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周舟出院的那天,傅聞聲幫忙去接了,和齊宋被周舟父母留下來吃了個飯。飯後齊宋原本想送傅聞聲回去的,傅聞聲拒絕了,說自己有朋友來接。
齊宋好奇着,“什麽朋友,我認識嗎?”
在玄關處穿鞋的傅聞聲動作一頓,然後搖了搖頭,“不認識。”
“你身邊還有我不認識的,不是啊,傅聞聲,我發現你變心了!”齊宋裝哭腔控訴着,“你身邊開始有其他人了......”
傅聞聲翻了個白眼,穿上鞋子直起身子,朝齊宋身後叫了聲,“伯父。”
齊宋條件反射地站直了身子,連忙回頭,才發現身後壓根就沒人,是傅聞聲逗他玩的,“啧,傅聞聲......”
“诶诶诶,別說了你,”傅聞聲擺擺手打斷他,“趕緊進去看周舟吧。”
他倏地拉開門,拉着衣服出門去了。
周舟家是在這幾年新建的高檔小區裏,從她家到馬路上隔着不遠的距離,傅聞聲走了快十五分鐘才走到,上了停靠在路邊的一輛白色suv。
他砰地關上門,“來晚了,等很久了嗎?”
陸餘之一手握着方向盤看他,“沒。”
傅聞聲系上安全帶,側着身子,“你吃了嗎?”
陸餘之打着方向盤,“随便吃了點,我和醫生約了下午一點,現在過去剛剛好。”
今天是他們約好要去看陸餘之認識的那個心理醫生,陸餘之知道他今天要來接周舟,他不好跟着去,怕到時候傅聞聲直接跟着他走被人看出點什麽,就只停在了附近等他。
大白天的,見面卻有種地下接頭的味道。
陸餘之看似專心致志地開着車,腦子裏卻不斷地想着如果他們之間被發現了,傅聞聲會怎麽做?會選擇與他分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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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的吧。
畢竟他那麽在乎家裏人。
傅聞聲一看就知道陸餘之想什麽想得入神了,好笑着提醒他,“餘之,認真看路。”
陸餘之恍然回神,“我看着呢。”
“哦,真的嗎?”傅聞聲眼裏滿是調侃,“剛才差點就撞了。”
陸餘之回頭瞪他,“沒有。”
“有,還好我提醒你了。”
陸餘之忽然轉了個彎,駛入其他車道,傅聞聲避之不及,身子傾了一下。
“別說話了你。”陸餘之冷淡地說道。
傅聞聲看他有些惱羞成怒的樣子,就只管笑,但也不逗人了,跟着看路面。
他其實是有點緊張的,盡管對自己情況是有所了解的,但也怕見心理醫生,怕從醫生口中聽到不好的結果,所以在法國咨詢過一次心理醫生後就慌忙逃走,再也不敢去過。
這次要不是陸餘之堅持,他也是想着能逃避就逃避,但陸餘之卻是商量都不打一下就幫他預約上了。
陸餘之見傅聞聲忽然安靜了下來,瞥了一眼過去,“怎麽了?”
傅聞聲指腹搓着,老實道,“沒事,有點緊張。”
“別緊張,心理醫生又不吃人。”
傅聞聲輕笑了笑,沒說話。
陸餘之怕他想什麽,便試着開解着,“只是給你開導開導,聊聊天,也沒有別的,總比你憋在心裏好。”
他猶豫了一下,伸過手握在了傅聞聲的手上,“別緊張。”
傅聞聲微微睜大了瞳孔,反握住陸餘之,說,“我不緊張了。”
心理醫生姓程,單名一個瀾字,今年比傅聞聲大個幾歲,但皮膚保養得很好,看不出來真正年齡,傅聞聲見到的時候,還以為不過二七二八左右。
他似乎是故意站在門口等着他們, 一看到陸餘之的車就迎了上來,但不是先看傅聞聲,而是看陸餘之。
陸餘之被他瞅了幾眼,問,“看得怎麽樣?”
程瀾倒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氣色不錯。”
他這才看向了傅聞聲,禮貌地伸出手與傅聞聲握住,“傅先生,你好,聽餘之提起過你。”
傅聞聲原來就應程瀾看陸餘之的眼神不大舒服,現在聽程瀾這種透着他和陸餘之之間很熟悉的口吻說話,便瞄了一眼陸餘之。
他點了點頭,“程醫生好,你和餘之很熟?”
程瀾,“哦,當然,我們是......”
“不是很熟,”陸餘之打斷程瀾的話,他看着傅聞聲,“偶然認識的,不算熟。”
這像是在跟他解釋,傅聞聲心裏嘗到了一絲甜頭,方才的不舒服消散不見了。
程瀾聽着陸餘之不知道哪來的瞎話,心裏吐槽着也不揭穿,引着傅聞聲去了咨詢室,讓陸餘之在外邊等着。
程瀾的咨詢室裝修很簡單,但不失溫馨,窗簾是故意挑的暖黃色,有花草的盆栽在角落裏,給來咨詢的病人營造出來一種暖心的氛圍。
程瀾給傅聞聲倒了杯熱水,在他對面坐下,“我聽餘之說傅先生以前也是個醫生?”
