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另有陰謀

章姨娘見王婆子追了上來,遂問:“嬷嬷有何事?”

王婆子面露焦急之色, “姨娘,太夫人每日必喝的幾味藥都斷了,不知……”

經王婆子這麽一提醒,章姨娘才想起太夫人每日要喝三頓藥之事,她随口扯了個謊子,“我已吩咐人去采買了太夫人的藥,你且先等着,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王婆子聽後放心了,便轉身進了屋。

章姨娘去了管事房,催人趕緊從府裏僅有的三千銀兩裏拿出五百兩銀子,先采買太夫人這一個月的對症之藥及補藥。

管事房裏幾個辦事的人問了一句要不要買夫人的藥,章姨娘愠臉道:“你們都瞎了狗眼麽,夫人的病已經好了,還需喝甚麽藥?你當夫人真的是藥罐子,頓頓把藥當飯吃麽?”

“那……那補藥呢?”一位耿直的小厮問道。

章姨娘立馬又擺出一張溫和的臉,“你如此關懷夫人,真是難得,府裏要的就是像你這般時刻為主子着想的奴才。只是……府裏銀兩如此緊張,實在沒有多餘的錢買補藥,要知道那些血燕與阿膠可得四百兩銀子一斤呢,真的吃不起,就暫且停了罷。”

章姨娘說完頭也不回地出了管事房,那位小厮被其他幾個拉在一邊小聲嘀咕着,嘲笑他不會看人臉色,遲早會被章姨娘打發出府。

徐澤本是要回老國公府的,恰巧在路上碰到去管事房領銀霜炭的雪兒,便尋問了夫人的近況。聽雪兒說夫人身子忽然好了許多,還起了炕,他再想到兄長之事,覺得自己應該去錦繡院看望一下大嫂,大嫂乃兄長的元配夫人,他不應該瞞着大嫂的,何況兄長的喪事得提前預備着,這都得大嫂來操持才是。

當他折身準備去錦繡院時,卻碰到了章姨娘。

“二弟!”章姨娘快步跟了上來,“你這是要去錦繡院麽?”

徐澤閉口不言。

“二弟,這麽些年來,你都沒直呼我一聲嫂子,你忘了你小時候我經常領你去府外玩了?唉,真是枉了我當年那麽疼你,你心裏卻只惦記着夫人。夫人品貌端方,寬厚仁慈,我平日裏也是十分敬着的,可我好歹是你的親表姐,你應當與我更親近一些不是麽?”

徐澤颔首垂目,朝章姨娘作了個輯,喚了一聲表姐。

章姨娘知道徐澤的心思,願意叫她表姐而不願叫她嫂子,不就是覺得她身為妾室擔不起“嫂子”這個稱呼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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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得罪這位小叔子兼表弟對她可沒好處,也就懶得跟他計較,仍擺着一副表姐對表弟那般疼愛的模樣,柔聲道:“聽你這麽叫我一聲表姐,好似咱們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一般,你不知道你那孩童有多淘氣,每次出府玩都把我累得半死。對了,你去夫人那兒有何事?還有,你今日回得這麽早,是不是從兵部得知了你兄長的近況?”

徐澤一聽問起兄長之事,剛才一直抑住在眼眶裏的淚水再也憋不住了,如急流般湧了出來。

在章姨娘的記憶裏,徐澤只流過兩次淚,一次是他小時候在外瘋玩找不到家了,再一次便是他的父親徐國公在剿餘賊時中了毒箭,剛一到家便毒發身亡。

是的,在她的記憶裏徐澤只哭過兩回,現在他哭的是第三回,還是一臉痛苦難抑的模樣。章姨娘還需再問麽?她明白,徐澄怕是活不過這兩日了。

雖然徐澄平時待她淡如水,可她是真心深愛着他,何況徐澄待誰都是淡淡的,即便對嬌豔欲滴的紀雁秋和明媒正娶的夫人李念雲都沒有特別之處。如此說來,徐澄也不算是薄待了她。

盡管這兩個月來,大家都知道徐澄十之八|九是回不來了,可真正得知徐澄将死之時,章姨娘仍然承受不住,再尋思到自己有兒有女想另嫁男人幾乎沒有可能,便失聲痛哭了起來。

忽然,她想到李念雲,便哭着催徐澤,“你兄長之事不可瞞着夫人,你快去錦繡院罷。”

徐澤低着頭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去了。

章姨娘望着徐澤落寞凄涼的身影,暗自忖道,你大嫂聽到此噩耗若是不當場悲痛欲絕而猝亡,怎能對得起她對老爺那番情深意重?

徐澤來到了錦繡院,坐在李妍的面前,哽咽地将他兄長徐澄如今的處境說了。

昭信王勾結的東北拉蒙大營、西南鞠瑤大營、東南伢兀大營全都趕過來了,離焦陽城不足百裏。以前昭信王與這些大營的将領也只是泛泛之交,只不過比一般人要稍稍親近些罷了,而皇上向來防備着大臣們與軍營大将領結黨,所以明面上昭信王與他們都保持着公事公辦的距離,不敢深交。當然,他們私下交情如何無人知曉,平時也無人彈劾。

沒想到這兩個月裏他們都受了昭信王的挑撥,各自帶着十幾萬大軍偷偷向焦陽城進發,直至昨日,這些大軍突然大張旗鼓,揮舞着昭信王的大旗,為昭信王吶喊。有的大軍雖然是朝焦陽城進發,指不定會突轉矛頭向京城襲來。

李妍聽了這些,她知道自己應該痛哭流涕的,自己的夫君這兩日就要被叛軍活捉或砍頭,她這個當夫人的若是不哭似乎說不過去呀。

雖然大家知道徐澄遲早會死,捱不了多少時日,可是一旦知道就是這一兩日的事,還是難以承受的。

李妍确實哭了,她與徐澄沒有交情,更沒有感情,只好為自己哭。眼見着這個朝廷也保不住了,她這是要做亡國奴的節奏?開始只以為是徐澄不能活命,現在看來,這個朝廷都岌岌可危了,往後一日三餐還能保證麽,能過上安逸的日子麽?

