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來了,來了,是吞火戲!”裴懷玉指着臺子上,興奮地沖着蘇衍說道。

臺上,一個赤裸着上半身的胡人走了上來。他右手拿在一根鐵棒的中間,鐵棒兩端還各綁着一塊黑漆漆的棉布,胡人的左手則拿着一個棕色瓶子。

胡人沖着臺下的人群一笑,擡起左手,喝了一口瓶子裏的東西,随後沖着鐵棒的一端一噴,一股火焰從他嘴裏咆哮而出,點燃了鐵棒上的棉布。

胡人将瓶子扔給一旁的同伴,雙手快速交替,轉動起這鐵棒,鐵棒上的火焰随之旋轉,在空中劃出一條條蜿蜒的火線。

人群中發出一陣陣叫好聲。

這時,胡人雙手按在鐵棒中間,前後用力一擰,鐵棒便一分為二。胡人雙手各持一根較短的鐵棒,輕松地将手中鐵棒向上抛起,兩根鐵棒上綁着的棉布碰到一塊,火焰随之蔓延到另一根鐵棒上。

鐵棒下落,胡人雙手在胸前交叉,接住兩根鐵棒,只是一瞬間的停頓,又快速舞動起來。鐵棒帶起的一陣陣火浪在空中形成各色花樣,叫人眼花缭亂。

胡人一面舞動着手中的鐵棒,一面在舞臺邊緣來回走動,還時不時彎腰沖着人群上方噴出一條條火龍,引來陣陣驚呼。

裴懷玉跟着衆人一塊歡呼還不夠,一只手抓着蘇衍的胳膊,看到激動之處,五指收縮,簡直比當初萬道士的爪力更加可怕。

可憐蘇衍只能随着裴懷玉一起前後左右地來回搖擺,還要時不時拉着已經忘乎所以的裴懷玉彎腰下蹲,躲過頭頂的火焰。

等胡人将兩個鐵棒先後吞進嘴裏,熄滅了火焰,這出吞火戲才算結束。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陣激烈的鼓聲,使得自吞火戲結束之後一直嘈雜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只聽得一聲清脆的銀鈴聲,四個身着各色薄紗的波斯女子走上臺來,占據了臺子的四個角。她們擡起雙手,在頭頂斜斜地并攏,曲起左腿,僅以右腿撐地。

樂聲響起,四個蒙面的波斯女子踏着拍子舞動身體。她們身上穿着的薄紗根本無法遮體,透過各色薄紗,可以看見裏面用來遮掩的各色布條,已經如玉一般的肌膚。

蘇衍聽着旁邊衆人的喘氣聲,不由想起還在山中時,狐女曾經與他提起過的幻術與誘惑之術。

他暗道一聲不好,伸手在裴懷玉幾處穴位上一點,裴懷玉“哎呦”一聲,如夢初醒般看着蘇衍問道:“蘇道長,你幹嘛打我?”

蘇衍剛想張嘴解釋,就聽見臺子上的聲音越來越快,四個波斯女子擡起右腿,僅以左腳撐地,抖開薄紗,猶如一個個陀螺一般舞動起來。

裴懷玉顧不得其他,又看向那臺子,眼中盡是薄紗轉動時帶起的各色波紋,眼神再次與旁人一樣癡迷。

蘇衍這次幹脆抓着裴懷玉的衣領,另一只手則撥開擁擠的人群,硬是拉着裴懷玉往人群外面走。

裴懷玉養尊處優慣了,哪裏是蘇衍的對手,沒一會兒,他就腳跟踩着地,倒退着被蘇衍拉出了人群。

“蘇道長,你這是怎麽了?”期待許久的胡旋舞沒有看完,裴懷玉脾氣再好,話中也帶上三分責備。

蘇衍解釋道:“這胡旋舞看多了,對人不好。”

“怎麽不好?”裴懷玉又問。

蘇衍一時不知該如何才能解釋清楚,只好說道:“這種胡旋舞吸收了幻術的一部分,看久了對人不好。”

裴懷玉仍舊心癢,可他見蘇衍說得那麽堅定,一時間想不好到底要不要重新擠進人群再看會。

就在這時,人群裏突然爆發出一陣陣歡呼聲,鼓點也變得愈發急促。裴懷玉心中癢癢,抓着蘇衍便又重新擠進人群裏。

“不多看,就看一會兒!”

