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沒辦法。”胥白玉邊走邊說:“我也不想這樣,可是,”他仔細斟酌了一會兒:“那些姑娘對我來說都不合适。”
于菁笑得有些無奈:“全都不合适嗎?你眼光也太高了一點。”
“才沒有。”胥白玉往公交車站走去,話趕話似的脫口而出:“我是因為……”
我喜歡男的。
胥白玉猛地停下腳步,這才意識到他剛剛險些把他藏了多年的心事宣之于口。他吓了一跳,以至于站在冬天的瑟瑟寒風裏冷汗直流。
電話那頭的于菁不明所以,接着問道:“因為什麽?”
“于先生,我這邊公交車過來了,先不說了吧。”不過短短幾分鐘,胥白玉又扯了個謊,趕緊挂斷了電話。
胥白玉知道若論熟識,于菁顯然比不上與他稱兄道弟多年的裴允寧,若論親近,于菁也沒法與和他有血緣關系的奶奶小姑相提并論。但不知為什麽,面對那些人時胥白玉從沒有過出櫃的打算,可就在今天,就像冰封已久的寒潭裂了一道縫,他忽然有了不想再隐瞞下去的心思。
他站在站牌下等了幾分鐘,這回公交車是真的來了。胥白玉投了幣,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恍惚了一路。
兩天後一大早,胥白玉剛準備穿上白大褂,裴允寧便走了過來:“小胥,你最近有事沒?”
“沒有啊,”胥白玉望向他:“怎麽了?”
“我家裏有點兒事,我準備把休班攢一攢,”裴允寧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這周末我輪休,咱倆換個班呗?”
“行啊,”胥白玉笑了:“說起來我前兩天剛休過。”
“成,那就這麽定了,抽空咱把申請條交上去。”裴允寧說着便也換好了衣服:“我先去查房了。”
聞言,胥白玉沖他擺了擺手。能把周末的輪休換給他,胥白玉覺得裴允寧還真是待他不薄。他在心底細細思忖着,想着這段時日他跟于菁總用手機聯系,偶爾見面也是他去查房看病人的時候匆匆打個招呼,許久沒有正兒八經出去一趟了。
這周末啊。胥白玉想,那時候于菁也休班,要不要約他一起出去一趟呢?
這事他惦記了一上午,中午吃完飯放下筷子他便打開微信給于菁發了條消息:于先生,這周末有空嗎?
于菁大概也在吃飯,過了一會兒才回他:有空,怎麽了?
胥白玉剛想回話,坐在對面的裴允寧卻猛地站起身來:“下雪了?”
胥白玉偏頭望了一眼窗外,只見天色陰沉,雪花在天地間紛揚着落下。他趕緊低下頭,在輸入框中寫道:我這周末休班,想去湖邊走走。消息發出後他覺得意猶未盡,于是又補了一句:今天下雪了,冬天雖然沒有荷花,但滿園白雪也很讓人舒服。
沒過多久于菁便回了消息,是胥白玉意料之中的一句:好。
周末胥白玉起了個大早,在公園門口約定的地方等着于菁。他來得比約定時間早了許多,以至于站着等了一會兒于菁才過來。
遙城這邊落雪一般存不住,用不了多久就化了,故而此時胥白玉覺得有些掃興,因為園子裏幾乎看不到幾分雪色。天依舊是陰,雲層濃重,前些天落下的雪雖說并沒有在人們的視線裏存留很久,但也算開啓了隆冬時節的低溫。胥白玉裹着圍巾,站在原地笑眯眯地望着向他走來的于菁。
說來奇怪,此時天雖陰得厲害,但還遠沒到刮風下雪的地步。可胥白玉看着于菁往這邊走,心裏卻只剩了一個詞:穿風踏雪。
“小胥。”于菁走近了,笑着拍了拍胥白玉的肩膀:“等很久了嗎?”
“還好。”胥白玉與他一道往裏走:“對了,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是在理工大讀的大學?”
“是啊,”于菁應道:“怎麽了?”
胥白玉笑着說:“我沒去過理工大,那邊到了冬天雪肯定不少吧?”
