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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于先生便帶着于老爺子回來了,主任看着電腦上的腦電圖,神色愈發凝重。見狀,裴允寧趕忙扶住于老爺子:“主任,我帶老爺子出去轉轉。”
主任點了點頭,而後轉向于先生:“病人的病情依舊惡化得很迅速啊,藥得加量,輔助療法也得接着跟上,具體如何已經打在病歷上了。”說罷便把就診卡放到于先生面前。見于先生的臉色并不好看,主任寬慰道:“病人接受診斷時就已經快到中期,現在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是,”于先生擠出幾分笑意:“多謝大夫。”
方才裴允寧說時胥白玉還在想這人是不是有些言過其實,如今他仔細看了幾眼,發覺這位于先生看着的确是個沉穩謙和的好性子。他與于先生這是頭一回見面,實在不好輕下論斷,只是覺得這人面上雖然很是沉重,但舉止言談間卻依舊穩妥有禮。胥白玉知道于老爺子的病對這人打擊很大,人之常情的事,自打他進屋,除了在于老爺子面前強裝出幾分笑意,其餘時候幾乎不見笑臉,可他依舊進退有據,仿佛再沉重的事也不會把他壓垮,至少現在還不會。
“小胥,”主任忽而輕咳了一聲:“你來說吧,還有什麽注意事項沒?”
“啊,好。”胥白玉回過神來,心知主任這是看出自己走神了有意敲打,便趕忙應着回答。
“老爺子,咱進來啊。”裴允寧最是有數,趕在主任囑咐完最後一句話之前扶着于老爺子進了屋,邊走邊說:“小心着點兒。”
“大夫,多謝了。”于先生望着主任:“這些年勞煩您費心。”
“我的病人,應該的。”主任嘆了口氣。
直到于先生扶着于老爺子出了診室胥白玉才如夢方醒,不一會兒下一位病人進來了,胥白玉便全神貫注地陪着主任問診。
一上午很快過去,主任都下班了胥白玉卻還坐在原地。裴允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胥,去吃飯嗎?”
“當然。”胥白玉早飯原本就沒吃多少,卻直到此時才發現自己的饑腸辘辘。他放下本子,起身說道:“對了,”他望向裴允寧:“早晨來的那個于先生,他叫什麽名字啊?”
“于菁,”裴允寧有些疑惑:“你問這個做什麽?”
胥白玉愣了愣,并未回答,而是接着問:“哪個字?北京的京嗎?”
裴允寧被他問住了,一時間還真想不起來該怎麽描述那個字,他思忖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于菁之前跟他說過的出處:“菁菁者莪,你聽說過沒有?”
“聽說過。”胥白玉恍然大悟:“君子樂且有儀,倒是人如其名。”
“于菁,就是這個字。”說罷裴允寧便推着胥白玉出了門:“快走吧。”
“師兄,我覺得你說得對,”胥白玉笑了:“要是世上的人都像于先生這樣,估計醫鬧什麽的還真都鬧不起來。”
“是啊。”裴允寧無奈地笑了:“對了,今天是你值夜班吧?”
“嗯。”一提起這事胥白玉就有些頭疼,他的臉色瞬間變得不太好看,沉聲嘆了口氣:“師兄你也知道,我畢業沒多久,值班的次數不多,還是挺擔心的。”
“擔心什麽。”裴允寧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內科的功底,神經病學的知識點,再加上随機應變的能力,到明天早晨八點交班,足夠了。”
“說得容易。”胥白玉羨慕極了裴允寧這副舉重若輕的模樣,可惜這是現在的他無論如何都學不來的。他心虛地沖裴允寧笑了笑:“我努力,謝謝師兄。”
這天下午下班之後科室裏的同事們陸陸續續都走了,只剩下胥白玉一個人。見周遭幾乎已經沒人了,胥白玉趕緊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早已酸得要命的頸椎和肩膀,而後随便吃了點東西。
天色漸漸暗了,走廊裏亮起了燈,一整層樓留下的醫生加起來也沒幾個,只有零星的一點腳步聲。胥白玉獨自坐在診室裏,眼見沒什麽要緊事,便拿出了一本專業書細細翻看,一邊看還一邊寫筆記。
診室旁邊有休息室,醫生們在夜深的時候可以去稍眯一會兒,不過差不多要等到淩晨三四點才敢放心地睡一覺。胥白玉值夜班的經驗還不是很豐富,因而輪到他值班時他有時一整晚都不太敢合眼。
看知識點看了一個多小時,胥白玉覺得有些累了,就把眼鏡取下來揉了揉鼻梁邊上的晴明穴。才揉了沒幾下,門口忽而傳來了一個護士的聲音。
