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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5年中秋之前,如果有人對胥白玉提一見鐘情這檔子事,那這人大概率是要被還以白眼的。掰着指頭算算,胥白玉這小夥子在人世間已經摸爬滾打了足足二十六年,從牙牙學語的娃娃成長到這年夏天剛畢業的臨床博士,他還從來沒見過現實裏有哪對修成正果的神仙眷侶是一眼誤終身。
不過這也不足為怪,畢竟從剛記事的幼兒園到博士畢業這長達二十餘年的求學生涯中,胥白玉身邊只有兩種人:長輩和同學。在三姑六婆們還是黃花大閨女的年代,小老百姓的婚姻大事大多來自相親介紹,對方具體哪一點讓自己動了心如今也不會給胥白玉這樣的晚輩講。而同學就更不用說了,年歲漸長,胥白玉身邊能稱得上是同學的人早已越來越少,一直保持聯系也就那麽幾個,大多還都是和他一樣的單身漢。他那情場老手的師兄裴允寧倒是桃花運一直旺得很,不過胥白玉仔細想了想,覺得在數不勝數的前任裏,那人也未必能對幾個真正稱得上有情。
那時中秋剛過,陽歷九月底,遙城的暑熱還沒完全消散,以至于胥白玉裹着夏涼被睡覺時都經常被熱醒。遙城是個北方城市,地域上雖屬北方,但其憑借夏天裏柏油馬路上足以煎熟雞蛋的強勢高溫,熱起來與南方相比絲毫不落下風。秋意漸濃,蚊子們便開始了垂死掙紮,比盛夏時難纏許多。胥白玉是格外怕蚊子咬的體質,卻又向來懶得經營打理自己的生活,什麽蚊帳電蚊香一類在他的住處一概沒有,能忍則忍的信念是他一直以來的睡眠支撐。然而這天晚上,在終于被咬得忍無可忍之後,他起身打開燈,和蚊子兄一直鬥争到後半夜,于是第二天他便毫無懸念地睡過了頭。
一大清早胥白玉是被活生生熱醒的,他房間裏的窗簾厚重,拉得又嚴實,故而仍顯出了幾分暗沉。胥白玉一開始還迷迷糊糊睡眼惺忪,從床頭抓過手機一看卻立刻清醒無比,原本一片空白的腦海頓時被一個念頭填滿:要遲到了。
胥白玉雖是神經內科的博士,此時卻也顧不得起床太猛會不會對他的腦血管有什麽不好的影響。他倒吸一口涼氣,猛地坐起身來抓過襯衣和褲子套上,又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洗臉刷牙,最後還不忘往自己嘴裏塞幾個小面包。
他向着醫院一路狂奔,恍惚間甚至産生了些許夢回本科時代趕着去上早課的錯覺。伴着無數汽車的鳴笛與街邊小商販的叫賣聲,胥白玉沒想別的,一直在回憶今天早晨鬧鐘到底響沒響。他知道真相往往是鈴聲響得震天,他睡得太死愣是沒聽見,上學時就是這樣,每次都要被室友罵幾句。只是如今他拿着住房補貼,一個人在他工作的省立醫院旁邊的小區裏租了個一室一廳的房子住,就算沒聽見也不會有人喊他。
好在胥白玉的住處與醫院離得不遠,終于趕在遲到的邊緣線上穿上了白大褂。他懸了一路的心剛剛放下些許,氣還沒喘勻,同為規培醫師的裴允寧便走了進來。
“師弟,不是我說你,你這才剛來幾天就遲到?”裴允寧上下打量着有些狼狽的胥白玉,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裝出一副正經模樣慨然地搖了搖頭:“此風不可長。”
神經內科的新手醫生規培輪轉時需要在本專業的科室裏待滿十八個月,裴允寧與胥白玉一樣,都是遙城S大醫學院畢業的,只是比胥白玉早一屆,而且讀書時還和胥白玉師從同一位教授,故而從學生時代起胥白玉便喊他師兄,一直喊到現在。胥白玉喝了幾口水,無奈地嘆了口氣,毫無底氣地解釋道:“師兄,你得體諒,誰能沒個意外呢?”
