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個春節,應着沈燕青的要求,傅聞聲足足陪着她串了四天的親戚,奔赴在不同的七大姑八大舅之間被問候着人生大事,給了他一種被支配的恐懼感,甚至都無法騰出空去做自己惦記的事情。
等到初五,傅聞聲借口要處理學校事情,火速上了車走人,惹得沈燕青遷怒到傅謙身上——看你的好兒子。
傅謙只好一臉無辜。
傅聞聲說要回家,卻沒往家裏去,而是拐去了最大的商場,買了給老人的禮物,轉頭就奔向了胡同街去。
相比市中心,胡同街熱鬧得多,雖然才是初五,但街巷裏已經有人在擺攤,來往的人在小攤前駐足,一邊和老板殺價再一邊聊起家常。小孩圍在角落裏玩耍,喜歡出其不意地點燃小鞭炮,吓得路人尖叫,然後在一旁幸災樂禍地拍手叫好。不過幾秒,就有家長手裏攥着雞毛撣子追了出來。孩童的喊叫聲、家長的呵斥聲、攤主的吆喝聲讓胡同街像煮開來的沸水,咕嚕咕嚕地迎着新年的氣息。
傅聞聲将車停在巷子外,這不過是他第二次來胡同街,明白自己要認識路壓根就是不可能的,可又秉着想要給驚喜的神秘感,還是決定自己多張張嘴,別人不認得陸餘之,總會認識陸全笙的吧。
于是傅教授好生地出息,花了将近半小時的時間才找到地方,站在虛虛掩着門的四合院門口深呼吸了幾口氣,順帶整理了一下儀容儀表,讓自己看起來不過于狼狽,才敲了敲門推開,“陸餘之?”
來得好巧,陸餘之正在院子裏壓腿,大冷天的就穿着白色寬松的練功服,一條修長的腿搭在竹竿上,上身挺得直,在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時微微側頭,與進門來的傅聞聲四目相對。
冬陽暖和,金色的光輝落在院子裏,籠了一層柔光在他們身上,微風吹過他們的發梢,似乎有什麽東西一同地在他們的心上輕輕地撓了一下。
這是自除夕夜後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也是他們在一起後的第一次見面。
還是傅聞聲先開了口,他用空着的手關上門,走進院子,到陸餘之面前,“這麽看着我幹嘛?太驚訝了?”
确實是有些驚訝的,畢竟那晚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聯系過,他以為也許傅聞聲改變主意了,沒想到人今天就過來了。他發現傅聞聲頭發剪短了一點,整個人顯得更加利落起來,他猶豫着說,“你來......”
“我來見你。”傅聞聲從善如流地接過話。
陸餘之垂眸看了一眼他手裏拎着的大小盒禮品,全是給老人的禮物,忍不住調侃,“也沒見給我帶禮物啊。”
傅聞聲一時噎住,想了想,“我們可以直接去店裏挑。”
“挑什麽?”廂房的簾子被人撩起,陸全笙拄着拐杖走了出來,眯着眼看傅聞聲問,“這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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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聞聲。”陸餘之擱下腿應道,想了想又補充,“我朋友。”
陸全笙拔高了音量“哦”了一聲,一邊走過來一邊嘟囔,“沒見過你往家裏帶朋友。”
哦,那我是第一個。傅聞聲下意識地想,朝陸餘之瞥去目光,裏邊閃過的得意和開心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陸全笙走到面前,睜着老花眼看他,最後由衷評價,“好仔,挺帥。”
傅聞聲沒想到老人家誇人這麽直接,一時哭笑不得地向人問好,“陸老,我叫傅聞聲,你還記得我嗎?”
陸全笙哎呀了一聲,“我哪記得,餘之不帶朋友來家裏的,你是第一次來,我怎麽見過你。”
傅聞聲一愣,這是忘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了?
還沒等他想明白,陸全笙就拍了拍他的手臂,“你來了就吃個午飯再走吧,餘之會做給你吃,我要出門去啦。”
“你又要去哪裏?”旁邊一直沒開口的陸餘之悠悠問道,“我不會做菜,做什麽給他吃。”
“哎!我要去看戲了!”陸全笙瞪他,“下幾碗面你不會?”
陸餘之失笑,“你讓人家來家裏就吃面?”
陸全笙馬上笑容可掬地看着傅聞聲,“不介意吧小夥子。”
傅聞聲看看他,又看看陸餘之,“沒事,我會做,您放心去吧。”
陸餘之轉去看他。
陸全笙立馬應了一聲好,又說了幾句話,便忙不疊地出門去了。
“陸老記憶不太好?”看着陸全笙拄着拐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傅聞聲才問。
“嗯,”靠着寬大的袖子,陸餘之攏着雙手在衣袖裏,“很多事情一會兒就忘記了。”
他收回視線朝傅聞聲挑了挑眉,“你會做菜?”
“嗯啊,”傅聞聲笑,“給你露兩手。”
廚房裏沒有多少的食材,倒是有一只剛買回來不久的鳜魚,傅聞聲問,“陸老吃紅燒臭鳜魚嗎?”