“胥大夫,今天你值班啊。”那護士沖他打了個招呼。
“是。”胥白玉趕忙把眼鏡戴上,沖護士招了招手:“有事來找我就好。”
那護士也忙得很,沖他點了點頭便匆匆走了。
胥白玉靠在座椅的靠背上,放松了一下肩背。腦海裏卻忽然浮現出了于菁的模樣。他覺得那位于先生着實有些不一樣,他記得于菁站在門口時的樣子:那人本就高挑瘦削,又站得筆直,再加上幹淨的面容與溫和沉穩的氣質,在泛着暖意的朝陽光暈裏實在讓人見之難忘。
算了。他晃了晃頭,只覺得自己可能是一早晨都被上班險些遲到的恐懼籠罩着,于老爺子又是頭一個過來的病人,這才讓他對于菁分外印象深刻。
醫院裏的燈一直亮得明晃晃的,有時甚至讓胥白玉忘了這是在晚上。他第一次意識到這件事還是十多年前讀高一的時候。那年冬有幾天降溫,他沒太在意,穿得有些單薄,便着了涼。他體溫高起來時正是半夜。高中生課業重,睡眠一向是奢侈品。胥白玉沒法心安理得地把室友們叫醒,只能自己輕手輕腳地從上鋪爬下來,頂着冬夜的寒風一步一步挪到校醫院。
到急診時正是淩晨兩點半,胥白玉聽着診室牆上鐘表的滴答聲,只覺得燈光白得刺目如同晴天裏的太陽,讓他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值班的大夫給他測了體溫,将近四十度。當時那大夫跟他說:“孩子,給你爸媽打個電話吧,回家好好休息幾天。”他聽了卻只搖搖頭,沒想到稍稍晃了晃便覺得頭痛欲裂,只能強撐着精神問:“大夫,您這兒能輸液嗎?輸液的話能好得快一點兒吧?”
第二天胥白玉發燒輸液的事便被他下鋪的兄弟知道了。胥白玉狀态實在不好,只想在宿舍裏躺着,那人便幫他給老師帶了假,早晨臨走前還給他打了一趟熱水。
中午回宿舍時那兄弟把飯菜遞到胥白玉身邊,無奈地看着他:“上周末我媽來送飯的時候不是提醒過你洗完頭發一定得吹幹嗎?老實交代,你小子是不是全當了耳旁風?要是早知道你聽不進去,我當時也省得給你打圓場。”
經年過去,當年的少年如今已經成了值班的大夫。胥白玉自嘲地笑了笑,又開始低頭看書。
不知過了多久,幾下敲門聲把胥白玉從書中拉了出來。他緩了緩神,發覺敲門的正是值班護士。那護士走進診室:“胥大夫,還沒休息啊?”
“是啊,”剛剛全神貫注時不覺得,此時胥白玉才覺出了幾分困倦,他使勁眨眨眼,試圖驅趕自己的困意:“怎麽了?”
這護士是個幹練的人,說話語速雖快卻極為清楚:“510房的病人出現了惡心嘔吐的症狀,您快過去看看吧。”
“好。”胥白玉趕忙起身前往病房。
病人的情況并不嚴重,胥白玉很快就找出了其中因由。病人是個老太太,出病房前胥白玉還特意寬慰道:“大娘,一定要放寬心。您的病情現在很穩定,如果恢複得好,用不了十天半月就能出院了。”
陪床的是病人的女兒,聽胥白玉這麽說趕忙道謝:“醫生,謝謝你啊。你們真是辛苦了。”
胥白玉笑着搖搖頭。他原本想說,這算哪門子辛苦呢,之前有一次值夜班時救護車拉來一個車禍的病人,急診外科人手不夠,他便也被臨時叫去幫忙救人。病人傷得嚴重,醫生們的白大褂上都染上了血,那天晚上才叫辛苦。可他最終只是想了想,什麽都沒說出口。
胥白玉出了病房,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這才發覺原來已經三點半了。他先去其他病房裏看了一圈,确認沒問題後跟護士說了一聲,這才去了休息室。
“我看了前兩天的值班報告,你上次夜班還是挺順利的。”幾天後的中午,兩人一同吃飯時,裴允寧一邊喝粥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不錯嘛。”
胥白玉剛想回應幾句,忽然看見不遠處有個身穿黑色風衣的人。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只覺得自己的心忽而顫了一下,而後本能地放下筷子站起身來,仔細一看卻發覺原來是自己認錯了人。
“怎麽了?”裴允寧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神經質行為吓了一跳,趕忙拉着他坐下:“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胥白玉咬了一口餅,他覺得有些尴尬,于是垂下眼簾解釋道:“我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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