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網絡上在熱議附中那位生死未蔔的人渣老師,學校組織一場三天的校外拓展活動,高一二的師生一同去郊區參加外展訓練,換個新環境,盡快讓學生忘記這檔子事,早日投入正常生活學習。

一排排大巴車停在校門口,來送孩子的家長提着大包小包,熱熱鬧鬧。

林斐遠遠瞧見夏熾,從書包掏出筆記本,走到先鋒一班的隊伍旁,“夏熾,課堂筆記本還你。”

夏熾拿過筆記本翻到第一頁,頁面空蕩蕩,含蓄問道:“你都看完了?”

林斐點點頭,一五一十說,“知道了,學會了。”

夏熾別扭地說,“你考慮考慮,給我一個答複。”

“什麽答複?”林斐不明所以。

夏熾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暈,伸手從書包拿一瓶水遞給他,“你看了我的筆記本,還不明白嗎?”

林斐沒接水,雙手抄在寬松校服口袋,皺着眉不太高興,“我明白,接受不了你的做法。”

什麽仇什麽怨?

年級第一和第二全想給他找茬,難不成一個兩個吃飽了撐的?

夏熾悻悻收回水瓶,豎起一支手臂,手掌立的筆直,隐晦地問,“你接受不了,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林斐順着看上去,陽光刺的睜不開眼,學校宣傳部用一部科銳的無人機正在航拍,隐約看見科銳湛藍的logo,微怔,坦然承認,“你不用拿這個威脅我,我不怕這件事曝光。”

沒想到,夏熾居然知道他和傅施閱談戀愛,還敢拿這個來威脅他,看不出來年紀輕輕,膽子挺正。

夏熾懂了,抿抿嘴唇,重重給他一個男人友誼的擁抱,“原來是這樣,以後我們就是好兄弟。”

知道你男朋友這麽牛X,你這個兄弟我交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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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斐聽來就是這個意思,願稱夏熾為川劇變臉大師,他不以為意,“行吧,你別再做那種事就行。”

“以後不會了。”夏熾用力拍拍林斐肩膀,幹澀地笑笑。

告白被拒絕的理由不是因為林斐背景深厚,看不上他,而是因為對方是直男,這恐怕是做gay最慘的事情吧。

大巴車上空調充足,嘎嘣嘎嘣吃零食的聲音斷斷續續,同學叽叽喳喳的讨論着,林斐懶洋洋靠着座椅,塞上耳機聽單詞,琢磨周勉和傅施閱的事。

旁座周勉嚼着薯片,腦袋快要伸到窗外,“林斐,你說學校整這些有什麽意思?不如放三天假來的實在。”

誰說不是呢?林斐不擔心訓練累,只擔心吃不好,睡不好,他很嬌貴的,受不了苦。

周勉一打開話匣子,一會扯風景,一會扯游戲,又說起八卦,嘚啵嘚啵,像機關槍。

林斐有時很煩他吵,有時挺佩服,周勉是正常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父慈母善,家庭富裕,性格開朗活潑,永遠不會為了明天發愁。

羨慕談不上,老天沒給的,他自己會去争。

遠離城市喧嚣,窗外倒退的風景幽靜,一座雄偉鋼鐵大橋連接北郊區與城市,林斐摘下耳機,靜靜看着一望無際的蔚藍江水。

周勉湊過來,好奇地問,“這是江建一橋吧?”

林斐嗯了聲,“好多年前的老橋了,你不知道?”

周勉壓低聲音,“我媽找的私家偵探,查出來我舅舅的媽就是從這個橋跳下去的。”

“哦?”

林斐第一反應,真巧,想從這跳橋自殺的人真多。

如果沒記錯,兩年前他爺爺身體不好,到北郊區的度假村修養,周末林斐經常去探望,從橋頭租個共享單車,吹着穿橋而過的風,衣擺飛揚,舒爽安逸。

有次陪爺爺下棋,老頭子倚老賣老,悔棋幾次,鬧騰的林斐忘了時間,回去路上天黑透了,好巧不巧,天上電閃雷鳴,下起十年一遇的大雨,整個世界只剩下嘩啦啦雨聲。

橋上的路燈故障受損,噼裏啪啦閃着,林斐就是在一盞時亮時滅的路燈下,看到一道高大寬闊的身影。

穿梭的汽車,催促的喇叭,奔跑的行人,編織流動的畫面,唯獨那道身影一動不動。

林斐平時是不愛管閑事的,好言難勸想死的鬼,今天勸住了,指不定人家明天又想死,純屬浪費口舌。

可是那天,不知因為什麽,林斐生出恻隐之心,撂下單車,撐着傘跑過去,那個男人似乎在這站了很久,全身濕透,凍的瑟瑟發抖,像條可憐的落水狗。

濕漉漉的頭發半遮住他的眼睛,黯淡燈光下,林斐只看清他的下颚清瘦,嘴唇很薄,毫無血色,像個吸血鬼似的,輪廓看着挺好看的,察覺到林斐的到來,男人睨一眼他,又回過頭,靜靜盯着漆黑湧動的江水。

