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謝明意在京郊的這處莊子是占地面積最廣的, 莊戶也是最多的。一年前她到這處試驗了劁豬法,成效甚好,也賺了不少銀錢。莊戶們便費了心思養了許多豬崽, 豬糞處理後堆積在田中作肥田之用。

按理說,田中的黍麥收成理應不亞于往年, 但莊子管事和窦老卻都說不是如此,今年的黍麥收成較去年減了足足有三分。

謝明意便問他們這是何故,她并不懷疑兩人是在說謊,這事只要稍微一查便能水落石出, 是瞞不住的。

“小姐,今年雨水不豐,田地長勢不好, 若不是引了湖水過來澆灌, 怕是要枯死了。”窦老微躬着身,臉上的褶皺幹巴巴的,黑紅帶癍。

管事也附和開口道,“窦伯說的不錯, 幸好莊子裏面有水,旁的莊子沒水的收成更低,聽說只有往年一半。”

聽了這話, 謝明意微微有些唏噓, 這裏的生産力本就低下,一畝田地能收成一二百斤就是老天爺賜福了, 如今天旱減産是人力所不能及的事, “既如此, 朝廷的稅賦可有少些?”

“未曾收到減稅的消息。”管事拱手, 又道, “小姐,這些黍麥您待如何處置?”以往莊子裏都會賣掉一部分換成銀錢或者絹帛。

“囤着,等到下年收成好了再賣出去。”謝明意凝眉思索了片刻,又讓人到小莊子裏去,将收下的黍麥全部囤起來。

窦老在一旁似是看出了一些門道,渾濁的老眼微微閃着睿智的光芒,這位主家小姐懂得像是比他這個老農還多,認真詢問,“小姐可曾看出了什麽?”

管事也面帶好奇地看向她。

謝明意對上他們灼灼的視線,頗為無辜地擺擺手,“地主家沒有餘糧怎麽過冬,尤其是災年,有備無患。”她未和他們說,根據一般規律,旱災和洪澇基本是連在一起的,多備些糧無所畏懼。

反正如今的她可不缺銀錢,玲珑閣運來的稀罕物件在楚京搶手的很,利潤足足翻了十數倍。

地主的意思他們琢磨琢磨也能明白,其實今年減産,糧食賣出去價定會高上許多。不過未雨綢缪是好的,想起以前大災之年人餓的受不了啃樹皮樹根,甚至吃人的場景,窦老渾身打了一個冷戰。

若說到了莊子裏,最為開心的還是兩個小崽崽,他們正是學說話的時候,莊子裏面寬闊,天氣也涼爽。謝明意每每抱了他們出來晃悠,總能聽到中氣十足的叫喊聲,“發”,“素”“廖”……

聽得她彎着腰噴笑,但是又不敢笑的太大聲。現在兩個小崽子懂得人的情緒好壞了,脾氣也大了不少,若是讓他們聽到自己在笑他們,定會撅着小屁股不理她。

不過,每日抱着肥嘟嘟的孩子也着實累得慌,莊子裏面都是松軟的土地,謝明意為了鍛煉他們,找了木匠做了兩個學步車,将人往裏面一放就随他們折騰了。

他們差不多可以站起來了,有婆子看着他們,謝明意就歪在樹下的貴妃榻上,拿着話本子翻看,涼風習習,很快便睡的香甜。

莊子裏面的莊戶因為養豬得了不少銀錢,主家小姐還請了藥館裏的大夫過來教他們種些草藥,說是經濟作物。這一年景下來,肉眼可見地,他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

主家小姐到了莊子裏,莊戶們都自發地過來送東西,打獵得的野物、山野間偶得的奇花異草、積攢的雞蛋、孩子喜歡的小玩意等等。

莊戶熱情、紅薯苗也茁壯成長,謝明意的日子過的好不快活,滋潤極了。謝大崽和謝小崽也樂呵呵地玩得很開心,直到幾日後才露着小米粒一般的牙齒,突然喊了一聲爹,想起被遺忘的狗男人來。

