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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天氣漸漸冷了,胥白玉開始戴上了圍巾,只不過今年他在衣櫥裏翻找的時候忽而想到了另一個人。一想到于菁瘦削的身形,再加上他那天晚上在燈光下蒼白的臉色,胥白玉原本要關上衣櫥門的手忽而頓在了原地。他記得上次見面時于菁并未戴圍巾,那人穿着深色的大衣,在快黑的天色裏面無表情地從停車場匆匆走向住院樓。胥白玉倚靠着衣櫥門默默地想,該去哪裏給他買一條圍巾好呢?
胥白玉思忖了片刻,腦海中空空如也。他向來懶得出去逛,就連自己的圍巾都是網購買的,這方面他的确不在行。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發覺已經快到中午,于是放心大膽地給裴允寧發了條微信語音,問那人有沒有什麽建議。胥白玉這天輪休,不過他也沒什麽事情可做,但凡沒有應酬,他休班時幾乎可以做到“足不出戶”。發過消息後他給自己洗了個蘋果,攤在沙發上一邊吃一邊等裴允寧的回音。
這個時間裴允寧估計正在吃午飯,故而沒過多久就回了他的消息。那人先是發了幾個問號,無比八卦地問胥白玉是想給誰買。胥白玉懶得理他,直接打了一串省略號過去。幾分鐘後那人才不鹹不淡地說,自己又不戴圍巾,從來沒買過,實在是愛莫能助。
算了。胥白玉內心掙紮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打開了購物軟件。他用手指往下劃着,翻找了足足半個小時 ,卻仍然沒能确定到底該給于菁買哪一條。
他給自己買東西的時候都很随意,挑選最多不過半分鐘,一般都是軟件給他推薦的他看着合适就買下來,外觀什麽的基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可這次卻不一樣,這是買給于菁的,他看來看去,只覺得無論哪一條都搭不上于菁溫潤從容的氣質。
挑到最後,他終于選出了一條黑色羊絨的厚圍巾。這樣的顏色與款式內斂又深沉,他想了想于菁平素穿的衣服,覺得于菁可能會喜歡。一想到于菁戴上這條圍巾的模樣,他忽而笑了,而後毫不猶豫地下了單。
胥白玉付了錢,把蘋果核扔掉便躺到了床上。他拿過手機,找了一部英文懸疑電影看了起來,待電影終了時已經将近黃昏。
那條圍巾到得很快,第二天下午胥白玉下班後便去取了快遞。說來奇怪,他活到這個年歲,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慌張到難受的時刻。很多時候他确實會緊張,譬如前陣子險些遲到又被主任點了名,還有第一次給病人做穿刺時,又或者博士畢業答辯的時候。可這些都是出于職業的責任感,這是他當年作為學子、如今又作為醫生應有的敬業心之下才會生出的擔心與憂慮。他得對自己這身白大褂負責,得對病人的生命健康負責。
然而這回卻不一樣,這是他脫掉白大褂作為胥白玉這個活生生的人時才會有的心思。他進屋開了燈,趕忙把快遞拆了,又把圍巾拿出來仔細檢查了一會兒,确定沒有質量問題才把圍巾仔細疊起來放回包裝袋裏。
周遭全是靜寂,胥白玉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知道自己心裏存了滿滿的不安,因為他擔心于菁會不喜歡,會不收他的東西,又或者最擔心的其實是在那人心裏,與自己的關系還遠沒到能平白接受禮物與關懷的地步。
胥白玉嘆了口氣,他拿起手機想給裴允寧發幾條無病呻吟的消息,內容都編輯好了卻一直猶豫着,遲遲不想按下發送鍵。糾結了好一會兒,他最終還是把輸入框裏的字逐一删除,又把手機放到了一邊。
畢竟那人不久之後就要去別的科室輪轉,最近忙得很,再加上才被分手沒幾天,私生活也不見得風平浪靜。胥白玉仔細掂量了一下,覺得自己此時還是不打擾為妙。
于菁每天早晨上班之前都會特意開車來醫院一趟,故而胥白玉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想趁于菁走之前把圍巾送到住院樓。可他穿上白大褂便後悔了:早晨時間急,這時候送過去只怕太過匆忙,不如還是等到于菁下班之後。
“今兒你來得倒早。”裴允寧一出電梯便看見了走廊裏早已穿戴整齊的胥白玉,他笑着走過去拍了一下胥白玉的肩膀:“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胥白玉眯起笑眼,掩飾住方才的糾結,笑着應道:“是啊,難得早起一回。”
裴允寧推了他一把,故作戲谑:“以後最好每天都能這樣。”
“師兄還是放過我吧。”胥白玉笑着求饒。
晚上于菁一般會在于老爺子的病房裏一直待到老爺子睡着才回家,故而胥白玉下午一下班就去了住院樓。于菁當時出去了一趟,胥白玉過去時他也正在走廊裏。遠遠地望見胥白玉,于菁笑着打了聲招呼:“胥大夫。”
“于先生,”沉默了片刻,胥白玉走上前去故作鎮定地把裝着圍巾的袋子拿到身前遞給于菁:“天冷了,送你條圍巾。”
“啊?”于菁沒反應過來,愣在了原地,他以為自己聽錯了,趕忙問道:“你說什麽?”
