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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這天放學很早,不到下午四點,林斐回着賀言寧信息,正要下樓,碰見一張熟悉的臉。
走廊盡頭,周勉大大咧咧和一個男生勾肩搭背,好哥倆似的嬉鬧,路過林斐身旁,周勉瞥他一眼,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與男生繼續唠游戲,“走呗,一起到網咖組隊,我蓋倫無敵。”
兩個人順着樓梯走下去,一路說說笑笑,聲音漸漸消失。
從周勉媽媽生日過後兩個人再也沒有任何聯系,林斐大概猜到了原因,傅施閱是如何說服周勉放棄告白的,最直接快捷的是坦白關系。
昔日好友變舅媽,任誰都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昏暗停車場,林斐坐進車裏,側過頭趴在方向盤,整張臉埋在陰影中,在偌大世界偏居一隅,許久之後,扯着嘴角自嘲地笑了下。
賀言寧家和林斐想象中的相差無幾,風情雅致,古意盎然,他進門時,賀媽媽正在專心致志地泡功夫茶,熱情有禮的招待林斐,賀言寧的爸爸确實很帥,比起年輕時拍的武俠片,如今儒雅親近,風采不減當年。
和睦溫馨的家庭氛圍,父慈母愛,其樂融融,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
林斐關于中秋節的感情微妙,不論是電視晚會,還是傳統文化,總在灌輸這是一個阖家團圓的節日,導致他小時候盯着日歷,每到這天坐在家門口的門檻上,翹首以盼,等着爸爸媽媽回來吃團圓飯。
從天亮等到日暮西沉,希望變成失望,那時候他很不懂事,抱着電話哼哼唧唧的埋怨父母,責怪他們為什麽不回來,父母總有同樣一個理由,忙,工作忙,生活忙,很久之後林斐才明白,不是忙,只是阖家團圓的新家庭裏不能有多餘的人。
這是想了很久才明白,他是爸爸媽媽急于否認的錯誤,每一次的出現都在提醒父母一段不堪回首的人生,就像是人生游戲裏的bug,抹除之後才能運行流暢。
說不上恨,恨太費力氣,更準确的來說是絕望,抱有希望才會失望,有失望才會痛苦碾轉,當對一個人,一件事,不抱任何希望,無論他的父母做出任何事情,已經對他無法造成任何傷害。
或許因為補償心裏,他對溫溫柔柔的人毫無抵抗能力,導致一步一步踏進陷阱,明明早覺察到異樣,依然我行我素的飲鸩止渴。
賀言寧這一晚忙的像陀螺似的,又是照顧弟弟小楓,又是幫着煮飯的阿姨做菜,終于抽出空端着盤月餅到露臺上招待林斐,故作警惕地看着他,“你吃甜粽子還是鹹粽子?”
“都能吃。”
“嗯……那你吃鹹豆花還是甜豆花?”
“甜的。”
“湯圓你吃鹹還是甜的?”
“湯圓還有鹹的?”林斐瞪圓眼睛,鹹湯圓得多黑暗料理。
賀言寧長出一口氣,月餅遞到他面前,“比起鹹湯圓,鹹月餅是不是正常多了?”
“謝謝。”林斐随手拿塊,咬一口,仰頭看天上月亮,煞風景地問:“你找好律師了嗎?”