只見臺子上又上來一個身着黃色薄紗的女子,薄紗時不時閃爍着溫潤的光芒,顯然那上面縫着不少珍珠、寶石一類的東西。

裴懷玉仔細瞧了幾眼,興奮地和蘇衍說:“蘇道長,快看,是我們昨天見到的那位姑娘,昨天在人群裏特地瞧我一眼的那個!”

蘇衍順着裴懷玉指着的方向看去,那黃紗女子恰好将目光投向這個方向,微笑着朝着蘇衍輕輕點頭。

裴懷玉整個人都要醉過去了:“天底下竟然有如此明媚的女子,當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不光是裴懷玉,圍觀的人群裏大部分都被這個波斯女子的絕美容顏所傾倒。這女子雖然也只是用一些布條裹住身體,外頭罩着一層薄紗,但她周身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聖潔感,猶如遠處的皚皚雪山,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遠在天涯。

鼓點加重了幾分,女子雙手高舉,大拇指與中指并在一塊,曲起左腿,伴随着鼓點舞動起來。四角的舞女一面旋轉,一面逐漸向中央靠近,将這女子圍在其中。

急促的鼓點突然停下,舞臺上随之突然冒出一團白煙,遮擋住圍觀者的視線。

等白煙散去,其餘四個女子已經不見蹤影,舞臺上只留下那黃紗女子。

衆人齊齊驚呼,甚至有小孩指着舞臺中央大喊:“阿爹,阿娘,人不見了,姐姐們不見了!”

大家爆發出一陣陣友善的笑聲。

裴懷玉用力擦了擦眼睛,忍不住問蘇衍:“蘇道長,這也是幻術的一種麽?”

蘇衍搖頭,伸手敲了敲舞臺,又張開拇指與食指比劃了一下高度,說道:“這舞臺下面有一條暗道,急促的鼓聲突然停下,白煙出來,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上方。趁着這個時候,舞臺上的一塊木板被抽走,人就能下去,順着暗道去後面。”

“原來如此。”裴懷玉聽了蘇衍的解釋,突然覺得舞臺上的表演對他的吸引力就減弱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蘇衍的錯覺,他總覺得自己給裴懷玉解釋清楚以後,舞臺上的那個波斯女子敏銳地看了過來。

胡旋舞結束,另外四個女子再次上臺,與那黃紗女子一起向衆人行禮。之後,先前表演吞火戲的胡人上來,手中捧着一個盤子,依次從衆人面前走過。

看了這麽一場精彩的演出,圍觀的衆人紛紛解囊,銅板、碎銀接連不斷地落在銅盤上,才走過半圈,銅盤裏的賞錢就要溢出來了。

裴懷玉甚為激動,不光掏了一把碎銀扔進銅盤裏,還解下腰間挂着的一塊玉佩,扔了進去。

胡人一挑眉,低下頭對着裴懷玉說了一句波斯語,正要離開時,身後突然伸來一只纖纖玉手——正是那黃紗女子。

黃紗女子從銅盤中拿起那玉佩,雙手奉還給裴懷玉,用一口不甚流利的官話說道:“多謝公子厚愛,只是這東西太過貴重,我們受之有愧。”

裴懷玉見美人和自己說話,心都醉了,連連擺手:“無妨,無妨,寶劍配英雄,美玉贈佳人。”

黃紗女子抿嘴一笑,雖有薄紗遮面,也讓衆人看醉了。

旁邊有人認出裴懷玉的身份,大笑道:“姑娘,你就收着吧。明琅郡主的兒子,這樣的美玉要幾塊就有幾塊,這合該是你的,就是你的。”

黃紗女子美目中目光流轉,疑惑地看向裴懷玉:“你是明琅郡主的兒子?”