“當然,還是經久不化的那種。”于菁也笑了:“我在理工大待了整整六年,印象裏每年冬天都會有專門鏟雪的車清理學校路面。”他仔細回憶着:“最冷的時候大概零下三十度吧,積雪壓根化不了。”聽了胥白玉“穿風踏雪”的描述,于菁搖搖頭:“等真去了你就知道,這可不是什麽好詞兒。在暴風雪裏穿行的事我也不是沒幹過,逆着風的時候才難受呢。”
“那是什麽感覺?”胥白玉接着問。
于菁眯起眼,輕笑着說:“雖說冰天雪地的很好看,可冷也是真的冷。室外不宜久留,還是比較适合在有供暖的宿舍裏吃冰棍。”
說着兩人便走到了湖邊。夏天時湖裏荷花盛開,荷葉之間幾乎沒有間隙,而如今只剩了枯黃的杆在湖面上杵着。荷葉杆倒映在水裏,水中的倒影和水上的枯杆連成一體,落在人眼裏像極了棱角分明的幾何圖形,再加上錯落有致的布局,有種現代主義藝術品的抽象美感,讓人不得不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其實也不怪你家裏人催婚。”站在湖邊上,于菁笑眯眯地望向對方。先前他和胥白玉天南地北地聊了許久,估摸着自己如今提到這樣的話題大概也算不得唐突,便低聲寬慰道:“畢竟你到了這個年齡,工作也有了着落,下一步可不就該結婚生子了麽?”
“你應該也是吧?”胥白玉轉身面向于菁:“像于先生這個年齡,好多人連孩子都有了,你那邊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壓力大概也不小。”
讓胥白玉十分意外的是于菁竟然搖了搖頭。那人苦笑道:“我的情況他們又不是不知道,怎麽會催我結婚呢?”
也對。胥白玉知道于老爺子的病情正逐漸加重,于菁的身心壓力都很大,結婚生子又是極為費財費心的,如果于菁不想,确實沒人有立場催他。
胥白玉向遠處望了片刻,本想跟于菁說去別處走走,可他好巧不巧地一偏頭,正對上于菁望向他的視線。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以至于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竟也沒說出口。
于菁的眼睛的确好看,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可此時他發現這雙眼睛裏不止有它主人的溫和,也存了幾分生機與希冀。就像早春時節山坡上新發芽的青草,燎原野火過後,春風吹又生;又像極了平鋪着暖色燈光的小城,漫游于其中,一舉一動皆是紅塵俗世裏的人間煙火。
胥白玉止不住地想,十年前這雙眼睛在祖國北境的夜裏映着雪光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呢?
于菁發覺胥白玉正在愣神,于是笑着問道:“小胥,怎麽了?”
“我在想,”胥白玉回過神來:“我想問一個問題,不知道于先生是否會覺得是我冒昧。”
“你問就是了,”于菁應道:“知無不言。”
“那我問了,”胥白玉笑着說:“于先生有過幾位前任啊?”
于菁确實沒想到他會問這麽隐私的話,不由得一挑眉,但還是如實答道:“兩位。”
胥白玉點點頭:“都是女朋友?”此話一出胥白玉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覺得自己并沒有完全做好跟于菁出櫃的準備,确切地說,他其實還沒有做好跟任何人出櫃的準備。面對旁人他不想坦誠,可此時他就這麽說出來了。心裏想說,有了那股沖動,口舌唇齒便仿佛只成了個工具,擋都擋不住。
“是啊。”于菁狐疑地望向他:“小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于先生,我告訴你件事。這件事對我來說算是個秘密,因為除了我前任,誰都不知道。”胥白玉擡眼望向于菁:“我的長輩,親戚,同學,朋友,甚至連裴師兄我都沒告訴過。”
“那你為什麽要告訴我?”于菁盯着他,轉而搖了搖頭:“我只怕會辜負了你的信任。”
胥白玉忽而笑了:“我自己的選擇,自己的決定,犯不着讓別人來辜負。”他說得極慢,近乎是一字一頓:“其實本來也沒什麽,無非就是,我喜歡男的。”
胥白玉分明看見在他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于菁的眼裏是流露過些許錯愕的。可那只是短短的一瞬,下一刻于菁便扶了扶眼鏡,笑着對他說:“這為什麽會成為一個秘密?”
“因為如果大張旗鼓地跟別人說的話,會很麻煩。”胥白玉望着他:“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即便本來沒想到,卻也願意尊重別人的不同選擇。”
“其實你完全不用有這麽大的壓力,”于菁也望向他,與他視線相對:“現在已經不是三四十年前了,至少咱們這一代人,很多都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好。”
胥白玉搖搖頭,他想告訴于菁,他确實有點兒怕麻煩:人間風刀霜劍,肉體凡胎很難全然不在意。可話到嘴邊卻忽然變了:“那你呢?你會覺得不好嗎?”
“你說呢?”此時陰雲漸散,于菁面向他站着,笑容如陽光一般和煦溫暖。胥白玉忽然發現,其實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謝謝你。”胥白玉也笑了,分外開懷。
***
千裏萬裏
卑微作者表示,我心疼小胥了1551。。。PS:下一章開始會小虐一下,但是虐的時間不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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