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四局 朋友一生一起走
來這裏之前,英灏亨從來不知道自己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城市裏,居然有這樣一條既狹窄髒亂又喧鬧嘈雜的街。街道呈詭異的梭子形,兩頭窄,中間寬,鼓起的這一塊駐紮着各種各樣的店鋪。
司徒笙熟門熟路地拐進一家竈火旺盛的餐館,從黑漆漆的角落拎了兩張塑料凳子出來,一張丢給英灏亨,一張墊在自己屁股下面,從門邊的冰箱裏拿出兩罐啤酒,其中一罐丢給英灏亨。
英灏亨嫌棄地說:“喝啤酒容易形成脂肪肝,導致心力衰竭、肝硬化,降低人體反應能力……”
司徒笙道:“你家住在衛生局?”
“我只是提醒你。”英灏亨說着,拉開易拉罐,喝了一大口。
司徒笙從別人桌上端來一盤花生,一盤雞爪。
英灏亨驚訝地看看他,又看看被劫食的客人,那客人笑眯眯地繼續嗑瓜子。
“他欠你錢?”
司徒笙道:“他是這裏的老板,這兩盤一會兒會算錢。”
“這兩盤都是半份。”
“是啊,所以他算錢的時候一定會算得很開心。”
英灏亨:“……”他開始懷疑司徒笙的智商是否徘徊于及格線。
兩人默默地喝酒,默默地剝花生,默默地啃雞爪。
司徒笙因為感冒,懶洋洋的,不想說話。
英灏亨是放松,反倒沒什麽說話的欲望。
兩人喝掉了六罐啤酒,都有些撐。司徒笙站起來道:“到此為止吧。”
英灏亨道:“明天再聯系。”
“為什麽明天要聯系?”司徒笙居高臨下地瞪着他。
英灏亨慢悠悠地剝掉最後一顆花生,塞進嘴裏:“因為陷害張維朝的黑衣人沒找到,綁架張維朝的人也沒抓到,宋春林還在失蹤。”
司徒笙道:“可是這不關你的事。”
“我好奇。”
“地球以外有很多未知領域需要好奇心旺盛的人去探索,你怎麽不去?”
“你去了,也許我會跟着去。”
司徒笙甩了一張五十元在桌上,扭頭走人。
英灏亨大步流星地追上去:“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後天晚上有沒有空。”
司徒笙道:“沒有!”
“飛翔大酒店,金色年華包廂。”
“說了沒空。”
“鮑魚、魚翅任點。”
“……幾點?”司徒笙停下腳步。
“七點。”
司徒笙沒好氣地說:“這麽晚?難道去吃鮑魚之前我還要買個饅頭填填肚子嗎?”
英灏亨道:“你可以早點去。”
“那還差不多。”
“我會讓服務員準備好饅頭,不用你另外買。”
“……”
明知道沒什麽好說的,可英灏亨見司徒笙頭也不回地走,心裏隐約不舒服,又追了兩步:“你不問為什麽請客?”
司徒笙嗤笑一聲:“鮑魚魚翅任點明顯不是你的作風,既然不是你請,為什麽要問你?”英灏亨貼在張維朝門口的那張便箋紙寫得很清楚,是江誠業請客,當他沒看見嗎。不過,江誠業是遠江實業有限公司的董事長,英灏亨的舅舅,也是宋春林昔日上司,張維朝現任老板,他請張維朝理所當然,為什麽要請自己?
難道是英灏亨自作主張借花獻佛?
