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傅聞聲垂眸看着懷裏的人,看他脖子上一路血色蔓延至耳後,雙目緊緊閉着卻又高高地蹙起眉,明明都沒了知覺了卻還是抓着他的衣領不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他沒有見過這樣的陸餘之,狼狽脆弱,如同易碎的瓷器娃娃,一碰即碎。

心裏的怒火倏地蹿起,隐隐的怒意爬上了眉梢,傅聞聲抱着陸餘之的手悄然用力,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賀子堂在傅聞聲闖進來的時候已經愕然地停住了腳步,身後的顧怿華更是驚訝地起身,“傅聞聲!你怎麽在這?”

賀子堂皺了皺眉,“傅聞聲?”

顧怿華連忙上前,和賀子堂低聲地解釋這是傅氏傅謙的兒子。賀子堂恍然,很快地就收好了計劃被人打擾的不快,甚至禮貌地伸出手,“傅先生你好。”

傅聞聲卻不搭理,他下颌線繃得緊,冷冽的弧線猶如一把刀,明明白白地亮相,擺明了這人我護了的意思,“這是在吃酒席還是在設局?”

話說得太明白,誰的面子都不給,讓賀子堂還伸在半空中的手以及臉色着實尴尬又難看。

顧怿華臉色也沒好看到哪去,他沉下聲,“傅聞聲,你想要幹嘛?!”

傅聞聲哼笑一聲,“不幹嘛,陸餘之是我朋友,既然醉了,我就帶他走了。”

話音一落地,傅聞聲扶着陸餘之轉身就要走,賀子堂在身後陰恻恻地開口,“傅先生,你一來就帶走我的客人,這不合适吧?”

傅聞聲腳步一頓,微微側頭,白熾燈下側顏顯得冰冷又鋒利,他冷冷地看着賀子堂,“客人?你說這話是在侮辱自己還是侮辱別人呢?”

賀子堂臉色驚然劇變,西裝下的手心攥緊,“你是擺明了要和我作對?我和傅家還有門生意在談,你現在這樣做你父親知道嗎?”

他頓了頓,朝昏迷着的陸餘之揚了揚下巴,“你和他什麽關系?要你這樣護着他?”

傅聞聲默然片刻,就在賀子堂以為他在權衡輕重時開了口,他勾着幾近不屑和嘲諷的眼神看着賀子堂,“不知道賀先生懂不懂得,傅家從來不和手腳不幹淨的人做生意。”

他又偏過頭看着顧怿華,“他也算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即便沒有感情可血緣還在的,你就讓他們這麽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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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怿華唰地面如菜色。

就在這時,大門被重新打開,然後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閃光燈打在所有人臉上——竟然不知道哪來了幾個記者。

賀子堂眉頭堆擠得老高,給自己的助理使了個眼色。助理馬上意會,連忙上前去攔那些記者, “誰讓你們進來的,出去......”

“別啊別啊!”齊宋從旁邊擠進門來按下了助理的手,朝記者嚷着嗓子,“诶诶诶,大家安靜點哈,現在是顧氏和賀子堂先生一起聚餐共同商讨合作事項,請大家來呢就是為了讓大家一起期待一下合作的達成。大家有什麽問題可以輪流提問哈!”

助理看自己老板臉色越來越難看,頓時急道,“不是,你......”

“別你啊我的,趕緊讓一讓,別耽誤你老板時間。”齊宋不由分說地拉着他往一邊去,給記者讓出路,看着鏡頭怼到了賀子堂和顧怿華的臉上去。他朝早就退到角落裏的傅聞聲得意地揚了揚眉梢。

