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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湯在沈燕青的唠叨聲中結束,整個過程裏沈燕青大多都關心着陸餘之的生活。她問,陸餘之就有問必答,他聲音很好聽,清清脆脆,像風鈴在風中搖晃撞出的聲音,換一個對他心有所屬的小姑娘,要被他聲音勾去魂魄。

應該不止小姑娘。

沈燕青講到最後便開始跟陸餘之細數着傅聞聲的不好,說他幾年都不想着回家,就知道學業學業,救人救人。

陸餘之聞言望向他,便和他四目相對。方才認出他的震驚已經從眼底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打量和一絲尴尬。

傅聞聲只管笑,他算是看出來了,現在的陸餘之和那天在劇院見到的時候也不一樣,現在都是乖巧,全然沒了将人拒之千裏外的疏離感。

是狐貍,狡詐善僞。

他們這頓雞湯喝了許久,陸餘之喝完輕車熟路地自己去收拾了碗筷,飯桌上沈燕青輕聲嘆氣,對傅聞聲解釋,“餘之命不好,母親離世,顧家對他又像是外人,我看着心疼,多照顧了一些。”

傅聞聲看着廚房裏彎着腰洗碗的人的背影,想起了齊宋說的那句顧家本就不打算認他的話,一時之間心裏有些苦澀。

告別的時候,沈燕青知道陸餘之要去劇院,就讓開着車來的傅聞聲載他一程。

陸餘之沒有多加拒絕,朝他道了聲那就麻煩了。

雖然是這麽說,但傅聞聲聽得出來,也沒有多少的誠意,敷衍更重。

雪天裏路不好走,街上車多人也多,傅聞聲小心地沿着清潔工人掃出來的軌跡開着車。陸餘之一手撐着頭,專心致志地看着窗外的風景,一路和他無言。

傅聞聲瞥了他一眼,故意問,“認出我了嗎?”

陸餘之收回視線,落到他身上,笑了一聲,語氣帶着嘲諷,“沒想到,這世界這麽小,那天晚上竟然是你。”

傅聞聲接話,“我也沒想到你跑那麽快就算了,把我也忘得那麽快?”

他說的是陸餘之第二天醒來連招呼就不打就閃人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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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餘之沒有方才在沈燕青面前裝乖巧的樣子,此刻面上沒有多少表情,給人一種疏離的感覺。

他看着落在車窗上的雪花,毫不在乎,“不就是一夜情,沒有什麽好道別的。倒是你......”

他頓了頓,歪頭看着傅聞聲,嘴角輕輕一扯,“我以前聽說傅家少爺心性高,生活檢點,怎麽也學別人到酒吧裏找人睡覺?還找了男人?”

傅聞聲也看他,望着他那雙漆黑不見底的眸子裏挂着戲谑,“你不是也一樣?”

“我不一樣啊,”陸餘之聳了聳肩,“你沒聽說過嗎?我私生活不檢點,大家都在猜我跟多少人上過床,是上別人呢還是被......”

“刺啦——”陸餘之的話被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咽回肚子裏,慣性問題他身子往前一沖,下一秒又被安全帶給勒回了背椅。

他偏頭去看傅聞聲,見他臉色不善,寫滿了不快,一時之間驚訝又納悶——他說的又不是他壞話,臉色這麽難看做什麽?

傅聞聲眸子裏看不清情緒,聲音沉了下來,“誰說的?”

“什麽?”陸餘之不解。

“那些話,你聽誰說的?”

陸餘之恍然,又有些覺得好笑——怎麽比他這個當事人還要生氣。他揉了揉自己被安全帶勒疼的肩膀,“誰說的重要嗎?”

“那是诽謗。”

“你怎麽确定是诽謗?也許就是真的呢?”陸餘之露出了那天晚上在酒吧裏朝他露出的笑容,“畢竟那天晚上我也跟你上床了。”

傅聞聲臉色徹底地沉了下來,不明是為了什麽,隐隐的怒氣壓在眉梢裏。

陸餘之愣了愣,以為他在乎的是自己拖了他下水。他解開自己的安全帶,語氣盡量地誠懇,“那天晚上,我們都喝醉了,做的事情說的話都可以不作數,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像別人說的那樣打擾你,反正我們本來就不認識,以後也繼續不認識就行。傅先生,不用送了,我自己走過去就可以。”

傅聞聲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陸餘之已經打開車門下車去了。

外邊風大,狂風掀起陸餘之的圍巾,陸餘之抓着圍巾的流蘇将自己脖子圍緊,上了人行道。

傅聞聲緊蹙的眉還沒松開,看着陸餘之踏入雪中,細雪飄在他的肩上,頭發上,搭着他那身白色大衣,整個人都融入了寂寥天地裏。

他瘦,瘦得被風吹得踉跄,要走得極慢,身後留下一連串的腳印來。然而風雪一刮,腳印就不見了,就像陸餘之這個人,來的痕跡不留,徒留背影孤寂。

傅聞聲盯着看了許久,下颌線繃成了一條弧線,映在車窗上。

他剛才确實是不快的,因為那些話,更因為那是從陸餘之口中說出來的關于別人對自己的惡意揣測。

說來也怪,他并不了解陸餘之,就像陸餘之說的,他們之間只有一夜情,而且還是在醉酒後,做出的事情多出格都能夠理解,那什麽都不算。

可他卻偏偏,對陸餘之多出了那麽一絲沒來由的憐惜。

生來三十多年,陸餘之是他遇見最特別的一個人,這人好像戴了好多面具,時刻地變換着,舞臺上清冷的舞者是他,耐心陪着沈燕青聊天時會偶然流露出一絲溫柔的是他,那晚在巴黎酒吧媚骨天成的也是他。