裴懷玉還以為她怕了,擺出笑容來:“姑娘,這玉你就收下吧。”

說罷,他學着書中那潇灑人物的模樣,扭頭便走,自然就沒見到他身後,黃紗女子看向他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喜悅。

蘇衍将黃紗女子的反應盡收眼底,随後雙手撥開衆人,追裴懷玉去了。

兩人又在西市上逛了一會兒,裴懷玉便将買下的東西交給後頭跟着的家仆,自己則和蘇衍一塊去了西市頗有名氣的白雲樓用飯。

蘇衍下午還與太玄觀的幾個道士約好了一起論道,等兩人用了飯,在裴懷玉的再三懇求下,他終于點頭答應明天再陪裴懷玉來西市看胡旋舞,裴懷玉這才肯放了他。

不料剛出西市沒多久,蘇衍感覺到身後有一股勁風襲來,正要出手去擋,另一邊又竄出來一個人,直接将他一棍子打暈。

再醒來,蘇衍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張床上,四肢都被浸了水的麻繩綁住,脖子兩邊固定着兩把尖刀,刀尖對準蘇衍的脖子。

蘇衍嘗試着轉動一下手腕,發現自己雙手雙腳都已經失去了知覺,也不知道自己被綁了多久。

就在蘇衍琢磨着該怎麽脫離這困境時,只聽見吱呀一聲,門開了。

晉王的臉很快出現在蘇衍上方,他笑眯眯地看着蘇衍:“蘇道長,真是巧,咱們又見面了。”

蘇衍嘆了口氣,心想裴景行果然沒騙他,昨天才說晉王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今天他就被晉王給抓了。

“晉王,西京這麽大,你讓我找一件衣裳,無異于大海撈針。”蘇衍不放棄希望,決定還是先和晉王講道理,他回憶着這幾個月所見所聽,有樣學樣,“我就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道士,找東西這件事,晉王你一聲令下,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

“但本王要的就是你。”晉王伸手拍了拍蘇衍的臉頰,“行了,你就乖乖在這裏呆一晚上。等過了今晚,本王倒要看你願不願意去找那衣裳。”

晉王扔下這句話,便帶着人走了。門再一次被關上,留下一個有些郁悶的蘇衍。

他嘗試着扭動一下身體——沒用,麻繩把自己的四肢捆得緊緊地,別說動彈了,十根手指頭都發麻了。蘇衍只好放松精神,摒棄雜念,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骨頭上,随後,蘇衍身體上下各處發出咔嚓幾聲,整個人身形縮小了一圈。

雖然蘇衍的鎖骨術只是小打小鬧,麻繩捆得又緊,這鎖骨術不足以讓蘇衍脫身,四處關節仍然被麻繩所卡住,但好歹能讓蘇衍輕松一些。

蘇衍又小心翼翼地扭過頭,眼神恰好對上一扇半開的窗戶。透過窗戶,能看見外頭水光淋漓,泛着一層淡淡的金光。可見這屋子是建在水面上的,極有可能就是晉王府上那個湖上。至于那金光,蘇衍猜測是太陽餘晖的反射。

蘇衍把目光收回來,落在了床邊隔着幾步的一張桌子上。

桌子上放着一個香爐,裏面偶爾飄散出一些白煙,其中有一縷不小心鑽進蘇衍的鼻子裏,蘇衍覺得自己眼皮子變得很沉,頭暈乎乎的。

顯然,這白煙不是什麽好東西,很可能是導致自己昏迷到現在的罪魁禍首。

眼見自己逃脫不得,蘇衍幹脆放棄無謂的掙紮。他并不怕晉王會加害自己——雖然晉王綁架了他,但顯然晉王是被蘇衍不合作的态度給逼急了,可見晉王這次的确是有求于他。

這次綁架,晉王應該是想把他拉下水,迫使他不得不幫助晉王尋找那件衣裳。

衣裳。

想到這一點,蘇衍滿是疑惑。

按照裴懷玉之前說的,晉王府是老晉王封王後,之前的那個皇帝特地劃了這塊地方用來建晉王府。那個屍骨埋在湖底的女人,老晉王認識麽?又是怎麽樣的一件衣裳,可以讓一個女人死後多年仍舊懷念?

晚風吹來,夜幕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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