傅聞聲抿了一口水,“叫我聞聲就好了。嗯,以前在醫院學習過。”
“那這麽說來,我們也算是同行。”
傅聞聲笑笑,“現在不是了。”
“其實我在餘之跟我提起過之前也聽說過你。”程瀾起身,從自己辦公桌上拿來了ipad,點開了一篇報道給傅聞聲看。
傅聞聲接過來,認出了那上面有自己的照片。
那是挺久之前的報道了,他跟着自己老師一起對心髒支架做了一個詳細的研究,在現有的藥物塗層支架上做了進一步的運用,利用藥物抑制血管壁增生,預防再狹窄,對以後冠心病的治療很有意義。
當時得到了各大媒體的采訪和報道,傅聞聲有幸被自己老師拉着進行一次訪談,他手上現在這份報道就是那個時候的。
上面的傅聞聲,還穿着白大褂,要比現在年輕個幾歲,意氣風發,那會兒他對自己的未來充滿地無限的憧憬。
不過轉眼一瞬,他已成了連手術刀都不敢拿的廢物了。
程瀾觑着傅聞聲的神情,聲音放輕,盡量地使自己耐心與溫和,“聞聲,我也是醫生,對冠心病有所了解,你們那時候研究出來的這個,對冠心病而言有多大的用處,可以延長很多冠心病病人的性命。”
他拍了拍傅聞聲的肩頭,“你已經救了很多人了。”
傅聞聲垂眸不語良久,才慢慢地将手裏的ipad 放回桌上,“可我也沒能救上人的時候,那時候有多無能為力,程醫生你一定知道。”
“那你不能把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擔,”程瀾說,“家屬的不理智,當時病人情況的嚴峻,都是不可回避的問題,傷醫事件的意外,不是你造成,病人的死亡也不是你造成的。”
傅聞聲彎下腰,兩只手交握着,沉默着搓着自己的虎口,半饷才說,“可我有時候做夢,都是那個人問我為什麽救不了他,或者是那個家屬,拿着刀對着我......”
對他說他是庸醫,害死人得償命,血色與夜色一般地濃,不斷地靠近他,奪走他的五感,他自責又害怕,終于在日複一日中脫下那身白大褂。
程瀾嘆了口氣,“人不是神,會失敗,會恐懼和畏縮,性格是人的一部分,你要坦然地接受這些的存在,當你可以面對這些的時候,你才能夠對過去釋懷。”
傅聞聲微微擡眸看他。
程瀾與他說起了一個故事,說自己有個病人在他的治療下還是走向了死亡,那天最後一次來見他的時候,告訴他從相互認識到現在,她已經多活了1000多天,如果有一天她要走了希望程瀾不要自責。
那時候程瀾本能地感覺到她要做什麽啥事,一遍一遍地開導她與她交談,分別的時候他說希望他們還有再見的機會,那時候希望你已經有所康複。
當時女孩笑容燦爛,朝他點了點頭,說一定會的。
可在離別的幾天後,她喝了一大瓶安眠藥,義無反顧地走向了死亡。
“她走的時候,我很難過與自責,我們認識了這麽多年,我以為她在走向康複,可沒想到她最終還是會選擇離開。那段時間我也很頹喪,一個心理醫生都不能排解自己,是不是很可笑。直到我再見到另外一個病人,他告訴我他想活下去,希望我能幫他。”
程瀾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短暫地陷入回憶,良久繼續說,“我那時候就明白,醫生不能救下每個病人,但每個病人都需要我們存在,我們盡人事聽天命,努力地與死神争奪生命,如果失敗就再站起來,因為後邊還有人等着我們。”
“聞聲,”他語氣誠懇,“你的老師為什麽要救你,是因為你有能力,他希望以後可以救更多的人啊。”
傅聞聲恍若被擊中,睫毛微微一顫,眼裏便有了水光。
程瀾從咨詢室出來,一開門就看見了還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的陸餘之。他驚訝地看着人,“你怎麽還在這?”
陸餘之原本抱着臂,見到程瀾出來的時候便坐直了身子,看向了程瀾身後,卻沒有人跟出來,“我等他,人呢?”
“睡着了,過會兒才會醒。”程瀾小心地把門帶上,坐在了陸餘之身邊,耐人尋味地打量着陸餘之。
陸餘之沒在乎他的視線,“他怎麽樣?”
“放心吧,有創傷後應激障礙,應該是當時老師因為他手術失敗的事情受傷給他的刺激太大了。”
陸餘之斂着眉,“可以康複嗎?”
“當然可以,不過需要點時間,也需要他自己釋懷,畢竟我只是起到一個輔助作用而已。”
他頓了頓,臉上耐人尋味的意味深長,終究還是問,“你很關心他?”
陸餘之這才察覺到他的意味,別扭地挪開頭,十分坦誠,“我們在一起了。”
注:心髒支架是針對冠心病治療的一種治療方式。
***
左爾東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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