算他有良心。
想到後天能大吃一頓,司徒笙好心情地擦着鼻涕。
司徒笙在家裏休養了兩日。托福于野獸一般的修複能力,當他出席江誠業的宴請時,身體已完全康複。于是,他西裝筆挺,人模狗樣地出場,讓酒店服務員都為之眼睛一亮。
有幾個人還聚在一起悄悄地問這是不是明星。那一雙雙帶着驚豔的眼睛,讓司徒笙覺得自己冒着因使用過期發蠟而禿頭的風險,把造型打造得油光锃亮還是值得的。
金色年華包廂顯然很金,很華。
不同于大堂服務員的大紅長旗袍,包廂裏的服務員穿的是淺黃色溝金邊的中袖短旗袍,人人身材婀娜,個個容貌娟秀,笑容婉約,回眸一望,竟有幾分江南氣韻。
一塊手帕貼在司徒笙下巴上。
司徒笙一動不動地看着門框:“沒想到你有随身帶飯兜的習慣。”
“誰讓我是你的朋友呢。”話一出口,英灏亨暗暗吃驚。他從小到大,老師給的評語都是性格孤僻,連親生父母都認為他喜怒無常,難以接近,要成為他的朋友,必須過五關斬六将,還得時時提防,免得一不小心得罪了他,被他踢出局。而像司徒笙這樣,認識幾天就成為他朋友的絕無僅有。
“我什麽時候變成你朋友的?”
司徒笙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糾結,側頭瞪了他一眼。秀美的眼眸瞥過去時,仿佛帶着絲絲春意,讓英灏亨渾身一酥,把心裏的那點兒計較和不甘都抛了開去,于是隔着手帕托住他下巴的手向上按了按:“不是朋友會做這種事?”
司徒笙道:“還有一種人,奴仆。”
含着金鑰匙出生的英二少生平第一次被人叫奴仆,不但不覺得受辱,反而十分新鮮,側身擋住正要往裏走的司徒笙的去路,慢條斯理地折着手帕道:“哦,那你想要我做什麽呢?主——人——”最後兩個字特意拉了長音,故意營造出暧昧的氣氛。
虧得這裏的服務員都是專業服務員,即使聽到了也裝作沒聽到,依舊自顧自地布置餐桌。
司徒笙道:“端茶遞水捶肩敲背是最起碼的,鞍前馬後赴湯蹈火別拖拉,挨得了打,受得了罵,主人不高興,自己切腹自殺絕無二話!”
英灏亨道:“你出個價吧。”
“你想贖身?”
“我想買你。”英灏亨微笑道,“盡管長在紅旗下的我對奴仆奴隸之類的詞彙深惡痛絕,但是,你推銷得很成功,我被打動了。你開個價吧。”
“一千萬?”
“兩千萬?”
“五千萬?”
“……”二款就是二款,這財大氣粗暴發戶樣,真是每分每秒都讓人想跪舔!這時候,司徒笙開始感激某人單方面制定的不許他接受沈玉流和英灏亨接濟的規則來。要不是有這一條,難保自己聽到“五千萬”的時候不會将膝下黃金獻了出去。
“你不用說了,”司徒笙淡定地搖搖手指,“我不是随随便便為錢財折腰的人。”
“我記得你說過,安徒生事務所的宗旨是讓童話變成現實。這世界上沒有你們做不到的事,如果不做,不是因為不能做,而是因為錢給得不夠多。所以,你打算為你自己标多少錢?”
司徒笙道:“在五千萬後面加兩個零。”
“五十億?不貴。”
司徒笙揚眉。難道英灏亨真的有這麽多錢?難道英灏亨真的要拿出這筆錢買自己?雖然,這筆錢不能算在黑衣人的賭約裏,但完全可以打進自己的銀行賬戶!
“你打算一次結清還是分期付款?一次結清的話,給你打八點五折。”
他看着英灏亨的眼睛閃亮閃亮的,讓帶着玩笑心思的英灏亨驀然有幾分心動,沉聲道:“五十億,你真的賣?”
“賣!”司徒笙說得很大聲,不給自己任何後退和反悔的機會。
“那你可要上當了。”中年人低沉渾厚的笑聲從門外響起。一個微微發福的儒雅中年人笑眯眯地從門外進來,面容與英灏亨有點相似。
“舅舅。”英灏亨不冷不熱地喊了一聲。
江誠業不以為意,依舊笑眯眯地說:“我一會兒沒看着你,就跑來這裏坑小朋友呢。”
身為當年的千王,他居然會被坑?