林斐甚至不記得第一句說了什麽,但那種幽暗的眼神記憶尤深,從來沒有見過人類的眼睛能像冷血動物似的慎人。

“你長那麽帥,愛你的人肯定很多,幹嘛想不開呢?”林斐壯起膽子勸。

男人的聲音有點啞,像是很久沒有和人說過話,在狂躁的大雨裏隐約不可聞。

“沒有人。”

林斐怔愣,才反應過來什麽意思,覺得好可憐,于是他不假思索說,“我愛你啊。”

“傘送給你,回家吧。”

挽救一條年輕生命,林斐自我感動一把,第二天因為淋雨凍的發高燒,打幾瓶點滴。

他統共就幹過兩件好事,一件是這件,另一件是渺渺妹妹,全弄的一身狼狽,以後再也不當好人了。

當個渣渣不快樂嘛?

到達外展基地,飯菜和林斐預料的一樣難吃,他随便扒幾口,進房間收拾行禮,依山傍水,空氣清新的同時,床上被褥發潮,散着淡淡黴味。

林斐在床上趴着,給傅施閱發微信。

[斐波那契]:好想你喔!

本以為短暫收不到回複,沒幾秒,手機“叮咚”一聲響。

[u5085]:車在門口接你,需要我幫你想辦法出來嗎?

林斐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看不出傅叔叔是個老司機,這撩人的手段誰能頂得住?

[斐波那契]:我能出來。

[u5085]:車牌號A1667。

果然年紀大的有錢男人都不簡單。

林斐套上外套,熙熙攘攘的學生在基地活動,打籃球的,跳街舞的,青春洋溢的氣息生動。

有同學打熱情招呼,他點點下颚,一路走到基地角落,矮矮的白牆飽經風霜,踩着烏漆墨黑的腳印,看來違反規矩的前輩很多。

林斐有樣學樣,兩手一撐,身手敏捷,輕而易舉地翻過牆,牆這邊他剛重重落地,牆那邊是個露天廁所,趙濤正在提褲子,扯着嗓子喊一句,“幾班的?回來!!!”

這一嗓子驚天動地,周圍活動的學生全看過來,大家大眼瞪小腿,膽子夠大啊,敢在老師眼皮子下面跑。

趙濤氣的臉色鐵青,奈何身寬體胖,只能望牆興嘆,扭過頭,“你們看見是誰了嗎?”

大家紛紛搖頭,不管看沒看見,都說沒看見,趙濤氣的夠嗆,得虧沒胡子,不然已經吹起來了。

“是你們班的林斐。”趙敬臺面無表情地說,“我剛看到他往這邊走,現在只有他不在這裏。”

開車的是上回林斐見過的司機,等的已經打瞌睡了,林斐一上車,他頓時精神起來,得罪誰都不能得罪林斐,上一任司機阿凱的下場是前車之鑒。

後座空蕩蕩,林斐撇撇嘴,傅叔叔說話這麽快不算話,看來還是不夠喜歡。

司機連忙解釋,“傅先生讓我今天一直在這等你,現在我送你去他入住酒店,傅先生辦完事會過來。”

郊區酒店高級套房,林斐拿着前臺送上的房卡,推開門,曲徑通幽的小庭院,種着幾顆香樟樹,帶了一個泳池,踩着碎石子路走到盡頭,露臺桌上擺着冷餐,精致蛋糕、紅酒。

他拿着一塊香軟可口的蛋撻,咬一口,仰躺在柔軟舒适的床上,瞧着璀璨明亮的複古水晶燈。

方才的司機拎進來一個黑皮箱,放在門口位置,“前臺說是傅總的東西,我先放到這。”