傅聞聲心領神會,帶着陸餘之悄無聲息地離開。

傅聞聲跟齊宋借了車,因為太晚了,他沒有把陸餘之送回胡同街去,而是直接幹脆地拐回自己家裏去。

淩晨的街上已經沒有多少人在,街頭挂着迎春的紅色燈籠正幽幽地發出紅光,與暖黃的路燈雜糅在一起,透過車窗玻璃,稀稀疏疏地落在車內。

傅聞聲開着車,透過後視鏡看着後座裏縮成一團的人,心情莫名複雜。

說不上來的心疼像灌了鉛地沉在他的心底,連帶着臉上所有表情都失去了色彩。

陸餘之身高一米八,卻是輕得很,傅聞聲不費什麽力氣就把人給背上樓。進了門把人放在床上,去浴室拿着溫熱的毛巾過來。

他一條腿跪在了床上,小心地替陸餘之擦着臉。陸餘之臉還是紅的,原本就白皙的膚色襯得人看起來更加地嬌豔欲滴,像是一朵極好看的玫瑰,撥開層層花瓣,露出了最美的花蕊。

可那是被強行撥開來的。

傅聞聲不敢想,要是齊宋無意中告訴了自己這件事,陸餘之會遇到什麽事情。他彎下腰,垂着眼眸看陸餘之,幸好,顧怿華還有點良心,給陸餘之下的只是迷藥,而不是什麽其他的東西。

床頭燈明滅地灑在卧室的每個角落,落在陸餘之緊閉雙眸的臉上,細長的睫毛投下陰影搭在了眼下,可能是因為不舒服,他的眉心緊蹙着,薄薄的眼皮下是不安穩的眼珠。

傅聞聲小心地伸出手,帶着毛巾的濕意落在了陸餘之的眉心上,動作輕柔地一點一點撫去高高蹙起的眉。

就在他要收回手的那一刻,忽然被更為冰冷的手一把攥住。傅聞聲訝然地一愣,對上了陸餘之陡然睜開的眼睛。

兩人默默地對視片刻,傅聞聲才說,“你醒了?”

可能不是很清醒,陸餘之瞳孔裏映着光,閃爍着一絲的迷茫,也不說話,只是盯着傅聞聲看。

因為酒精作用,陸餘之的眼尾一片通紅,像是塗了紅妝,有着驚心動魄的美,傅聞聲受不住,莫名的火熱從喉嚨深處戛然燒了起來,他啞着聲音,“這是我家,你放心。”

可陸餘之好似置若罔聞,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忽然一翻身,壓倒了傅聞聲,跨坐在他身上。

傅聞聲愕然地看着他,喉結上下一滑,“陸餘之......”

他還未說完的話因為陸餘之緊接着的動作噎在了喉嚨裏。

陸餘之一錯不錯地盯着他,似乎要望進他的心裏去,他微微俯下身,額頭與他相抵,鼻尖對鼻尖,帶着酒氣滾燙的呼吸就落在傅聞聲的臉上,又纏繞着他的呼吸,燒進了肺腑裏。

他掌心一下變得滾燙,撫上了陸餘之瘦削的肩膀,再往上就是陸餘之蔓延着血色的脖頸。

陸餘之忽然開口,聲音嘶啞着,“我喜歡男人。”

傅聞聲回答,“我知道。”

“你知道?”陸餘之輕聲一笑,“所以你也要和我上床嗎?”

傅聞聲一下愣住,還沒琢磨透陸餘之話裏的意思,陸餘之已經垂下腦袋,額頭磕在他的肩膀上,四肢仿佛失去了力氣地伸直,整個人像受傷的小獸趴在了傅聞聲身上。

他的頭發蹭着傅聞聲的側臉,傅聞聲聽到他喃喃開口,“別搞我了,我好累。”

傅聞聲霎時間明白了陸餘之的話,心裏密密麻麻地泛起疼,他輕撫着陸餘之的後背,輕聲哄着,“睡吧,沒事了,我在呢。”

陸餘之做了個夢,夢裏出現了很多人,是陰暗房間裏總是抽着煙的陸伽阮,是會坐在臺階上哄他的陸全笙,是從小就教他跳舞的杜孟秋。夢裏的路很長,長到陸伽阮和陸全笙的面容逐漸地模糊起來,陸餘之在一團白霧裏想去抓,卻總是撲了空。

他伸着手,視線落在空蕩蕩的掌心裏,眸子裏迷茫地不知來路和去路,他想,哦,原來沒有人要我。

他想要收回手,掌心忽然被另一只手攥住,那人掌心滾燙,一路燒到了他的心裏。

陸餘之愕然地擡頭,便看見面前站着傅聞聲,眼底含着笑看他。

他聽到他說,“我在這。”

皖城的六七點天還是黑的,遼遠的天邊慘淡的微光拖着尾巴勉強照亮了一角,卧室裏并不明朗,陸餘之醒來的時候只覺得眼前都是黑的。

他腦子還在暈乎着,花了一段時間才想起來昨天發生了什麽事情,以及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跌進的懷抱裏。

是傅聞聲帶走了他麽?

