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上官雲能拒絕蘇衍,卻不能阻止沈家夫婦來探望自己的女兒。

沈放鶴夫婦對蘇衍十分信服,當天晚些時候便由沈放鶴的夫人拿着平安符,夫妻二人一塊去了上官府探望自己的女兒。

芸娘聽說沈家夫婦要來,本來一張如玉般的臉登時煞白,緊張地抓住上官雲的袖子不放:“雲郎,這、這沈家夫婦不是好久都沒來了麽,怎麽突然來得這麽急?是不是、是不是發現我了?”

上官雲攬住芸娘,安慰道:“你放心,他們應該是挂念女兒,前些日子你有滑胎的征兆,那時候他們就想來了,結果讓我給攔住了。你到時候就在這屋子裏呆着,不用多說什麽,萬一他們瞧出不對來,你就說自己乏了,應付過去便好。”

芸娘點點頭,實則還未放心:“要是當初那丫鬟肯答應便好了,如今我也不會因為這事而擔驚受怕。”

上官雲冷笑一聲:“她不識時務,不說也罷。芸娘,沈氏夫婦就要來了,你且在這休息,我去前頭應付。”

芸娘不安地點點頭,目送着上官雲離開。

沈家夫婦既然憂心女兒,上官雲的虛與委蛇自然就沒了用武之地。茶還沒來得及喝上兩口,已經一個月沒見到女兒的沈夫人便提出要去後頭見女兒。

周朝沒有後代那麽看中男女大防,沈夫人既然說了,上官雲也就只能領着二老去後頭的主院。

芸娘已經提前得了消息,此時就躺在床上,蓋着被子,只露出一張憔悴的面龐。

沈夫人見女兒短短一個多月就憔悴如此,芙蓉一般的臉蛋硬生生成了一朵叫人憐愛的小白花,還來不及說話,就轉頭偷偷抹眼淚了。

沈放鶴見不得自家妻子在女婿女兒面前失态,便有意問道:“蘇道長給咱們的東西呢?”

沈夫人想起自己帶着的平安符,趕緊拿出來,坐在床前,遞給芸娘:“女兒啊,來,這是蘇道長給你的平安符,保佑你和你肚子裏的兒子平平安安的。”

一聽到“肚子裏的兒子”六個字,芸娘後背就沁出冷汗來。她看着沈夫人手中的護身符,求救似地看向上官雲。

上官雲忙笑着說道:“小婿在這替紅兒謝過岳母大人了。不過小婿已經請了一位道長在府中坐鎮,岳父岳母大可放心。”

沈放鶴眉頭一皺:“你請了道士,我們就不能請了麽?蘇道長年輕有為,一出手就除去我家中作亂的邪祟,可見是有本事的。他給的平安符,紅兒自然是要戴上。”

古往今來,就屬七歲以下的小孩和四五十爬上的中老年人最難搞定,都是有理也說不通的主,執拗得很,越是和他們唱反調,那就越發适得其反。

上官雲見沈放鶴已經不悅,為了盡早打發這兩個人走,他只好勸說芸娘:“紅兒,這是岳父岳母的一片心意,你就別再推辭了。”

芸娘無奈之下,只好伸手想接過平安符,結果沈夫人卻是眉開眼笑地說:“紅兒,阿娘給你戴上。”

芸娘只有将頭發攏至一邊,低頭露出一節白嫩的脖子,任由沈夫人給自己戴上平安符。

平安符戴上之後,芸娘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這香氣并不濃烈,香中帶着一點甜,十分醉人。但芸娘聞到之後,臉色突變,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整個人都躲進被子裏去了。

離芸娘最近的沈夫人吓了一跳,慌忙去扯被子,不住地問道:“紅兒,你這是怎麽了?”

上官雲顧不得其他,一把就将沈夫人拉開,自己坐到床邊,連同被子一塊抱住,不停地安慰道:“別怕,別怕,有我在這呢。”

“雲郎。”聽見上官雲的聲音,芸娘的聲音終于稍微平靜了點,她悄悄拉下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警惕地望過來。

她看見了兩個上官雲。

一個上官雲正一臉關切地看着她,兩只手抱着她,口中不停地安慰着她;而另一個上官雲失去了一身的皮肉,只留下一個骨架子,抱着她的手骨上纏滿了流着毒液的黑蛇,嘴巴張開時露出一截老鼠尾巴,發出老鼠一般的吱吱聲。

芸娘尖叫一聲,用力推開上官雲,再去看沈家夫婦,見到兩副空空眼洞裏冒出瑩瑩綠火的骨架,更是吓得魂不守舍,重新鑽進被子裏。

“紅兒啊,紅兒你這是怎麽了?”沈夫人心急女兒,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撲了上去,用力把被子掀開。

芸娘見那兩團綠火近在咫尺,沈夫人這副骨架的嘴巴張合之間,一把紅色小劍随之吞吐,這讓芸娘更加驚恐,雙手抱着頭,閉着眼睛尖叫,就是不回答沈夫人的話。

“這、這、這……”沈夫人眼尖,見剛給芸娘戴上去的平安符冒出縷縷黑煙,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吓得說不出話來。

沈放鶴上前一看,驚道:“蘇道長說的沒錯,紅兒果然是有劫難!”他趕緊奔出屋子,吩咐守在屋子外頭的仆人:“來福,快去太玄觀請蘇道長過來!”

“岳父不必麻煩了!”上官雲擔心芸娘的身份暴露,抱着芸娘大聲阻攔,“我府上就有道長鎮守,岳父何必舍近求遠?來人,速速去請萬道長來。”

沈放鶴看不上上官雲口中所說的“萬道長”,大怒道:“什麽萬道長,不過就是一個騙錢的道士!他來你府上多久了,連我女兒沾染了邪祟都沒有看出來!蘇道長不過是掐指一算,便算出我女兒有此劫難,可見蘇道長才是我們能依仗的。來福,快去太玄觀請蘇道長!”

