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委托（上）

匕首的邊緣薄如紙片，好似輕輕一劃，就能破開一個大口子。高登的心跳漸疾，安斯比利斯咽喉噴射血液的畫面刺激得渾身興奮地顫抖。

一只手猛地握住他微抖的手。

高登一驚，安斯比利斯正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匕首，然後擡頭，微微一笑，手腕一翻，将他丢了出去：“你的手抖得太厲害，我可不想脖子上多一個齒輪狀的傷疤。”

高登倒在天使的腳前，憤怒地站起來，對天使揮舞匕首：“你對他做了什麽？”

天使面無表情：“你不該這樣做。”

高登震驚地說：“你說什麽？”

天使道：“這是不對的。”

高登拿着匕首的手抖得越發厲害，半晌才道：“是我喚醒你的，我是你的主人，你應該聽從我的命令！”

天使不為所動，目光茫然地看向遙遠的星空：“這是不對的。”

高登低咒一聲，從懷裏掏出一瓶藥水，沖到天使的面前，對着他的腦門澆了下去。天使只是幻影，藥水穿過了頭發，落在忽隐忽現的木柱上。

木柱的白光一亮，又暗淡了。

安斯比利斯沖上來，一腳踢開高登，想要推開目光，手一動，就被天使“握住”。

高登看着天使眼底的迷茫消失，重新化為死寂，興奮地叫道：“幹掉他！”

安斯比利斯身體一扭，變成蝙蝠，還沒飛遠，就凝固在了空中。

高登猖狂大笑：“哈哈哈哈！最後還不是我贏了！”

黑貓蹲在一邊，盡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小爪子一步步、慢慢地靠近別墅。一個黑影覆在它的頭頂上，它一擡頭，正對上佐菲微笑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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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菲拎起它的後頸：“聽說貓肉是酸的，用來拌沙拉應該不錯。”

“……”黑貓四肢自然下垂，裝死。

高登讓他将黑貓放到海裏去：“我們可以讓安斯比利斯親眼看着它被海水淹沒，一點點地，從貓爪子淹到頭頂，像睡美人一樣。哦，他這麽愛它，一定能夠用親吻喚醒它的。”

佐菲嘀咕道：“海水腌過後，味道恐怕不太好。”他将貓拎到海裏，松開手，黑貓掉入海中，立刻撲騰起來，還沒走遠，就被他踩住了尾巴。無論它怎麽挺胸擡頭，海水都剛好沒過它的頭頂。

高登高興地走到蝙蝠身邊：“看到了嗎？”

蝙蝠一動不動。

高登有點不高興，對天使道：“放開他。”

蝙蝠瞬間飛了出去。看到佐菲和黑貓時，怒吼一聲，化作人形撲了過去，然而到一半，有被定住了。

“我是神。”

“我是神！”

高登振臂高呼，大笑不止，一個踉跄摔倒在地，卻不以為意。

九界壽命最短的人類怎麽了！他用自己的方法獲得了永生。

天生實力不夠強悍又怎麽了？他控制了“神的代言人”！

這只是他的第一步。

接下來，他會發展信徒，傳授他們黑巫術，讓人類享有其他幾界一樣的壽元！讓人界後來者居上，讓天堂、地獄靠邊站！

他半跪在地上，捂着肚皮，臉貼着沙灘，沉浸在夢想裏，喘息了一會兒，才笑容滿面地擡起頭，正要說點什麽，就被迎面一拳打懵了。

安斯比利斯抱着黑貓冷冷地低頭看着他。

不遠處，佐菲如一尊石像，維持着低頭踩貓尾的動作。

高登呆呆地看看他，又看看精神抖擻的安斯比利斯和黑貓，回不過神來。

還沒有從美夢中醒來，已經落入了噩夢中。

剛剛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在短短的幾秒鐘內，一切都颠到了過來？

颠到？

能夠做到的這一點的，只有……

他猛然爬起來，沖着天使怒吼：“你又在搞……”聲音戛然而止，好似被掐住脖子的鴨。

天使溫和地看着他，好似看着自家淘氣的孩子。那雙不是迷茫就是沉寂的眼神第一次出現懾人的神采，明明只有蔚藍一色，卻如彩虹一般燦爛奪目。

他的唇角似揚非揚，溫柔親切得叫人恨不得投入他的懷抱，接受他的愛撫，又因那身聖潔得高不可攀的氣息而不敢越雷池半步。

高登退後兩步，嘴唇抖了又抖，緊張地說不出話來，想要跑，腿又像灌了鉛，拖也拖不動。

氣氛僵持了十幾秒，天使終于開口：“你好，高登。”