“哦,意外啊。”裴允寧眯起眼,望着胥白玉的黑眼圈,不懷好意地笑了,不過這時他并沒有八卦的心力去打聽到底是哪門子意外,因為他們的帶教老師,也是科室的主任,正朝他們走過來。
這位主任從醫二十餘年,在腦梗塞與認知障礙的治療方面頗有獨到之處。見他過來,裴允寧吞了吞口水,輕咳了一聲,趕忙往胥白玉懷裏塞了個筆記本,低聲道:“走,趕緊跟主任查房去。”
胥白玉原本站得還有些松散,見主任進來了趕忙挺直了腰背規規矩矩地站在原地,低頭看着之前在筆記本上記錄的病人情況。主任嚴格得很,以至于胥白玉如今已經不敢再擡眼與主任對視,生怕下一刻就被提問早已忘了多年前的本科時代從哪本教科書上學來的知識點。不過這天早上主任竟然大發慈悲放過了他們,整趟查房下來除了病人的情況其餘并未多問,這在胥白玉來科室的兩個多月裏還是頭一遭。
查完房胥白玉剛想松一口氣,已經快走到走廊盡頭的主任卻忽然回過頭來沖他倆擺了擺手:“小裴,小胥,都過來吧。”
胥白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在了原地。好在裴允寧反應快,見胥白玉如同腳底抹了膠水般一動不動,他趕忙應了一句:“诶,這就來。”說罷便拽着胥白玉往前走。
“你不會忘了吧?今兒主任出診專家號,昨兒中午不就通知了嘛,說讓咱倆過去搭把手。”他們主任出診時經常帶幾個規培醫師在身邊做幫手,對年輕的醫生們來說這也是個學習的好機會。見胥白玉緊張到順拐,裴允寧深覺不可思議,壓低了聲音:“師弟,你這樣可不行。”
“今天早晨差點遲到,我都快吓懵了,哪還想着這個?”胥白玉老實地跟在裴允寧身後,快走了幾步趕上了主任。
“就你理由多,”裴允寧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故意做出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打趣道:“有這工夫還不如好好練腰穿,省得下回又被病人投訴。”
“你當我沒好好練?”胥白玉覺得自己在醫術的鑽研上一向是個極為認真的,故而對裴允寧這番教訓很是不服:“之前我太緊張了才會失手,上周和上上周做的不是都成功了嘛。”
胥白玉确實緊張,想當初他博士剛畢業時也算得上志得意滿,沒成想來科室之後才發現原來自己在這漫漫長路上也才剛碰到起跑線。實戰和紙上談兵太不同了,就拿他們神經內科做得比較多的腰穿來說,無論在學生時代對着假人練習過多少次,等要真正獨自上陣了,胥白玉還是緊張到手抖。
他們跟着主任一路走到了診室,見主任正在忙着收整東西,胥白玉偷偷問裴允寧:“對了,今兒主任怎麽來得這麽早?以往出診也不見得這麽着急吧。”
裴允寧把一沓資料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回身道:“應該是有病人預約過。”話音剛落,裴允寧無意間擡頭四下看了幾眼,正瞧見診室門口站了一個人。他趕忙沖那人笑了笑,轉而對胥白玉說:“你看,說曹操曹操到。”
胥白玉順着裴允寧所指朝門口望去,只見一個身着黑色中長風衣的男人正站在那裏。胥白玉看見這人的第一眼就覺得有些奇怪,以至于沒忍住多遞了些目光過去:這人的頭發簡單利落,鼻梁上架着一副細邊黑框眼鏡,讓胥白玉不由得想起了當年學校裏好些理工科學生的做派。他面容幹淨,面色微微發白,比尋常皮膚白的人還要稍白一些,身形高挑瘦削,原本修身款式的風衣穿在身上也添了幾分松垮,映襯之下稍顯出了幾分憔悴。可與這極不相稱的是他面上的平和謙遜,配上清秀的五官,眼角眉梢都帶着溫潤,只消看上幾眼便讓人覺得很是舒服。
這并不似冬日暖陽,也不像夏日涼風,不過是素昧平生的人頭一次見面,沒來由的,胥白玉便覺得這人斷然不會有那般激烈的時候。怎麽說呢?胥白玉仔細想了想,只覺得好像忽然之間為小說裏“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八個字找到了現實的注解。
他就是預約過的病人?沒等胥白玉問出口,裴允寧先說話了:“于先生。”
那位于先生輕輕笑了,微微颔首,權當打過招呼,而後便扶着一位老爺子進了屋。
“老爺子,您還認得我嗎?”主任笑了,扶着老爺子坐下。那位老大爺也笑呵呵的,不住地點頭:“認得,認得。”
“這位是于先生,他父親是咱主任的病人,阿爾茲海默症。”裴允寧極為耐心地低聲跟胥白玉解釋道:“主任說他們在咱這兒已經治了三年了。”
胥白玉站在一旁,眉頭不覺間便擰緊了:這位于大爺的情況看着實在是不容樂觀,別看他笑呵呵地應着,其實還真不一定記得主任是誰。
果不其然,主任下一刻又問了一句:“那您說說,我是誰啊?”
“還能是誰?是張老師呗。你以為這麽多年沒見我就不認得你了?”于老爺子笑得開懷,指着主任道:“你是教物理的張老師。”
胥白玉的心忽而沉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看向站在一旁的于先生,只見那人的臉色果然不太好看。
“不錯啊于大爺,是啊,我是張老師。”主任故意哄着老爺子高興,轉頭皺着眉對于先生道:“咱們再做個檢查吧。”
“好。”于先生點了點頭。
“要是世上的人都像于先生這樣,只怕醫鬧什麽的都要絕跡了。”待于先生出了門,裴允寧忽而感慨:“小胥,你是不知道于先生性子有多好,就好像從來不會生氣似的。”
“是啊,他可太不容易。”主任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你們好好看着點兒,于大爺這樣的已經是中期了。”
胥白玉趕忙點點頭:“好。”
***
千裏萬裏
開新文啦~先說一句,這裏面和醫學專業相關的東西當看個樂就行,我也不是醫生,為了寫這個文,查了好久的資料(小聲)。。。還是希望大家能看得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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