他在被窩裏側過頭,便看見了躺在身邊的傅聞聲,他一愣,半撐起身子看着人。

傅聞聲昨晚應該是匆忙睡下的,毛衣都沒脫,拉着一角被子窩在一邊,眉間還揉着疲憊和消散不去的憂心,就連嘴角也抿得極緊。

陸餘之湊近了幾分,眼睛裏流轉了難以言喻的微妙,和傅聞聲認識到如今的點點滴滴如同電影在腦海裏清晰地播放着——巴黎的酒吧裏帶他走的傅聞聲,劇院問自己認不認得人的傅聞聲,因為別人的風言風語卻比自己還要生氣的傅聞聲,胡同街裏和他擠在一張床上和拐着彎安慰自己的傅聞聲,還有現在的傅聞聲......

陸餘之從來沒發現過,傅聞聲在自己記憶裏原來是這麽的清晰并深刻,出乎意料地直接地烙在了某個深處。

他在淩晨的一片寂靜裏喃喃開口,“傅聞聲......”

傅聞聲睡得并不舒服,衣服堆擠着,讓他覺得自己都要呼吸不暢。醒來的惺忪中他下意識地去摸旁邊的被褥,摸到一陣冰涼時他陡然驚醒,翻身坐了起來,卻一眼就望見了窩在自己小沙發裏的陸餘之,手裏夾着估計是從他衣服裏掏出來的煙,正望着窗外發着呆。

傅聞聲抓了一下頭發,聲音因為剛起還啞着,調侃了一聲,“喲,沒跑呢。”

他說的是在巴黎那一夜後陸餘之滾完床單就直接跑路的惡劣行徑。

陸餘之頭都沒回,“跑什麽,還沒謝謝你昨天幫我。”

“不客氣,”傅聞聲下了床,走到陸餘之身邊,才發現這人腳底下的煙灰缸裏已經有好幾跟的煙頭,後知後覺地聞到了滿屋子的煙味。

他皺眉,“這是抽了多少?”

又看着陸餘之,“舞蹈家也喜歡抽這麽多煙啊?”

陸餘之終于轉過頭來看他,細長的睫毛蜷起,漆黑的眸裏勾着一絲的戲谑,“怎麽?舞蹈家不是人嗎?”

“沒,就是覺得挺有意思,和你形象不太符合。”和他在舞臺上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子相去甚遠。現在的陸餘之,有了煙火味,會沉迷于欲望,會借煙消愁。

陸餘之也笑,“這話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樣。那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

“想什麽?”

陸餘之撐起上半身,嘴裏吐出煙霧,“我想和你談個戀愛啊傅教授。”

傅聞聲結結實實地愣住了,腦子裏的思緒一下飄得老遠,到了昨天在桔園裏他們說的話,一時聲音暗啞,“不是不相信愛嗎?”

陸餘之聳了聳肩,“那能怎麽辦呢?”

他擡着眸,難得正色,“你幫我那麽多回了,不是要我以身相許嗎?傅教授,你想要嗎?”

“你在拿你自己和我做報答嗎?”

陸餘之卻搖了搖頭,“不是,是真心的,我也想試試,你說的那些是什麽樣的?”

他想知道,想嘗一嘗讓陸伽阮着迷地不可自拔的愛到底是什麽樣的。

傅聞聲沉默了很久,久到陸餘之以為他會拒絕的時候忽然俯下身子,捏住了自己的下巴,“好啊。”

這回換陸餘之愣神了,還沒反應過來便是一個吻湊了過來,傅聞聲從他嘴裏讨了煙霧,他們唇齒相交,吻得深久。

陸餘之縮在沙發裏微微喘着氣,眯着水霧彌漫的眼看傅聞聲。

傅聞聲與他額頭相抵,一字一句道,“我也是真心的,你說的了,不要反悔了。”

(卷一完)

***

左爾東陳

新年快樂呀!!!!卷一結束,開啓卷二談戀愛之旅哈哈哈

卷二 檸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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