謝大崽突然喊爹的時候,恰巧莊戶裏一個相貌清俊的少年過來送東西,聽到那一句爹,頓時低下了頭,手足無措起來。

這少年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跟着長兄出門打獵發現了幾株紅尖果,顏色豔麗極為好看。懷着莫名的心思,他就想到了仿若仙女的主家小姐,小心翼翼地将紅尖果挖了回來,放到一處瓦罐裏面送過來。

見主家小姐也看他,少年急急忙忙放下紅尖果,吞吞吐吐地說了一句,“小姐,這個好看…送給…送給您。”之後低着頭紅着耳朵就跑開了。

謝明意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人就跑遠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心想原來她的容貌對這少年的殺傷力那麽大嗎?可惜沒有看到這位少年的臉,她彎下腰用手指彈了一下胖兒子的臉,“怎麽?想你狗爹了?”

卻不想話音剛落,待在學步車中的謝小崽竟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一側移過去,肉肉的小手掌拍着,張着小嘴巴,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爹爹。”

謝明意這才覺得不對,咻的一下轉過頭眯着眼睛看過去,十幾米外那個穿着藍袍頭束墨玉冠的高大男子不是狗男人還是誰?

想了想,她到這莊子不多不少剛剛好五日,他日子掐的挺準。

看到女兒踉踉跄跄地走過來,祁朝晖眉眼柔和,幾個大跨步上前将她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臂彎上。

他成親較旁人遲了幾年,二十六歲的年紀才得了一子一女,幾日不見就覺得自己倒真是一個孤家寡人,冷冷清清的。

謝明意淡淡瞥了他一眼,誰知那人感覺敏銳,立即側頭看她,鳳眸微挑帶着笑意,“夫人,我本到隔壁莊子裏,并無刻意來打擾你。”

說到打擾二字時,他語氣加重,他來的正是時候,正趕上少年給女子獻殷勤。

掃了一眼地上那盆醜不拉幾的草,祁朝晖冷着臉對伺候的婆子道,“顏色太豔,十有八-九含毒。讓小小姐和小公子碰到了怎麽是好?來人把它給扔了。”

婆子諾諾稱是,遲疑地看向謝明意。

謝明意這才看向地上那少年送來的植物,待看清上面紅紅的小尖果的時候整個人怔然。這不是,這不是朝天椒嗎?

一個健步沖上前,她滿懷激動地俯下身左看右看,任誰都能看出她臉上的欣喜若狂。

婆子見小姐這般喜歡,默默地縮回了手,這是在小姐的莊子裏面,雖然侯爺身份高,但做主的人也是小姐啊。

祁朝晖抿着薄唇,一手抱着女兒,一手作勢要拉開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山野之中的花草,難免就有一些含了毒素。扔了吧,你若是喜歡紅色,等明日我給你拿一盆其他的花果來。”

聞言,謝明意哼笑一聲,朝天椒有毒,這是睜着眼睛忽悠她呢。

“見多識廣的侯爺,你可知道此物不僅無毒,而且是去寒濕的好物,給我千金都不換。”說着她迫不及待地将朝天椒擺到廚房那裏去,興沖沖地摘了幾個辣椒親手炒了一盤豬肉。

刺鼻的味道嗆得圍觀的幾人連連咳嗽,祁朝晖抱着女兒離了好遠。

用午膳的時候,桌上就擺了這道平平無奇的辣椒炒肉。謝明意無意中發現了辣椒可以說是眉開眼笑。

豬肉純天然無添加,她往裏放了不少油和辣椒,吃起來又香又辣,簡直是欲罷不能。這裏的人雖然也吃茱萸,但茱萸發着苦澀的味道,辣意倒是不太明顯。

祁朝晖與她一起用膳,謝明意微笑着夾了紅紅的辣椒給他,“侯爺,這個無毒,您不妨嘗試一下?”

