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神明偏愛的少年

市中心伫立着高樓大廈，光潔的落地窗閃動成片的日光，璀璨刺眼。

樓頂天臺莫名一片陰冷，童昱從光芒中走出，細風輕柔拂過少年的發梢，眷戀不舍地牽動他的衣角。

現場緊張萬分，童昱沒事人一樣：“我錯過了什麽好戲？”

易豐羽臉上只剩下緊張後怕，渾然沒有方才把鏡妖吓得夠嗆的威脅，眼裏一片幹淨無辜：“童昱，你堂妹不太對勁。”

何止不對勁，童欣欣像被關在小黑屋，一動不能動，可怕又困惑。

“別過來！”少女周身的黑氣漫延，鏡妖徹底掌控了童欣欣的身體懸立在天臺邊緣，警惕盯住看熱鬧的少年和冷漠矜貴的銀發青年，“神獸白澤？”

它一聲冷笑，眼底滿是輕蔑憎惡：“堂堂神獸變成人類的走狗，真是給妖界丢臉。”

白澤羽睫冰冷，高不可攀的遙遠。

易豐羽驚訝，她看得見妖怪？

童昱走在前方，眉眼如畫，笑起來好看又危險：“他是我的守護神，不是走狗。比起你只會鬼鬼祟祟躲在人類身體裏，白澤好的不要太多。”

少年一字一頓：“你再說一個字冒犯他，我讓你生不如死。”

白澤目光靜靜落在少年的側臉，他聽過太多妖怪的嘲笑、憐憫，早已變得麻木。凡人欺騙他、利用他，又害怕他總有一天反噬殺主，恐懼他、厭惡他。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第一次有人擋在他面前，厚着臉皮說“守護者”。白澤想冷笑，卻牽不動嘴角否認。

來之前，他勸童昱不要輕視妖怪，冒險當作樂趣。少年任性妄為，一意孤行，白澤決定冷眼旁觀。只有受到教訓，童昱才會明白妖怪的危險。

“大言不慚。”少女的眼瞳純黑無光，鏡妖忌憚在場兩只妖力非比尋常的妖怪，它擡手掏出銅鏡扔向對面的大樓。

黑氣從少女身上脫離，迅猛如雷沖向銅鏡，随着融入了一片刺眼的陽光中。

童欣欣剛掌控了身體，便雙腿踏空往下掉：“啊——”

童昱一個腳步，和易豐羽一人一手拉住了少女。他撐着地面，笑出聲：“童欣欣，你好重。”

“嗚…救命……”童欣欣懸挂在空中，雙手接近脫臼的疼痛，遠比掉下大樓慘死好多了。她第一次看兩人如天神，下一刻童昱輕而易舉打亂她快滾出眼淚的感動，“你才重呢！嗚嗚嗚嗚——”

童昱控制不住往下滑，上半身挂在天臺邊，他微微嫌棄：“愛哭鬼，抓緊了。”

銀發青年神色冰冷，眉頭凝重。他掌心浮動着白光，又緩緩藏在身後。如果少年真的撐不住，再拉住他們。

童欣欣往下又墜了一截，她哭的更厲害，濃豔的妝花了：“哥，我害怕……”

易豐羽見不得童昱皺眉和少女落淚，他猛地咬牙，莫名的力大無窮，把少女一口氣拉了上來。

終于回到了地面，劫後餘生，童欣欣渾身酸痛，大口喘氣，撲在童昱的懷裏嗚咽：“我沒死……”

童昱一秒推開，拍去灰塵：“別弄髒我衣服。”

“你！”童欣欣委屈擦淚又發不了脾氣，她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麽，從鬼門關走了一圈。

童昱：“你力氣夠大啊，我已經想把她丢了。”

易豐羽有點恍惚，一瞬間他渾身充滿了力量。

童欣欣遭受打擊，滿是怨念臉：“你不說話，我會更感激你的。”

童昱擺手：“那你謝他去。”

童欣欣紅着眼睛，可憐兮兮：“謝謝你啊。”她不喜歡童昱的跟屁蟲，卻也是這兩人救了自己。

“沒事沒事。”易豐羽不習慣少女的乖巧，他跑到少年身邊，小聲道，“童昱，你守護神呢？”

出了城堡，他看不見白澤，但守護神袖手旁觀了？

白澤冷若冰山，沒有說話。

童昱一臉無所謂：“大概生氣了。”白澤不喜歡人類，保護他都不情不願，不能指望他性情大變。

易豐羽目光懷疑：因為童欣欣罵他…人類走狗？

童昱歪頭笑：也許吧。

兩人默契十足，動動眼睛知道對方想什麽？

對面大樓的光芒放大，射向天臺三人一神獸。

白澤忽然出聲：“轉身，閉眼。”

童昱喊其餘兩人閉上眼睛，一霎那異樣的光輝照進他眼底。

原來鏡妖不是逃跑，它利用大廈的落地窗，妖力影響成倍增長。

少年一雙桃花眼泛着朦胧的霧氣，凝聚成妖異的墨色，黯淡無光。他呆呆立在原地，宛如精致無瑕的玩偶。

白澤散發的寒氣刺骨：“鏡妖，出來。”

鏡妖冷笑：“人類可惡，靈魂卻如此香甜。”

它一開始在少女的願望裏看中了童昱，嬌縱肆意的幹淨靈魂，引誘着堕落絕望一定很有趣。白澤除掉了它操縱的暗妖，還狠狠警告它，鏡妖反而更加想吞噬少年，“白澤，你不該阻攔我。他沒有後代，我幫你熬過契約懲罰的痛苦，重獲失去千年的自由。有何不可？”

