那麽大,一雙猩紅的眼睛瞪視着年輕的道士,兩腮鼓鼓的,急促地起伏着,兩條後腿的肌肉又粗又大,顯然不是凡物。
青蛙沖着道士呱呱叫了兩聲,後者将桃木劍插在地上,随後拿下腰間挂着的一個錦囊袋子,打開口子之後在身前轉了半圈,口中喝道:“收!”
青蛙不由自主地飛向錦囊,半空中它吐出一條長長的舌頭,纏住旁邊的一根細枝,細枝無法承受錦囊的吸力,應聲而斷,與青蛙一塊被收進了錦囊裏。
道士用金線将錦囊綁住,放回腰間,拔出地上的桃木劍,走到中年夫婦面前,說道:“沈公,妖怪收了。”
被喚作“沈公”的中年男子捋了捋自己精心修剪的胡子,顫聲問道:“蘇道長,這、這就是在我家作亂的邪祟麽?”
這年輕的道士正是蘇衍,只見他眉頭緊鎖,搖頭道:“這邪祟道行淺,傷不了人,但是它住在哪,就會導致哪家人家宅不寧,禍運連連。沈公家中這段時間的異狀,大多并不是這邪祟引起的。敢問沈公府上可有年輕尊貴的女子?”
沈公讓侍女扶着快暈過去的妻子,小聲回答道:“不瞞蘇道長,我膝下有一兒一女,兒子兩年前蒙恩外放,兒媳婦便跟着去了永州,小女則在數月前出嫁,嫁的是太常寺少卿上官雲。”
蘇衍掐指一算,說道:“永州太遠,沈公,你家女兒怕是不好了。”
沈公大驚失色,忙問道:“還請蘇道長明示!”
蘇衍收起桃木劍,半遮半掩地道:“府上有一股邪氣,雖然已經淺了不少,但這些天來府上各種怪異的事情大多都是這股邪氣引起的,這足以可見那邪祟有多厲害。雖然不知道這邪祟如今去了哪裏,但沈公的女兒怕是有一劫,而且十分驚險。”
沈公趕緊問道:“蘇道長可有解決的辦法?”
蘇衍長嘆一口氣:“沒有見過令千金,我不敢誇下海口。”
沈公見了蘇衍先前露的一手,心中早就對他無比信服,見蘇衍有意出手相救,當下便道:“蘇道長放心,我今日就下帖子給我那女婿,明天,不,今天,今天就帶蘇道長去見我女兒!”
蘇衍點頭道:“如此甚好。”
說着,他拍了拍腰間挂着的錦囊:“這邪祟如今雖然掀不起風浪,但日子久了,難免會惹出禍事來。這樣,沈公先下帖子,等過了正午,我将這邪祟解決了,再來府上叨擾。”
“哪裏哪裏。”沈公說着,向旁邊的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會意,從一旁小厮手中拿過一盤銀元寶,雙手奉給蘇衍。
蘇衍只從盤子裏随便拿了兩個銀元寶:“這便足夠了。”
“蘇道長客氣,客氣了。”沈公見樂蘇衍這一舉動,心中愈發佩服,親自将蘇衍送出府,還不忘提醒他,“蘇道長,您今天可一定要再來啊。我女兒的性命,可全靠蘇道長了。”
蘇衍點點頭:“一定。”
蘇衍離開沈家後,快步走到得意樓,上了二樓雅間,裏頭早就坐着兩個人了——正是裴景行與高澤楷。
他解下腰間的錦囊,打開口子,先前出現在沈家池塘裏的青蛙蹦了出來,一躍上了桌子。
“蘇道長,某的舌頭被樹枝刮破了。”青蛙生怕蘇衍不信,把舌頭伸到蘇衍面前,等蘇衍看清了上面一道細小的傷口後才收回,繼續說道:“還有前天晚上某被沈家的家丁用棍子打到了,某的酬勞要多一些。”
蘇衍将沈公給的兩個銀元寶全給了青蛙:“這些夠了麽?”
青蛙舌頭迅速一伸一縮,把兩個銀元寶纏進自己嘴裏,嘴巴一閉,也不知道它把銀元寶藏到哪了。
“那某便告辭了。”青蛙朝着雅間裏的三人點頭致意,“若是還有用得到某的地方,蘇道長去城郊往西十裏的河堤找某便是。”
說罷,青蛙舌頭一伸,打開雅間的一閃窗戶,随後縱身一躍,從窗戶口跳了出去。等雅間裏的三人探頭出去看,那青蛙早就沒影了。
高澤楷看着蘇衍,打趣道:“沒想到咱們蘇道友撒謊做戲這麽厲害,瞧瞧,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
裴景行沒有說話,也沒點頭,但在心裏十分同意高澤楷的話。
他原本看蘇衍老老實實一臉正氣的樣子,還以為是個一說謊就會臉紅的主,結果蘇衍與那青蛙配合得天衣無縫。別說沈家了,要不是裴景行已經提前知道高澤楷的計劃,只怕他也會被騙了。
沒錯,那青蛙就是蘇衍找來的托,在沈家後院裝神弄鬼的三個晚上,再由蘇衍出馬裝腔作勢一番,怎麽誇張怎麽來,成功獲得了沈家夫婦的信任。
“狐女說過,平時小事不撒謊,偶爾的大謊才能騙過人。而且我給沈家念的是防鬼咒,沈家起碼能太平一個月,就算是扯平了。”蘇衍也不隐瞞,拿過桌子上沒動過的一碗茶解渴。
溫度适中的茶水劃過嗓子,進了肚子,蘇衍只覺得整個人舒坦極了。
裴景行把目光從蘇衍身上挪開,伸手叩了叩桌子,問高澤楷:“上官雲不會讓蘇衍那麽輕易見到芸娘,你打算怎麽辦?”