一個人要怎麽做,做多少,要經歷些什麽,才能把自己僞裝成這樣?傅聞聲不知道,也猜不到。

大雪沒有停歇的意思,遠處的天黑雲堆積,時刻要壓向這座城市。傅聞聲極慢地開着車,跟在陸餘之身後,看着人進了劇院裏消失在自己視線中才停在馬路邊。

他的目光望向遠處白茫茫的一片,好像那裏陸餘之還在,就刻在了他的瞳孔深處。

陸餘之說算了?

這樣的人,傅聞聲并不想就那麽算了。

今天風雪黃色預警,也沒有演出安排,因此劇院裏并沒有多少人在。陸餘之冒雪到行政樓的時候,外套已經濕了個透。他快步地往舞蹈室走去,想趕緊躲進有暖氣的地方去。

路過杜孟秋的辦公室的時候,意外地發覺裏邊竟然有光亮——他以為這個天氣,杜孟秋沒事不會來劇院。

想了想,陸餘之敲了敲門,自己開門進去了,“老師?”

杜孟秋辦公室暖和,他只穿了長衫素服,長身玉立地站在窗前,他頭發是剃光的,看着很是光亮,還反射着頭頂上白熾燈的光在。

他聞聲回頭,看着陸餘之一邊走進來一邊脫掉自己身上的長大衣,“這麽個天氣,您怎麽過來了?”

“在家沒事做,就過來看看也好。”杜孟秋以前是皖南舞團的首席,年輕的時候幾乎包攬了全部獎項,一身本事那叫人望塵莫及,被譽為是難得的天才。

傅聞聲覺得陸餘之演的虞姬妙,那他是沒機會看過杜孟秋的,那才叫做絕,陸餘之可能連他一半本事都比不上,即便他是杜孟秋一手教大的,卻沒有做到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杜孟秋看陸餘之脫下的大衣袖子地方都浸濕的樣子,忍不住皺了皺眉,“我知道你年輕,但還是注意點身體。這麽大雪,怎麽不帶傘?”

“啊,”陸餘之先自己動手倒了口熱茶喝了,等溫熱的茶水倒騰進胃裏,才叫他從寒冷中緩了一口氣,淡淡地應着,“好,下回會記得的。”

杜孟秋看他就沒把自己話放在心上,也知曉他就這麽個脾性,拿他沒辦法只能轉去了別的話題,“外公還好嗎?”

陸餘之臉上的笑容一收,“還好吧,前幾天打了個電話來把我罵了半天,聽着精氣神還是挺足的。”

“你外公他......白發人送黑發人,難免難受,你多體諒多體諒.....”

“老師,”還沒等杜孟秋說完,陸餘之便先打斷了,他起身拿起自己搭在沙發上的衣服,就要走,“你這話已經說了好多遍了,我記着呢。也不早了,我就先去排個舞了。”

“餘之,”杜孟秋叫住他,“你不認顧雲平,外公就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杜孟秋知道,雖然他現在回了顧家,那個地方卻沒真正地成為陸餘之心裏的那個家。

白熾燈散發出來的淡白燈光籠在陸餘之頭上,照得他原本就白的皮膚更白,隐約可以見到他透如白紙的皮膚下青色的血管。

杜孟秋恍然——這孩子怎麽又瘦了?他喊他,“餘之?”

“我知道。”陸餘之回答,默了默,又輕聲重新回答了一遍,“我知道。”

杜孟秋是看着陸餘之長大的,一生膝下無子,是把他當做自己兒子看待的,聽他這麽應自己,心中便忍不住一緊。他看向窗外,窗外黑雲壓城,風雪不止,他卻無緣故地想起了那個女人,陸餘之的母親,那個驚豔了歲月卻不得善果的女人——如果你知道了你兒子如今的境地,你會後悔嗎?

“老師,”陸餘之喚回了杜孟秋的思緒,“我先走了。”

“好,你去吧。”杜孟秋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他,“我看樓下一直停着一輛車,跟着你過來的,是你朋友嗎?”

陸餘之微微訝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算是吧。”

從杜孟秋的辦公室出來後,陸餘之站在走廊上,靠着窗,看着樓下還停着的黑色路虎,大雪掩了車篷,車主卻不躲避。

他目光微微眯起,桃花眼裏看不清任何情緒,站了片刻,才轉身離去。

***

左爾東陳

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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