林斐悠閑晃着小腿,沒理他,司機巴不得和老板的小情人沒瓜葛,給他留了一個後廚電話,關上門走了。

林斐面無表情,給傅施閱發了幾條撒嬌的微信,起來去浴室裏放了熱水,要在基地住好幾天,舒舒服服洗個澡的機會不多。

拿着菜單圈一堆方便攜帶的吃食,順便将明天的吃飯問題也解決了,做完這一切,林斐裹着浴袍,懶洋洋坐在沙發上,目光落在了黑皮箱上。

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

好奇心占據了上風。

林斐站起身,走到箱子旁,提起來掂掂,很輕,應該是紙質文件一類東西。

他掀開卡扣,果不其然,白花花一沓文件,蓋着各式各樣的紅章,拿起來翻了翻,數字眼花缭亂。

即使不懂行,林斐憑借過人的理解能力看個大概,大概是某個p2p金融公司賬目流水,最近幾個月花花的往外流錢,進來的錢卻只有幾筆,看來這公司的經營狀況堪憂。

林斐沒什麽興趣,丢進箱子裏,正要結束,握着皮箱蓋的手猛地一頓,他驀然瞪大眼睛,連忙松開手,箱蓋金屬卡扣落在大理石地上,“叮”的輕響。

足足安靜好幾秒,林斐雙手并用,迅速撥開文件,箱底有只透明玻璃瓶,淡黃色液體中漂浮着一截慘白的小指頭。

鄭總的手指頭!

激烈反胃的感覺湧上心頭,林斐臉色發白,大步跑向洗手間,跪座馬桶前,方才落進胃裏的東西一股腦全吐出來了。

胃裏很難受,狂亂的心跳更難受,他緊緊握着雙手,指關節捏的泛白,竭力平複心跳,告訴自己快快冷靜下來,刺骨的寒意從脊椎蔓延到脖頸,豎起一層細密的寒毛。

傅施閱明明告訴他會接回去,可現在鄭總的手指泡在福爾馬林裏。

不遠處“咔擦”一聲響,林斐緊繃身體顫抖,慌忙站起來,幾個大步跑到客廳,将那沓文件收進箱子,一把蓋上箱子蓋。

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他抓起電視遙控器,抱着膝蓋窩進沙發裏,眼睛緊緊盯着啓動的電視畫面,耳畔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至他背後。

林斐能感覺到落在脖頸的視線,一動不敢動,萬物安靜,溫潤典雅的香水鑽進鼻子裏,傅施閱的氣息熟悉又陌生,那道悅耳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小甜糕,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就不告訴你,誰讓你又讓我等那麽久。”林斐回過頭,慢慢眨幾下眼睛。

傅施閱伸手從背後摟住他,鼻尖一點一點嗅着他白皙修長的脖頸,感受那細微稚嫩的顫栗,“公司臨時有個會。”

林斐縮縮脖子,躲來躲去,哼哼唧唧地撒嬌,“傅叔叔,不要,我好癢。”

傅施閱低低笑了,意猶未盡的松開,“怎麽那麽愛撒嬌?”

“你不喜歡呀?”林斐仰着臉看他。

“喜歡。”

傅施閱回答簡潔,脫掉筆挺的西裝外套,解開兩顆馬甲扣子坐下來,瞥見牆邊的黑皮箱,下颚微擡,“你的?”

林斐偏過頭,鎮定自若,“不是,前臺說是你的東西,是什麽呀?”

傅施閱似有些意外地挑眉,起身拎起箱子放到茶幾上,單手掀開,粗略掃了遍裏面的文件,“鄭總公司的財務報表,他寄給我這個做什麽?”

邊說着,他拿起文件,猝不及防看到瓶裏的斷指,林斐直勾勾盯着他的臉,捕捉每一個表情細節。

先是驚訝,繼而微微擰眉,似是厭惡,再而手腕一揚,雪白文件迅速的遮住林斐的視線,另只手蓋上箱蓋,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林斐好奇地問,“傅叔叔,裏面什麽啊?”

傅施閱眉眼之間壓着情緒,低頭捏捏鼻梁,似是不忍言說,“鄭總的斷指。”

沒來由的,林斐懸着那口氣松懈,繃緊的肌理跟着放松,如果這是表演,那也是影帝級別的,誰也挑不出任何差錯。

“鄭總也太變态了吧……”他由衷的感嘆。

傅施閱走過來,輕輕拍下他的臉蛋,“害怕嗎?”

“害怕。”林斐抱住他勁痩的腰,手臂牢牢環住,可憐巴巴地說,“所以,傅叔叔陪我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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