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傅聞聲幾年沒回到皖城,這裏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逐漸地從古城往商業城市發展,那些帶着古味兒的東西也正在被冰冷的鋼筋水泥遮去氣息。

齊宋帶傅聞聲去的是以前他們最喜歡去的老店塵緣春,老板以前和傅聞聲打過交道,兩個人像是忘年友情,總是聊得來。他出國的時候,老板還特地送了他普洱茶,說在外會想這茶味的。

幾年的光景,老板依舊還在,不過已經年近花甲,大部分的掌勺都交給了自己的兒子來做。

齊宋先叫上來一壺普洱,給傅聞聲倒滿,“怎麽樣?我這兄弟夠義氣吧,現在都還記得你喜歡這家店的味道。這家位置難約,我可是在你告訴我決定回國後就特地來約了位置的。”

傅聞聲品了一口茶,入口稍微苦澀,過後便是回有餘味,是好茶。在國外的時候他平時都是跟着導師做課題,沒什麽特別的愛好,就對茶對話劇戲劇格外地熱衷,經常被齊宋笑話活得跟個大爺一樣。

他轉了一下手中的杯子,環顧着四周,這裏還是當年的裝修格局,桌椅是木桌板凳,留聲機裏京劇咿咿呀呀地作響,格外地有京味兒。

“還不錯,謝了兄弟。”

“哎喲,”齊宋作驚訝狀,“瞧你客氣的,都給我不好意思了。”

傅聞聲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勸你見好就收,別給個杆子就爬。”

齊宋身邊的小姑娘大概是沒見過有人這麽駁過齊大少爺的面子,被逗得噗呲一聲笑,在傅聞聲看過來的時候又不好意思地收斂住笑容。

姑娘叫周舟,是個溫婉內向的性子,講話的時候溫柔細語,無論多燥的性子跟她待在一起估計都會安靜個幾秒鐘,也難得齊宋會喜歡這姑娘。

也不知道,陸餘之是個什麽樣的性子?是在巴黎酒吧裏熱烈張揚的,還是今天清冷疏離的?

傅聞聲将茶杯擱下,狀似無意地問,“今天的虞姬跳的好,是你們劇團的首席?”

周舟似乎是沒想到他會問起陸餘之來,愣了愣,“哦,你說餘之師兄,是,他是我們劇團前首席杜孟秋先生的關門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是我們劇團最年輕的首席舞蹈家。”

“嗯......很厲害。”

“是,”周舟點點頭,想了一下又補充,“是個很有天賦并且努力的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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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點菜的齊宋回來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你們說誰呢?”

“陸餘之師兄。”

齊宋坐下,聞言皺了一下眉,“他啊......”

他轉過頭,看着傅聞聲,“告訴你啊,少了解那種人。”

傅聞聲倒茶的動作頓了頓,“怎麽說?”

“你不知道......”齊宋當即刻意地壓低聲音,“這人絕對是瘋子,不是瘋子也是個頗有心計的人。你知道他是誰嗎?是我們院子裏顧叔的私生子。”

提着茶杯的手陡然一晃,茶水灑到了桌面上,傅聞聲擡眼看着齊宋,還想問些什麽的時候,周舟已經略帶不快地瞪了他一眼,“說什麽呢?師兄哪就壞了!?”

“怎麽不壞,”齊宋啧了一聲,“你忘了他當時是怎麽回的顧家的門,他在自己成為首席的第一天就有人在網上爆出他是顧家私生子這種話,引起了多大的輿論,不就是想逼着顧叔要趕緊把他帶回顧家嗎?”

齊宋口中的顧叔是他們院子裏的一位長輩,叫顧雲平,早年也是個舞蹈家,到了中年就經走上了經商的道路,生意做得好,已經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總。

說起來,顧家和傅家關系還不錯。顧雲平後來做生意都是跟着傅聞聲的父親傅謙一起合作,兩個人一起合作賺了第一桶金,現在也是親密無間的商業關系。

傅聞聲一直對顧雲平早年感情生活複雜有所耳聞,但沒想到會有個私生子在,更沒想到的是陸餘之是他的私生子。

傅聞聲手指輕輕地點在了桌上的一小灘茶水上,還帶着溫熱的水迅速地裹着手指,他看着那灘水,開口打斷了齊宋和周舟的争執,“所以他回到顧家了嗎?”