賀言寧雙手撐在椅子背後,低頭看着他,“別擔心,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你不怕坐牢嗎?”林斐直白地問。
賀言寧凝視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絲不茍地說:“即使上了法庭,我也不會為我沒做過的事情坐牢,我相信正義會降臨。”
林斐搖搖頭,“我知道你說的有道理,但如果你真的上法庭,你可能會永遠失去伸張正義的機會。”
有一點他和傅施閱同步,都深刻認識對方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但賀言寧不知道,這個在伊甸園長大的人,根本想象不到世界上會有人那麽壞,壞到能讓一個無冤無仇的人身敗名裂,深陷牢獄。
賀言寧突然低下頭,臉對着臉,近距離看着他,“小斐,你的思想太早熟了。”
“這不是好事嗎?”林斐後仰拉開距離,輕笑着問。
賀言寧目光掃過他嘴唇鮮豔的線條,低聲道:“我希望你能像一個孩子,無憂無慮的成長,而不是在考慮這些我該考慮的事情。”
林斐烏絨的睫毛緩緩阖下,蓋住眼眸,有種被治愈到的溫暖感覺,偏過頭笑了下,燈光下有種軟軟的乖巧。
“小斐。”賀言寧頓一下,一本正經地說,“你很可愛,将來會有更優秀的人喜歡你。”
林斐驀然擡起眼,忍不住地好笑,收下這句直白的贊美,褲子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看一眼,通訊錄裏“敵方水晶”四個字令他一怔。
除了每天的例行彙報,他和傅施閱沒有任何交流,昨晚他打電話是白秘書接的,告訴他傅施閱在國外辦件事,所以他今天無所顧忌的來賀言寧家過中秋節。
掌心裏的手機伴随音樂嗡嗡震動,時間一秒一秒度過,林斐猶豫一瞬,摁下通話鍵,語氣平靜地道:“傅叔叔,節日快樂。”
“我不快樂,你今天很快樂吧?”傅施閱低沉的聲音帶幾分意味深長的笑。
林斐瞥一眼眉頭緊皺的賀言寧,面無表情,甜絲絲地道:“你不快樂,我能快樂的起來嗎?”
“撒謊精。”
有那麽些寵溺的味道,傅施閱微頓,“寶貝,快樂結束了,我在樓下等你。”
林斐突然站起身,推開陽臺窗戶,樓下垂直停着兩輛轎車,一輛漆黑低調,一輛白色法警執勤車,他瞬間咬緊牙,從牙縫擠出一句,“你等着我,什麽都別做,不然我和你沒完。”
“不着急,踩樓梯時小心點。”傅施閱溫柔地提醒。
林斐挂斷電話,快速合上窗戶,攔住要上前查看的賀言寧,深吸一口氣,冷靜地說:“如果你相信我,現在去房間陪你弟弟,什麽都不要問,什麽都不要看。”
“你沒事吧?”賀言寧目光擔憂。
林斐手機揣回口袋,“沒事,你不用為我擔心,好好去陪你弟弟,早點找個靠譜的律師。”
賀言寧雖然很疑惑,還是選擇相信他,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好。”
林斐氣血上湧,急速地飛奔下樓,如果在這個阖家團圓的節日,法警與律師上門,當着賀言寧父母弟弟的面,不由分說地将人摁倒铐上,他真不敢面對賀言寧父母的表情,巨大的愧疚和罪惡感會将他完全淹沒。
戴着白手套的司機連忙下車,笑眯眯地拉開後座車門,做一個請的動作。
傅施閱板正整潔的灰色西裝露出一角,雪白袖口的銀色袖扣閃着亮眼光芒,他偏過頭,削薄的眼尾上挑,透過眼鏡上方直直看着林斐。
林斐用力握緊拳頭,再慢慢松開,反複幾次,情緒平靜一些,低頭鑽進車裏,“我來了,讓他們回去,別打擾別人一家人過節。”
傅施閱單手握着手機發一條信息,“抱歉,我讓你不快樂了。”
林斐別過頭,冷冷睨一眼副駕駛的白秘書,靠到車窗上,“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傅施閱盯着他繃緊的下颚,伸手摸上去,感受到氣憤顫栗,“不要生氣,我今天已經很克制了,沒有直接帶人破門而入。”
怎麽能有人,能幹出這麽狠毒的事情!林斐忍無可忍,甩手猝不及防地送了傅施閱一記耳光,“你有能耐沖我來!”