她笑的那般開心,祁朝晖心中一凜,将那紅果子放進口中,頓時辛辣的味道沖上他的天靈蓋。他慢慢地咀嚼咽下,面不改色點了點頭,“滋味倒還不錯,無毒便好。”

他這般淡定,有意捉弄的謝明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難不成狗男人居然還很能吃辣?這可是朝天椒。

謝明意頓覺無趣地收回了視線,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道,“已經八九月份了,侯爺似是頗為清閑。”往年每到這個時候,他會到江北大營去,亦或是往邊關那裏。

她本以為那人會和她說局勢穩定,天下太平之類的話,卻未想到那人飲了一口茶水,眼睛深不可測地望着她,“陛下命他人巡視江北大營,今年我便專心陪伴夫人,夫人想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他一連飲了幾口茶水,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謝明意眯着眼睛,好整以暇地掃了他一眼,“我在莊子裏面什麽都不缺,你又有甚用處。”到這裏第一日,還差點扔了她的辣椒。

感受到她話中的嫌棄,祁朝晖手下一頓将茶杯放下,神情帶了幾分危險的意味,“我的用處自然比那少年強的多,夫人多試試就知道了。”

一說到送朝天椒的少年,謝明意眼睛亮了,既然他能在山野中找到辣椒,就說明這并不是稀罕之物,就一定還有更多的辣椒。

猛地一下起身,她要去找那少年。

看到她眼底的欣喜以及如風一般遠去的背影,祁朝晖目光有些兇狠,狠狠地灌下茶水,此物頗為辛辣,實在辛辣……

“侯爺,可再要茶水?”

“呈上。”

得了辣椒,謝明意今日心情很是暢快,晚膳的時候直接讓廚子将辣椒放入菜中,反正男人也很喜歡不是嗎?謝大崽和謝小崽下午動了許久,現在早就握着拳頭睡着了,也不用擔心辣椒的氣味會刺激到他們。

紅通通的膳食她很過瘾,可是祁朝晖就苦不堪言了,面無表情地夾菜,連連用了不少茶水。謝明意終于瞧出端倪來,噗的一下笑出聲來,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眼前的女子哈哈大笑,明亮的眸子光芒耀眼,祁朝晖輕描淡寫地放下筷子,靜靜地看着她開懷大笑。

等到謝明意命人将膳食撤下去,少了那股刺激的氣味,他才徑直開口,“笑夠了?”

謝明意點點頭。

他哼了一聲,聲音淡淡,“此物勁烈傷身,我今日歇在這裏。”

吃些辣椒居然能扯到傷身?謝明意睨他道,“我曾聽聞侯爺戰場上勇猛無敵,怎麽這下便走不動了。”

勇猛無敵四字成功取悅了他,祁朝晖勾唇命人拿一把琴來,“我如今是要取悅夫人的,可不是要看緊些,時刻想着伺候夫人,與夫人歡-好。”

男人把話說的這般露骨,謝明意眼皮跳了跳,說的像是她欲求不滿似的。

她咬着牙道,“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你在楚京私宅的時候住的是我的宅院,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如今到莊子裏,你除了為我暖床也沒其他用了。”

看着狗男人撫琴的手差點将琴弦截斷,她冷聲刺激,“就是暖床,侯爺做的也不甚好。以後,多多反省自己吧。”

反省什麽?祁朝晖氣笑了,索性也不撫琴了,鳳眸幽深地凝視着她。

謝明意聳了聳肩,神色從容地去了淨室沐浴,走到淨室門口的時候沒好氣地喚他,“既然知道要伺候我,還不快過來服侍我沐浴。”

他不是要為她解開心結嗎?那她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讓他自己知道以往的言行舉止有多麽的不尊重人。

祁朝晖隐約摸到了女子的意圖,唇角噙着微笑,動作優雅地脫了外袍,“願為夫人效犬馬之勞,伺候夫人沐浴旭之樂意之至。”

他一說旭之二字,謝明意靈光一閃想起了以前他的舊情人江宛宛,一口一個旭之叫的親密極了。旭之是祁朝晖的字,除了親密的家人和友人一般人不會這麽喚他也不好這麽喚他。

謝明意扯了扯嘴角,臉色淡了下來,她命那人背過身後,下了浴桶,灑的花瓣遮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段雪白的美背和烏黑濃密的發絲來。