鏡子照出萬物外貌，鏡妖則能觸碰到隐藏心底最隐秘的欲望。

白澤厭惡貪婪的人類，渴望自由，眼前的一切無疑是他想要的。然而，他耳邊回蕩童昱含笑說着的“守護神”三個字，輕盈在心底紮了根。少年好看又任性，白澤卻不想他的眼中失去光彩。

“不，”白澤扣住了少年的手腕，純白的妖力包裹收縮，“滾出來。”

“啊…”鏡妖不敢置信，白澤克服了自己的蠱惑，它畏懼神獸強大純潔的靈力，黑暗氣息纏上少年的靈魂，扯出猙獰的笑，“你敢傷我？大不了同歸于盡。哈哈不敢了吧，我會好好享用他的靈魂。”

“你找死！”白澤不得不停下靈力，他抓住了少年的手，“童昱，醒醒，醒醒。”

少年沒有反應，臉上浮現掙紮和笑意，鏡妖同樣在蠱惑他。

鏡妖和少年，一損俱損。若少年禁不住誘惑，就會像大貨車司機一樣靈魂消失，成為傀儡。

白澤眼底惱怒，額頭抵上了少年的前額，一同進入了他的靈魂深處。稍有不慎，他們可能要一起死。

……

童昱陷入奇怪的夢境。

一柄銅鏡，昂貴華麗，擁有過它的人無一不吐露內心的秘密。無數純潔善良的、邪惡卑劣的渴望交融生長，應運而生雙面的鏡妖，一面善一面惡。它們同出一處，不分正反，卻截然不同，唯一的共同點是直面主人的欲望。期待更多善，或者更多惡。

傳聞，這面鏡子是仙鏡流落人間，能傳達心願到天庭神仙耳中。滿足願望的鏡子一現世，引起過無數次的争搶。銅鏡“善”的一面曾日日夜夜勸導惡的一面別再蠱惑主人，只得到了“惡”無情的嘲笑。

“善”聽到美好願望的機會越來越少，變得虛弱而話少。強大的“惡”即将成為勝利者，恨不得“善”和自己一樣黑暗邪惡。“善”太過純淨脆弱，始終對這個世界飽含善意。

銅鏡在戰場上遺失，機緣巧合成為了一個國家供奉的神物，傾聽來自四面八方來的願望。“善”傾慕仁慈虔誠的君主，哪怕妖力微弱，也會為他完成小小的心願，也因此受到了君主的喜愛。“惡”想過蠱惑君主，反而被用紙封了起來，更加怨恨人類。它厭煩“善”的笑聲，選擇陷入了沉睡。

有一年災害連綿，謠言說是君主犯錯，上天降下懲罰，要君主退下王位。君主無計可施，祈求“善”出手幫助。“善”法力微弱無能為力，而“惡”只會做壞事。

君主屢次失望後，外界的壓力使他遷怒于“善”，一怒之下将鏡子砸向了地面，棄之如敝：“要你何用？”

“砰”的脆響，銅鏡碎裂。

“惡”從沉睡中驚醒，劇烈的疼痛讓它不禁嚎叫：“該死的凡人！善，你真愚蠢，怎麽出聲啊？”

漫長沉默中傳出一聲“善”低低的啜泣：“為…為什麽…他也會變了？”

“惡”笑聲得意，另一面接受了醜陋的現實：“凡人都一樣，我們吞了他。”

“惡，我好恨…好恨啊……”善留下這樣的話，再也沒有出聲。

這一刻起，“善”消失了，“惡”永遠失去了讨厭的另一半。它憎恨凡人打碎銅鏡，再也聽不到“善”煩人又溫柔的絮叨。本該開心，“惡”震怒得想毀滅所有。

數百年漫長而孤寂的等待，破碎的寶貴銅鏡修複如初，鏡面上出現一雙漆黑充滿恨意的眼睛：“該死，你們都該死——”

童昱像親歷者，又像旁觀者，目睹了鏡妖最深處的記憶。負面黑暗的氣息侵蝕而來，少年歪頭笑了笑：“真是有趣。”他可不認為妖怪會主動袒露記憶，還是自己産生了幻覺？

陰暗過後，童昱置身于一間高大的房子，熟悉得像童家的百年老宅。

周圍的家具仿佛變大，高過了童昱頭頂。

少年低頭看着短短的手腳：“啊，是我變小了。”

他不緊不慢走到洗手間，一張漂亮的臉蛋出現在鏡子前，眉眼無憂無慮：“小不點。”

“小昱，”年輕美麗的女人溫柔抱起童昱，捏捏他的小臉，“一轉頭你就不見了。”

童昱不太适應溫暖的懷抱，眼瞳明亮澄澈，認真的語氣含着一絲奶氣：“放我下來。”

客廳沙發上，年輕女人萌得不行，小草莓放在孩童嘴邊：“吃一口。”

童昱不讨厭草莓，勉為其難咬了一口，酸甜脆嫩。

嬌媚女人明豔動人，她擦擦小少年的嘴角，笑眯眯：“真乖。”

燈光一暗，英俊的年輕男人捧着生日蛋糕，小小燭火映照他含笑的眼睛：“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年輕女人高興抱着童昱唱歌，哄他許願：“爸爸媽媽一定會為你完成願望的。”

“什麽都可以哦！”

溫馨的氣氛，美好得極具有蠱惑性。

只等少年點頭沉溺于欲望，鏡妖會瞬間吞噬他的生命。

十年沒見父母鮮活的臉龐，童昱露出了一個笑，天真無害：“什麽都行？”

鏡妖急切回道：“當然。”

少年冰冷惡劣地許願：“那請你消失吧，鏡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