高澤楷得意一笑:“這事我早就料到了。”
說着,他拿出一個平安符,放到桌子上,推到蘇衍面前:“如果上官雲不願意見你,你就把這個給沈夫人。母親探望懷孕的女兒,上官雲總沒有理由拒絕。”
蘇衍接過,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問道:“這裏面有‘半臉鬼’的氣息,你加了什麽東西?”
高澤楷看向裴景行,笑着道:“你那堂弟十分厲害,我不過是給他形容了一下,他就調制出這種香來。”
裴景行見高澤楷又算計了不明就裏的裴懷玉,免不了沉聲問道:“你讓他調制了什麽香?萬一他有什麽閃失,陛下和明琅郡主怪罪下來,你覺得你自己擔得起麽?”
高澤楷哈哈笑道:“放心,不過是普通的香料罷了,只是裏頭加了點還魂香。喂喂喂,你可別這麽看我,你以為你那堂弟是憋得住的性子,能安安分分在家裏抄十幾天的書?要不是我拿這件事哄他,他今天就要跟過來了。”
雖說和裴懷玉相處不久,但蘇衍已經能夠想象得出裴懷玉被拘束在家中抄書時哭天喊地,百般折騰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
裴景行瞧了他一眼,臉色稍稍放晴,繼續對高澤楷道:“陛下隆寵懷玉,我聽說你那二師弟前些日子設計捉弄懷玉,要不是蘇衍恰好在場,後果只怕一發不可收拾。陛下盛怒,似乎是打算等國師雲游回來再懲罰他,你可別再惹陛下不快了。”
提起衛仲謀,高澤楷就是一肚子火:“別提他了,他一個有本事的人,還和一個挂名的師弟計較。要不是師父不在西京,我真想直接替師父清理門戶,免得給師父與我惹禍上身。”
高澤楷顧及到師門聲譽,并沒有說出衛仲謀當時以為瓜田那綠衣鬼不過是普通的孤魂野鬼,他只是想吓唬吓唬裴懷玉,結果卻沒料到那鬼竟然如此狠毒,一出手就想要裴懷玉的性命。
身為國師的二弟子,竟然被一個鬼給騙過去了,這要是傳出去,只怕國師的聲譽都會受到影響。
這邊高澤楷心中有自己的打算,那邊蘇衍則放下平安符,說道:“裴街使放心,這香氣對普通人無害,只有道士和親身經歷過死亡的人才會聞出不同來。”
裴景行心頭一跳,拿過平安符,放在鼻子下一聞,果然聞到一股令人渾身戰栗的死亡的氣息來。
他只當做什麽都沒發生,放下平安符:“的确聞不出什麽來。”
等蘇衍再次拜訪沈家,不出裴景行所料,上官雲打發人來回話,只說自家夫人被“半臉鬼”驚到之後一直沒緩過來,不方便見道士和尚之類的人。
蘇衍按照高澤楷事先交代的,拿出平安符,遞給沈放鶴:“沈公,請将這平安符交給令千金,每日佩戴,奸邪不沾。”
沈放鶴見蘇衍竟是提前料到上官雲的反應,對蘇衍更加佩服,雙手接過:“多謝蘇道長。”
蘇衍一笑:“我近日暫時住在太玄觀中,若沈公找我,大可去太玄觀。”
“是,是,多謝蘇道長。”說着,沈放鶴從管家手中拿來兩塊金餅:“蘇道長,我與夫人商量過了,蘇道長年紀輕輕便古道熱腸,實在是叫人佩服。西京之大,要用上錢的地方甚多,這兩塊金餅還請蘇道長收下,也算是我與夫人的一份心意。”
蘇衍一開始覺得自己無功不受祿,而且他還和裴、高二人合夥欺騙了沈家夫婦,受之有愧。可他轉念一想,沈家女兒被上官雲害得失去了肉身,自己這是在幫沈家夫婦,這金餅大可受了。
于是,蘇衍也就不客氣了,從沈放鶴那接過金餅,又提醒他一句:“沈公,這護身符務必要看着令千金戴上,切莫離身。”
沈放鶴這次又是親自送蘇衍出去,他見蘇衍拿着金餅,眉頭微皺,還以為蘇衍是因為自己沒幫上什麽忙,覺得這金餅燙手,對蘇衍的推崇又上了一個臺階。
他并不知道,蘇衍這會兒正愁兩個金餅三個人該怎麽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weshsh姑娘的手榴彈
謝謝完美世界姑娘的地雷X3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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