齊宋,“回了啊,你是不知道,他當上最年輕首席本來就是個大新聞,結果演出當天就馬上有人在微博上爆出他是顧叔的私生子,不就是把自己往熱搜上送。所有人都關注着呢,你說顧叔能不認回他嗎?”

傅聞聲沉默不語。

周舟卻是接過話,“可師兄是顧總的兒子也是事實,難道不該認嗎?再說了,那天之後,多少人在質疑着他當上首席的因為顧總的關系走後門的,明明那是他實至名歸該得到的。”

齊宋還想要辯解,周舟已經滿是憤恨地走開往洗手間走去,饒是齊宋喚了幾聲都不答應。

“哎,什麽脾氣,剛還說你脾氣好呢!”齊宋喃喃着。

傅聞聲卻是無暇管他,他滿心想的都是陸餘之——為什麽寧願冒着被別人指指點點也要當衆公開自己和顧雲平的關系?僅僅是想要回到顧家嗎?

“诶,不說他了!”齊宋拍了拍桌子,“你呢,回國要做什麽?去你爸的公司?”

傅聞聲收回心思,拿起抹布擦了茶水,“我對那些什麽金融證券不感興趣。”

他這幾年出了國,學的是醫學專業,畢業後的這幾年一直在一家醫院裏跟着一位頗有聲望的老醫生學習,原本再熬個幾年就能混出頭地,現在卻忽然一聲不響地回了國。

說起這回事,齊宋露出了一臉八卦的表情,“都說你回國是為了自己的紅顏知己,一怒沖發為紅顏啊,是真的嗎?”

這不算是什麽大新聞,他們這一些人,平日裏都沒事做,最愛聽八卦。傅聞聲在法國因為打人進了警察局早在他回來之前就在圈子裏傳得沸沸揚揚的,更有甚者調油加醋地說傅聞聲是為了女朋友才對別人大打出手,聽說人被打得肋骨斷了幾根,醫院裏待了好多天。

打架不是什麽稀奇事情,稀奇的是從小就看着溫和的傅聞聲是打架的主,更稀奇的是這架是為了女人打的,打得連在法國都不待了,醫都不學了。

傅聞聲也聽過不少,他飲了茶,笑笑,“誰說的?讓他過來和我說說我看上的什麽樣的女孩子?”

齊宋一噎,很快就明白圈子裏流傳甚廣的不過是謠言。

“那你為什麽回國?”

“不想在再學了呗。”傅聞聲說得輕松。

可齊宋是不信的,“你可拉倒吧,當年你為了能去讀醫,費了多大力氣,現在不想學了?鬼才信!”

傅家公司是上市公司,做的是金融圈子的生意,自然也想要讓傅聞聲也去學經濟有關的專業。可傅聞聲倒好,偏偏喜歡的是醫生這種吃力還不怎麽讨好的,大學就選的醫學專業,畢業後一聲不吭地跑到法國繼續讀研,當時把傅聞聲親爹氣得不行,甚至斷了傅聞聲的經濟來源。

那會兒還是齊宋明裏暗裏幫了他不少回,才沒叫傅聞聲在法國要流浪街頭。

傅聞聲是真的喜歡當醫生,不然也不會一去國外就是好多年。可到底為什麽突然什麽也不要就跑回來了,傅聞聲也不想透露,只是說,“就是想回來,沒那麽多為什麽。”

齊宋看他不想說,也不再問,“那你回來要做什麽,不去你爸公司的話去當醫生?诶,別說,我爸最近投資了一家私立醫院,幫你找個職位進去吧?”

傅聞聲擡眼看着齊宋,笑笑,“不用了,不去醫院當醫生。”

“不用?!”齊宋一臉詫異,“那你做什麽?”