司徒笙很想仰天“哈哈哈”三聲。
江誠業道:“他要是真的成了你的奴仆,你讓他把五十億打回來,他就得乖乖地打回來。這筆生意他太不劃算了。”顯然,他偷聽了很久。
司徒笙覺得他們對奴仆誠信度的認知大概存在一些差異。
英灏亨道:“這是我和他的事。”
“心情不好?”江誠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英灏亨撇撇嘴,沒說話。在家裏,江誠業應該算為數不多不讓他讨厭的人,但今天不知道怎的,自己有點看他不順眼,認為他的存在太多餘了。
江誠業沒發現他的小心思,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将人往包廂裏一帶,解除了三人堵在門口的尴尬。
三人落座,自以為是來蹭飯吃的司徒笙主動自我介紹。
江誠業笑道:“我知道你,司徒笙,是安徒生事務所的老板。”
司徒笙摸出一張名片,恭敬地遞過去:“請多多指教。”
江誠業若有所思地問道:“什麽事情都可以辦嗎?”
“當然。”司徒笙眼睛一亮。黑衣人說不能算英灏亨的錢,卻沒說不能算江誠業的錢。遠江實業有限公司的董事長—他相信這是一頭慷慨的肥羊。
英灏亨夾了一個饅頭給他。
司徒笙:“……”他居然真的準備了饅頭,居然真的夾給了他!
英灏亨見他看向自己,好心情地解釋道:“你剛才的眼神看上去很饑渴。”
司徒笙:“……”他剛才的眼神正對着江誠業,江誠業現在還坐在這裏,用“饑渴”形容他的眼神會不會太用詞不當了?
江誠業低頭看了看手表:“張維朝這小子,和他的叔叔一樣,總愛遲到。”
聽到“張維朝”三個字,司徒笙豎起耳朵:“江董事長還記得他的叔叔?”
“記得,怎麽不記得,老張、張國棟嘛,老員工了。他過世前,我還去看過他。”江誠業搖頭嘆息,“老張這個人,有點固執。年輕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女孩,人家結婚了,他就非卿不娶,耽誤了一輩子,到人走的時候,都沒有個伴兒在身邊。好在還有張維朝這個侄子給他送終,總算不孤單。”
司徒笙問道:“張維朝從小就跟着他叔叔嗎?他的父母呢?”
“他的父母早就移民了,他是老張得了重病以後才出現的,很有孝心的一個年輕人。”
司徒笙道:“然後就進了遠江實業?”
江誠業道:“他進遠江實業和老張沒有關系。是後來他根據老張的遺囑找老張的舊同事,我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在這之前,他已經是遠江實業的員工了。”
司徒笙故作好奇地問道:“老張的遺囑到底說了什麽?為什麽之前不找,非要在過世之後才聯絡舊同事?”
江誠業道:“這個問題我也問過張維朝,後來才知道老張留了一筆錢,數目不多。給張維朝嘛,對事業沒什麽幫助,所以想給他以前的那些老同事,算是一點心意,也希望他們看在自己的情分上,以後能照看張維朝這個後輩。”
司徒笙嘆氣道:“他真是用心良苦。”錢不多,卻是遺産,任何人收到之後,對張維朝都要刮目相看。這個張國棟,為了張維朝也算是機關算盡。但張維朝顯然另有打算。
他陷入沉思,嘴裏被英灏亨塞了一口海草。
司徒笙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英灏亨道:“好吃嗎?”
司徒笙不知道他想做什麽,下意識地點點頭:“還不錯。”
英灏亨夾了一筷子給自己:“古代皇帝吃飯,都有試菜的。”
“……”
拿他當太監嗎?
司徒笙不甘示弱地微微一笑:“找人試菜是怕江董事長對你下毒?”
江誠業也不尴尬,跟着問英灏亨:“找人試菜是怕我對你下毒?”
英灏亨道:“你們才是甥舅吧?”
江誠業哈哈大笑:“我倒希望他是,好過每次熱臉貼你。”“冷屁股”三個字他實在說不出來,也就一笑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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