“啪”的響聲清脆。
前排白秘書和司機都以為傅施閱打了林斐,不約而同驚訝回過頭,卻看到自家老板偏過臉,輕薄精致的眼鏡斜到一邊,指腹抹抹嘴角,低着頭笑笑,聲音暗啞,“沒能耐。”
林斐有種一拳落空的無力感,盯着他幾秒,“你是真的有病。”
傅施閱握住他的手,強制十指深深交疊,“我有病,你就是治我的藥,別再為其他人生氣,我會更想要毀掉他。”
真有病,有病,神經病,林斐腦子裏來來回回這幾個詞語,他不該認識周勉,更不該認識傅施閱,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當初一定會毫不留情的和橋上那個要輕生的男人說:“你去死吧。”
司機和白秘書默契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看向前方。
自家老板是什麽人,白秘書太清楚了,心狠手辣,殘酷無情,從來只有他逼的別人卑微無奈,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傅施閱,林斐在自家老板心中的分量可見一斑。
真是一物降一物。
一行人回到傅施閱臨江市居所,浦江邊上的大別墅,林斐走到玄關處,大廳裏小女孩咯咯的笑聲,聲音熟悉,他皺起眉,大步繞過屏風遮擋。
穿着粉色連衣裙的小姑娘坐在地上,給洋娃娃穿衣服,聽到腳步聲,驚喜擡起頭,小皮鞋噔噔噔地跑過來,像只燕子載在林斐身上,“哥哥!”
“你應該不會想我去見你奶奶。”傅施閱自嘲地笑了下,解下腕表,遞給旁邊的人,“你父親現在在科銳中東分部,你媽媽你不想見,我想讓你開心點,只能把你妹妹帶來。”
“哥哥!哥哥!”渺渺拔高聲音,想引起林斐的注意。
林斐推着她額頭拉開距離,不想理傅施閱,看着渺渺,化身冷漠酷哥,“你的臉怎麽這麽髒?”
“我吃了巧克力。”渺渺怕他嫌棄,手背抹抹嘴角的巧克力,越抹越髒,整張臉花的能上臺唱戲。
林斐抽回手,毫無情緒地說:“你太邋遢了,趕緊收拾東西回家找你媽。”
渺渺張嘴幹嚎,臉上一滴眼淚都沒有,邊哭邊可憐巴巴地看林斐。
林斐瞧着她這樣,不禁好笑,“你門牙都沒了,嘴還長那麽大,再哭牙掉的一顆都不剩。”
渺渺連忙捂住嘴,大眼睛眨呀眨,嗚嗚咽咽地說:“哥哥,我好想你。”
“惡心。”林斐揪住她的衣領,厭棄地道,“我帶你先去洗洗臉,你少惡心我。”
林斐單手拎着她進了洗手間,拿條毛巾浸濕,蹲下來粗暴地給她擦臉,渺渺一動不敢動,僵硬站在原地,林斐的動作逐漸輕緩,渺渺抽抽鼻子,小心翼翼地抱一下他,又趕緊松開,“哥哥,我是真的想你,媽媽不讓我來找你。”
孩童身上淺淺的糖果香味舒适,林斐一路上暴戾的心慢慢平靜,嘴裏惡劣地道:“你媽叫我給你輸血,後來連句話都沒有,我以為死了呢。”
“沒有,沒有。”渺渺擺擺手,轉一圈讓林斐看看完好無損的自己,“叔叔送我坐飛機,去好遠好遠的醫院,媽媽說那是艾莎公主的故鄉,我在醫院裏住了好久,昨天叔叔帶我回來的。”
林斐把毛巾扔在她頭上,沒好氣,“叔叔?你媽又找新老公了?”
“是外面那個帥叔叔。”渺渺神神秘秘眨眨眼,小聲說:“叔叔和媽媽達成協定,叔叔說以後媽媽都不能來找你。”
林斐微怔,向後仰靠在牆上,“他還說什麽了?”
渺渺歪着腦袋想想,黏糊糊撲上來,抱住林斐一條腿,“叔叔說我身體裏的造血什麽胞是你的,以後我和你流的的一樣的血,讓我要好好的對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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