屋中亂成一團,上官雲無心反駁,只是一個勁隔着被子安慰芸娘。

來福應了一聲,趁機轉身就跑去太玄觀找蘇衍。

上官雲府上的仆人很快就回來了,他滿頭大汗地在屋子外頭喊到:“老爺,萬道長不在院子裏。”

上官雲一驚:“可有說去哪裏不曾?”

仆人搖頭道:“我問過了,說是今天一大早就不見人影,而且院子裏萬道長的東西都不見了。”

沈放鶴聽了,冷笑道:“這就是你請來坐鎮的道長?腳底抹油的本事倒是厲害。”

上官雲無心去反駁沈放鶴,吼道:“派人去找,立刻把萬道長給我找回來!”

仆人無法,只能應道:“是。”

時間随着滴漏裏的水滴不停地流逝,而蘇衍給的護身符,已經不光是冒黑煙那麽簡單了。

護身符的邊緣逐漸陷進皮肉裏,一開始上官雲還試圖把護身符拿下來,結果适得其反,護身符反而陷得更加裏面了。

芸娘痛得已經沒了力氣,躺在床上不停地小聲呻吟着,雙腿不時痙攣,整個身體随之抽搐,全身上下都被汗水給浸濕了。她的雙手死死抓住上官雲的胳膊,硬是在上官雲青筋暴起的胳膊上抓出八道爪印。

上官雲吃痛,強忍着不喊出來,一邊安慰芸娘,一邊催促下人速速去找萬道士。結果沒等找到萬道士,就把蘇衍給等來了。

“老爺,您岳家的下人帶着一個道士來了,還跟着裴街使。”

上官雲聽到裴景行的名字,心道不好:“去請那道士進來,再替我和裴街使告罪,就說家中現在不方便接待。”

那下人又說道:“老爺,裴街使說他是陪那道長一塊來的,若是老爺不歡迎,他與那位道長就回去了。”

沈放鶴聽了這話,焦急地對上官雲說:“管他什麽裴街使,先請進來再說,紅兒的性命要緊。”

萬道士找不到,而如今芸娘躺在床上生不如死,上官雲既擔心芸娘的魂魄受到傷害,又擔心沈紅英這肉身懷着的胎兒有異,且這護身符還是那姓蘇的道士給的,利害關系一目了然。

上官雲長嘆一聲,知道這事今日怕是沒那麽容易了了:“将道長和裴街使一并請進來。”

算上前幾日夜探上官府,蘇衍這是第二次來了。和上次一樣,進了上官府,他胸前的琉璃子就開始隐隐發熱。

當他踏進主院,胸口的琉璃子愈發燙了;而等他進了上官雲與芸娘的屋子,胸口的琉璃子燙得幾乎要沸騰起來。

裴景行察覺到蘇衍的異樣,在他耳邊低聲問道:“怎麽了?”

蘇衍搖搖頭,對沈放鶴說道:“沈公,令千金被奪舍了。”

沈放鶴大驚失色:“蘇道長何出此言?”

蘇衍并沒有回答,而是捏了一個訣,口中念念有詞:“我是天目,與天相逐。晴如雷電,光耀八極。徹見表裏,萬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蘇衍每念一句,床上的芸娘就不由自主地拱起身體,随後重重撞擊梨花木雕就而成的床榻。而每撞一下,芸娘的魂魄就和沈紅英的肉身分離一寸,等蘇衍最後一句咒語念完,芸娘的魂魄已經完全和沈紅英的肉身分開。

此時已經是傍晚了,屋外的殘陽只照進來一丈有餘,屋中其餘的光線全靠通明的燭火。

雖然有殘陽照在背上,可沈放鶴還是感到背後陣陣涼意:“蘇道長,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沈夫人此時已經是看呆了,她跄踉着倒在地上,瞠目結舌地看着床上那個陌生女子的魂魄,以及此時已經沒有任何生氣的自家女兒的身體。

“上官雲使了妖法,将上一任妻子的魂魄招來,占據了沈家小姐的身體。”裴景行知道蘇衍不善言辭,便代替他回答,他握緊手中的龍首虎牙槍,重重砸在地上,“妖孽,還不伏誅!”

龍首虎牙槍由天火燃盡後的隕鐵打造而成,又沾染過夜叉的血,對于這些鬼怪而言頗有威懾力。裴景行這一砸,床上芸娘的魂魄便一陣顫抖,依舊低着頭不敢去看沈家夫婦。

蘇衍抽出背後的長劍,正要捏訣念咒,突然感覺胸口一陣滾燙,手一抖,長劍竟然掉到了地上。

蘇衍捂着胸口,死死咬住下唇。他的胸口實在是燙得厲害,耳邊爆發出一陣陣鬼哭狼嚎,夾雜着尖銳的哭聲。

蘇衍不知道為何琉璃子會在此時發生異狀,但琉璃子裏凝聚了他這三個月來抓的大大小小各種鬼怪,一旦在這裏放出來,後果不堪設想。因此,哪怕他口中滿是自己的血腥味,蘇衍還是拼命忍受着胸口灼熱的劇痛。

就在蘇衍快要忍受不住之時,他的胸前突然發出一聲爆裂,幾顆琉璃子從蘇衍的指縫尖掉了出來。

那顆閃爍着黑色波紋的琉璃子滴溜溜地滾到了床邊,嘭的一聲,從琉璃子裏冒出一個綠色的人影,正是當初蘇衍在瓜田裏收的鬼!

倒在床邊的沈夫人恰好看清這綠衣鬼的臉,驚呼道:“寶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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