胥白玉覺得有些尴尬,他把袋子往前遞了些許,笑着解釋道:“我給你買了一條圍巾,希望你能收下。”
于菁這回聽清楚了,他怔怔地站了片刻,而後便把胥白玉的手往回推:“胥大夫,你這是做什麽?”
這回輪到胥白玉說不出話了:是啊,我這是在做什麽呢?胥白玉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下單的時候好像也沒多思慮,就是覺得這圍巾于菁戴着一定好看又暖和,而且自己好像也應該這麽做,順從本心而已。
“于先生,我看着你的身體應該也不是特別好吧?”胥白玉望着他,頂着被罵的風險試探地說:“我只是想提醒你保重身體而已,畢竟老爺子還需要你照顧。”
胥白玉這話一出,于菁的臉色忽而沉了些許。可這只是一瞬間的事,下一刻于菁便又恢複了平日裏溫和謙遜的模樣。
胥白玉又伸手把圍巾遞了上去,這回于菁沒拒絕,默默接了過來。
“胥大夫,這幾天晚上有時間嗎?”于菁忽而笑了:“我想請你和你們主任出去吃個飯。”
“于先生,我與你說句實在話,你想請我們主任吃飯,基本上是沒可能的。”胥白玉無奈地笑了:“我們主任可是出了名的‘鐵石心腸’,病人或者家屬的請客他從來都不去。不過你放心,主任一直對所有的病人盡心盡力,你們的心意他都知道。”他頓了頓,又喃喃地說:“原本我也不會答應。”
胥白玉最後一句話說得實在奇怪,于菁沒太聽明白,只得笑了笑,接着問道:“所以胥大夫是同意了?”
胥白玉搖搖頭:“答應你的不是胥大夫,”他望着于菁,一字一頓地說:“是胥白玉。”說罷,他笑着眨了眨眼:“明兒我值夜班,後天大後天晚上都有空。”
“好。”于菁也笑了:“等後天下午我下了班,來看一眼我爸,咱們就走。”
胥白玉覺得自己好像在原地站了許久,又好像只是幾分鐘的事。他望着于菁離去的背影,心裏琢磨着于菁方才說過的話。他跟于菁說只當是尋常朋友出去一聚,千萬別破費。于菁卻擺了擺手,說讓他別管了,飯店什麽的自己會訂好,還問他偏好什麽口味,有沒有不吃的東西。
胥白玉忽而笑了,他覺得世上的事還真是陰差陽錯:如果之前有人告訴他,他會和某個科室的醫生護士成為朋友,他覺得還有幾分可信。可如果有人跟他說,他會和某個患者的兒子相識,那他一定會覺得說話人是個瘋子。
醫生每天遇到的病人無數,醫者懸壺濟世,但說到底也只是彼此生命裏的匆匆過客。胥白玉覺得自己如今治病救人最為首要的從來不是為了謀求回報,無論是物質上的名利還是精神上的陪伴。雖說這的确是他作為普通人奔波勞碌的方向,這會給他帶來工資與職位,患者的感謝也會為他帶來巨大的成就感與自我價值的實現感,可他覺得這首先是這身白大褂的責任,是心願,而并非其他。
“原來你買圍巾是要送給于先生。”裴允寧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胥白玉身後,低聲調侃道:“說來咱倆認識這麽多年了,你也從來沒送過我圍巾,真是吃裏扒外。”
胥白玉吓了一跳:“你怎麽過來了?”
“我怎麽不能過來?”裴允寧一挑眉:“你在做什麽?難道還怕我過來?”
“說什麽呢。”胥白玉笑了:“照你這意思我還得熱烈歡迎嗎?這裏是住院樓,又不是我家。”
“你這人真是的。”裴允寧沖他肩膀上打了一拳:“歡迎我一下又能怎麽樣呢?”
胥白玉知道他這是分手的“後遺症”,這人每次分手都會“不正常”一段時間,要麽沒話找話聒噪得很,要麽一言不發像個啞巴。不過胥白玉發現,裴允寧這回好像“進化”出了新的反常行為:在愛情中失意,于是跑到他這裏來尋求友情的安慰。
胥白玉笑了笑:“歡迎裴大夫,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裴允寧冷哼一聲,獨自走了,只留給胥白玉一個背影。
***
千裏萬裏
誰能想到我今天也更了三章呢哈哈哈~今天讀到了汪曾祺先生的一段話,覺得很有道理,分享一下: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我希望使人的感情得到滋潤,讓人覺得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有詩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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