“過來吧,動作老實些。”謝明意提前警告他。

淡紅色的花瓣、雪白的肌膚和烏黑的頭發交映在一起,視覺沖擊之下,祁朝晖眸色驟然加深,擡手握着頭發輕輕地為她清洗起來。

謝明意閉着眼睛,感受水的溫熱,并不說話。

等到他拿了布巾絞濕發的時候,她才淡聲開口,“侯爺手藝挺熟練的。”

祁朝晖見她這般淡定自若,神色不明,低啞着聲音道,“本侯十四歲便去了軍中,起先是做個小兵。行軍之時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動手,有時沒有水十天半個月都洗不上一次澡,碰到湖泊溪流就脫了衣服清洗。”

聞言,謝明意心中一動,原是這般,看來狗男人能得軍心不只是因為他的戰功和家世。

頭發半幹的時候,祁朝晖拿了一只簪子将她的頭發固定在腦後,女子修長白皙的脖頸也露了出來,再往下便是精致的蝴蝶骨。

他的眼神愈發幽深,大手覆了上去,不過并未逾矩,而是一絲不茍地為她清洗。

水已經沒那麽熱了,謝明意卻覺得背後像是貼着熾熱的火,有些呼吸不穩,最後開口,“我沐浴好了,要更衣。請侯爺你出去吧。”

淨室裏水霧氤氲,還飄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祁朝晖一言不發地大步離去,只在額間有青筋凸起,顯然是忍耐到了極致。

聽到腳步聲消失,謝明意臉色微紅,翹了翹嘴角從浴桶中起身。不得不說,被人伺候的感覺是不錯的,怪不得以往狗男人喜歡理所當然地使喚她。

她換上一身淺色的寝衣,拿下簪子,任發絲垂在肩膀上,慢悠悠地從淨房中出來,視若無睹地經過目光灼灼的男人,打了個哈欠,“嘉安和嘉寧對莊子有些陌生,你去廂房陪他們吧,我要歇下了。”

祁朝晖被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态度弄得神色凝起,倏而一笑一手擡着她的下巴就壓下去,薄唇在她的唇上重重的碾磨,一手環着她的腰。

被迫扣在他的懷中,謝明意沒有掙紮,反而主動吻他,氣氛頓時熱烈暧昧起來。

等到唇齒之間發麻,那人的身體熱得不行的時候,謝明意笑着用力推開了他,“我剛才穿衣的時候發現我的月事來了,真是不巧。”

她的月事一向準時,料到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有勞侯爺照顧嘉安和嘉寧了。”施施然地将快被扯開的衣襟系緊,謝明意不急不慢地往床榻間走去,身後男人沉沉地望着她。

知道她是故意撩撥自己,祁朝晖先是咬牙切齒而後眯着鳳眸笑了,“壞心眼的小滑頭。”

次日的時候男子并未離開,謝明意成功擺了他一道,也不在意,她找這種朝天椒忙的是不可開交。有一人看着謝大崽和謝小崽正好不過。

只祁朝晖冷眼看着她忙來忙去,白天又是寶貝那些據說叫做紅薯苗的東西,又是急着開了一塊地種了不少叫做辣椒的物什。

到了夜裏,人倒是消停了,安安分分地入寝,不過他也近身不得。

一連五日,佳節将至,謝明意大手一揮,終于要回楚京的太傅府了。

祁朝晖這下忍不住了,他被刻意撩撥了數日,回了楚京後依照女子的秉性約莫得有數日不得見。哄睡了傻兒子和乖女兒,他徑直往正房而去,撩開了床幔,壞心眼的女子睡的很沉,隐隐約約還能聽到她在說夢話,“紅薯……辣椒……狗男人……”

他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前,薄唇驟然掀起,語氣不善,“狗男人是何人?”

“狗男人……祁朝晖……祁旭之狗男人……”女子閉着眼睛呢喃。

果然,忍耐力頗好的鎮北侯額角猛跳,就不該指望女子對他會有好話。只是,他怎麽就是狗男人了呢?

沉着臉盯了好久,他擡了一只手為女子蓋了蓋被子,終究是邁着步子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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