紅燒臭鳜魚是皖城有名的特色菜,據說是早年徽商遠行沿途放排打漁為生研究出來的藏存鳜魚的法子,後來被後人發揚光大做出來的一套鳜魚做法,不經意間,成了徽菜的招牌菜。
紅燒鳜魚做法不難,但對于陸餘之這種只會下下面的廚房小白來說,那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于是看向傅聞聲的眼神都帶着毫不掩飾的驚訝,“你會做鳜魚?”
傅聞聲一邊挽起袖子,露出突出的腕骨,一邊洗了鳜魚,“嗯,做過幾次。”
“哦,”陸餘之又問,“能吃嗎做出來的?”
傅聞聲哼笑一聲,微微回頭看他,“試試才知道啊。”
此時的他正彎着腰,額前有碎發落下,鼻梁高挺,與唇和下巴勾出了一道溫和的弧線,而眉梢揚着,眸光清亮地就落在了陸餘之身上。
陸餘之想老頭說得真對,這人真好看。
傅聞聲先将洗幹淨的鳜魚上鍋蒸着,然後和陸餘之一同坐在門檻上看着院子的景物。
那天來的時候是深夜,走的時候還是淩晨,沒讓他看清楚院子裏的樣子,現在才發現,原來院子裏養了好多花草,和桔園那個小院子有的一拼。可這裏又和桔園不同,這裏的花草被人悉心照看着,在寒冬裏長得甚是好看,花的鮮豔,綠的生機勃勃,有一種不是種出來為了取悅別人而是為了讓自己發光的感覺。
都說能從花裏見到種花人生活的樣子,花要是長得豔,那種花人大抵也是熱愛生活的吧。
傅聞聲問,“這些你種的?”
陸餘之将頭靠在門邊,啊了一聲,“我和老頭種的,他種的比較多吧,我不常來這裏。”
“你不常來?”傅聞聲以為陸餘之就住在這裏。
陸餘之目光落在虛空上,神情淡淡,“我和他不對付,會吵架,他有時候也不想見到我,我就偶爾回來。”
傅聞聲其實料想得到,陸全笙精神狀态不太好,嚴重的時候會傷害到的陸餘之,他想或許陸餘之不住在這也有陸全笙想保護陸餘之的原因在。
“那平時都是他一個人住?”
陸餘之望向他,好看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的遲疑,似乎在想自己為什麽會和傅聞聲說起這些,但還是回答,“老師會經常來看他,也有護工。”
他也經常來,夜裏的時候比較多,看看人就走,沒有過過幾次夜。傅聞聲來家裏的那一晚是恰巧陸全笙精神狀态不錯,記得他是誰,留着他在旁邊聊了很久的天,他才睡回了自己從小就住的屋子。
傅聞聲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說,“下次我可以和你一起來看陸老。”
講這話的時候,傅聞聲正看着他,語氣是輕的,但裏邊的認真陸餘之是聽得出來的。
有那麽一瞬間,陸餘之是想問為什麽的,然後轉念便想到了除夕夜裏,他們在沙發上緊緊相擁着接吻,炙熱的感覺爬上身體每一處,熱得下一刻就要燒起來。
窗外景色朦胧,城市還沉睡在淩晨裏,而傅聞聲在一下一下地親着他的耳朵。
陸餘之聽到他說,“我真的挺喜歡你的。”
——因為喜歡,所以想幫他照顧家人,替他分擔點負擔,聽他說說那些總是藏在心底的話。
陸餘之拇指的指腹輕輕地摩着指節,點了點頭,“好。”
傅聞聲眉眼彎着,自然地擡手替陸餘之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
他自然,陸餘之卻不大自然,就着傅聞聲擡手間朝他投去複雜的一眼,“傅聞聲......”
風陡然變大,院子裏的花草嘩嘩作響,剛理好的發又被吹得亂七八糟的,傅聞聲索性放下手,盯着陸餘之的眸子,歪了歪頭,“陸餘之,我們現在在談戀愛,你忘了?”
傅聞聲眉眼和沈燕青很像,眼窩深邃,看人的時候又總是認真地,視線相交的時候常常會給人一眼萬年的錯覺,仿佛這輩子就只想溺在這片眸光裏。
陸餘之從來懶散随意,并不喜歡去追究一些事物背後更深的東西,比如用意,再比如感情。他其實并不懂得,傅聞聲為什麽偏偏看中了他,為什麽才見過幾次就想要和他在一起,為什麽把這段近乎荒謬的感情這麽當回事。可這就好比如他并不懂自己為什麽會答應傅聞聲談戀愛一樣,僅僅因為他幫了自己?
不至于的,陸餘之比誰都明白,答應傅聞聲大抵是因為大年初一那天醒來的時候,他的身邊睡着一個疲倦的傅聞聲,而有一種幾十年都鮮少感覺到的安全感落在了他的心裏,就好像那時候在巴黎,他在一片喧嘩中望見了傅聞聲,煩躁的心情突然安定,甚至有了沖動。
杜孟秋以前跟他說過情愛是一件玄之又玄的事情。
他那時不懂,現在卻有點明白了,并從裏邊琢磨出了一絲的興趣。
陸餘之也跟着歪了歪頭,一字一句地說,“我知道啊,傅教授。”
***
左爾東陳
還是新年快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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