府裏的這些人還在為家産和世子之位争奪,若是二爺徐澤跟大家說了這些,他們該尋思的應該是跑路,而不是這些身外之物吧?

李妍哭得夠壯烈、夠凄慘,肝腸寸斷、昏天暗地。連她自己都被感動了,因為她哭得确實憾天地、泣鬼神,老天爺啊,你既然有心讓我來到古代,怎麽也不替我挑一個和平年代,讓我體驗一番富貴且安寧的日子呢?

徐澤顧不上自己傷心了,和崔嬷嬷一起來安慰着李妍。

李妍看似就要哭斷氣了,忽然,她止住大哭,一抽一噎地問道:“二弟啊,聽你這麽說,叛軍勾結的大軍或許就要打到京城來了,皇上還沒有啥動靜,也沒下任何調兵遣将的旨意?都火燒眉毛、老虎追腚了,皇上還能坐得住?還有,那幾撥大軍已經到了焦陽城不足百裏之處且揮旗吶喊,朝廷才得知此消息?難道不是他們一旦動身或是稍有舉動就會有探子來報麽?”

這也是徐澤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大嫂,皇上他……”

他揮退了李妍身邊的嬷嬷和丫環,才小聲地說:“皇上不是沒有任何動靜,也下了一道旨意,就是讓兵部和壩下軍營拼命造大炮,另外調了中部琅下大營過來。可是就憑幾十枚大炮和八萬大軍,如何阻擋得了昭信王勾結的那幾十萬大軍?論理,皇上肯定暗地裏已安排了探子在那幾撥大軍的營地裏,可誰知直至昨日才将消息傳來,也不知是探子辦事不利,還是皇上疏忽了。”

李妍簡直想吐槽,莫非這個皇上是昏君或是大大的庸才,否則不至于把事辦成這樣呀?或許他早就當厭了皇上,巴不得等叛軍來奪他的皇位,取他的頭顱?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徐澤是極忠于皇上的,辯解道:“皇上向來是謹慎且深謀遠慮的,這次他或許真是大意了。聽上朝的大臣們說,前幾日皇上還在朝堂之上安撫着大臣們,勸慰他們不要憂心,像往常一般理朝政就行。還說昭信王那點軍力根本打不到京城來,失了小小的焦陽城不足為懼,他們遲早會內部起讧,自取滅亡的。”

李妍對這個皇上真是無話可說,失了小小的焦陽城不足為懼?他不知道焦陽城裏還有宰相徐澄和知府韋濟麽,不知道有一萬兵卒和三萬老百姓麽?他可以不顧及這些人的性命,難道也不知道打探昭信王的底細,以至于幾十萬大軍都來大門口了,然後坐等滅國?

她不信!皇上肯定另有陰謀!

徐澤之所以萬念俱灰,是因為兵部向來消息靈通,以前凡遇戰事,幾乎所有可靠消息都會比別的部門要先得知,皇上若真有所行動,他覺得自己應該會知道的。只不過他忘了,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司務而已,有些頭等機密大事,是不可能讓他知道的。

“大嫂,你盡快備着大哥的事罷,你乃正室夫人,此事就不要讓章姨娘操辦了。其餘之事我也不想插手,誰當家也不該是我這個叔弟過問的,但是辦……喪事……乃關乎着我大哥的威望,我擔心章姨娘會……”他覺得他大哥之事不該由一個妾室來操辦,但又不好直說。

李妍領會他的心意,一邊哭一邊說:“二弟,你放心,府裏別的事我暫且不會接手,但老爺的事我無論如何都要親手操辦的。何況到時候皇上肯定會派人來協辦……不對,皇上怕是顧不得這些了,叛軍一來,估摸着整個京城的人都得往外逃命了。咱們徐府和國公府是否……”

其實李妍是想問徐澤,他們是不是也得趕緊逃命?雖然她堅信皇上另有計謀,可勝算到底如何誰也不敢保證的,她想活命啊!

徐澤懂李妍的意思,他目光堅毅,神情視死如歸,“大嫂,有些事你應當與我一般心裏很清楚,祖父大人跟随邺始帝征戰了大半輩子,而父親大人又跟随先帝圍剿反賊,打了十多年的戰,父親大人還因此送上了命。如今我和大哥為皇上效命,為邺朝效命,怎能惦記自己的生死?我們兄弟二人不能辱沒祖先,誓死也要捍衛邺朝,捍衛皇上!”

李妍被徐澤說得一愣一愣的,雖然淚水汪汪,可她心裏着急啊,依徐澤這意思是要将生死度之身外,與邺朝共存亡?難道她得立即想辦法,先逃命再說?

徐澤忽而又說:“待大哥入土為安,我會想辦法安排宰相府和國公府的女眷逃離,至于男眷,一律不得離府。”他說完後,背着手走了。

李妍驚魂方定,還好還好,徐澤不愧為大男人,知道護着女眷和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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