傅聞聲望着杯子裏的茶,出了一會兒神才說,“去當老師吧。”

暮色四合裏,街燈已經亮了起來,暖黃的光映着腳下還未化盡的雪,白雪混着黑泥和深深淺淺的腳印疲倦地沉睡在水泥地上。

傅聞聲回到家的時候已經臨近深夜十一點。這房子是他回國前一個禮拜叫齊宋幫忙找的。齊宋了解他,知道他不愛吵,于是将房子選在了離市區有點距離的地方,小區隔音做得好,聽不到外邊幾條馬路的嘈雜聲。

他今天剛回國,家是第一次來,但房子裝修都是他講好了囑咐着齊宋盯着,基本就是按着他的喜好來的。

屋子設計簡單,三室一廳,裝修格調中性,不會叫人覺得冰冷。門口的鞋架連着櫥櫃,上面是齊宋特地給他擺放的幾個手辦,都是一些小時候喜歡的動漫人物。

傅聞聲一腳踏回國土,另一腳還被帶着時差還在遙遠的歐洲晃着,明明都要淩晨了,他還精神地跟頭牛似的,倒在床上也是毫無睡意。

他睜着眼,手臂枕着腦袋,望着透過窗簾溜進來落在天花板上的一簇月光,忽然想起了陸餘之。

巴黎的那一夜,昏暗的房間裏,人影糾纏,他們伴着外邊的車鳴聲中慢慢地接吻,彼此的呼吸互相纏繞,身體也纏在一起,似乎要不死不休。陸餘之的腿晃在床邊,袒露着白皙和易碎,攪了一夜的春色。

他的身體就像一捧水,流淌在心尖上,又蘊着甘醇的味道,叫人嘗過後便欲罷不能。

傅聞聲深受其害。

“嚯”,傅聞聲忽然坐起,摸來了床頭的煙,靠着床頭抽了起來,突發奇想地找來自己電腦翻出陸餘之當年作為首席舞蹈家的第一次演出。

視頻裏陸餘之跳的不再是虞姬,也不是像那天鋼管舞一樣的熱烈張揚,只是一段很簡單的中國舞,只是從開頭見到陸餘之時候,傅聞聲便覺得難過。

陸餘之一身素色袍衣盤腿坐在地上,雙眸輕輕閉着,細長地睫毛自然地垂下一層陰影,攏在眼底。傷感的琵琶聲響起的時候,他擡起手,袖子褪到肘彎,露出了白皙汝瓷的腕骨來。

那只腕骨,細得随時可以叫人捏斷。

可能是音樂或者是氣氛的烘托,亦或者的表演賽精湛的舞蹈能力,或者是陸餘之這麽一個人,莫大的悲傷和難過朝傅聞聲襲卷而來。

舞蹈很快結束,贏來了一片叫好聲,偏偏傅聞聲記起了周舟和齊宋對嗆說的最後一番話,于是好奇地去點開評論。

然而下一秒,傅聞聲的眉頭輕輕皺起——本該将重點放在舞者的舞蹈表演上,可底下卻是無一不在評論着關于陸餘之是顧家私生子的事情,用詞難聽,甚至有人“猜疑”着陸餘之能夠當上首席舞者的原因,順勢有一堆人開始批評起了陸餘之的舞蹈能力不足。

傅聞聲幾乎被氣笑,這些人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也挺大,不知道還以為當代網友各個都是能力出衆的舞蹈家呢。

這是兩年前的視頻,評論也是兩年前的,可他已然可以從這些評論中窺見當年對陸餘之的謾罵聲有多激烈,被潑了多少髒水。

明明就該像谪仙一樣被人高高仰視,卻被人強拉下來,跌在泥土中,沾了一身的污穢。

傅聞聲很少對人或者事物動過恻隐之心,然而此刻,他忽然對陸餘之生出了一絲的憐惜和心疼。

夜裏寂靜無聲,只有電腦細微的排氣聲在響。傅聞聲以一種不知如何說起的心情重新地将視頻的進度條拉到最前頭,開始一遍又一遍地看起了陸餘之的這一段舞蹈。

孤獨,是此刻陸餘之給他最重的感受。

電腦屏幕上明明滅滅的光映在傅聞聲的臉上,照不出他的隐晦神色。他擡指輕輕地劃過陸餘之的臉,唇角輕輕一勾,有點澀——不過年紀輕輕,怎麽孤獨感就這麽重?

***

左爾東陳

第二更,前面還有一更,不要漏啦,謝謝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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