清亮的聲音，好似在腦海，在心靈深處響起。

高登猛然朝另一頭跑去。他的速度極快，眨眼就出了十米。安斯比利斯正要追，就看到他又跑了回來。高登顯然沒發現，等看到自己面前站着安斯比利斯時，臉色都變了，停下腳步，呆立當場。

天使站在光裏，笑容不變：“我是梅塔特隆。我在找你。”

海灘極靜。

不知是震撼，還是呆滞。

安斯比利斯見過莉莉絲，見過巴爾，見過瑪門，卻從未有過此刻的感受——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想要膜拜的沖動，卻又自慚形穢地不敢靠近。

高登突然冷靜了下來，抱着頭蹲了一會兒，在安斯比利斯耐心告罄之前又站了起來，變了個人似的，風度翩翩地笑了笑道：“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梅塔特隆靜靜地看着他。

早在一百多年前，他就隐約感覺到自己化作人界柱石的翅膀挪了位置，只是那時候的他正陷入迷茫與困惑，與欲望做着鬥争，無心他顧。直到前陣子，他明顯感覺到自己分裂出了另一個意識，并且情緒極不穩定，試圖與本體建立聯系。為了防止力量被盜用，他不得不陷入沉睡，通過自己與翅膀的精神聯系，一個柱石一個柱石地尋找。

這是極耗心神的事，尤其在他力量大不如前的時候。所以直到今天，分身産生強烈的情緒波動引起他的注意，終于找到這裏。

他并無責怪高登之意，因為透過衣冠楚楚的外表，他看到的是一個嫉妒扭曲的黑暗靈魂。

對于這樣的靈魂，責怪是毫無意義的。

“其實我早就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到了這個地步，高登徹底放松了，“将‘神之代言人’當做手下呼來喝去，我這輩子值得了！”

梅塔特隆平心靜氣地說：“能将你的信徒的名單交給我嗎？”作為逆九會在人界最大的分支，高登擁有不少的擁趸。

高登一怔，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麽直接，随機笑道：“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

梅塔特隆微笑道：“為什麽不呢？”

高登又是一怔，因為在對方笑的時候，心裏竟忍不住有順着他的心意，将一切告知的沖動。他慌忙轉頭，避開對方的目光：“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告……”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掌拍在沙灘上，拍出了個人形的凹坑。

……

覺得解氣的安斯比利斯攤手：“不是我。”

同覺得解氣的黑貓舉爪表示無辜。

梅塔特隆道：“……也不是我。”

佐菲依舊呆呆地站着。

“是我。”佐菲的身後慢慢地走出一個身影。黑襯衫，粉西裝，對男人來說太過花哨和輕佻的顏色，卻因來人耀眼的容貌而顯得無比般配。

安斯比利斯對黑貓介紹道：“瑪門。”

瑪門微笑着踩過高登的後背，來到梅塔特隆面前，溫柔地執手一吻，低聲道：“你還有多少對翅膀流落在外？”

梅塔特隆眨了眨眼睛：“沒多少。”

那就是還有。

瑪門低咒一聲。

梅塔特隆對安斯比利斯道：“抱歉，為你們帶來了麻煩。”

安斯比利斯道：“歐西亞身上的封印是否與您有關？”

聽出他語氣裏的責問，瑪門皺了皺眉，眼神銳利起來。

梅塔特隆上前一步，擋住瑪門的目光，微微低頭道：“抱歉。”

瑪門從他的肩膀上露出腦袋，陰森森地瞪着安斯比利斯，發出無形的警告。

安斯比利斯視若無睹，繼續對梅塔特隆說：“那您一定想好了補救措施。”

“當然。”梅塔特隆倏然消失，又倏然出現，懷中已經多了一個人。

……

瑪門和安斯比利斯同時出手去搶。

瑪門想的是：竟然讓梅塔抱！

安斯比利斯想的是：竟然抱歐西亞！

梅塔特隆縮手，歐西亞穩穩地落在安斯比利斯手中。

站在安斯比利斯肩膀上的黑貓心情蕩漾：沒想到自己這麽搶手。

梅塔特隆道：“我會解除他的封印。”

安斯比利斯道：“這個封印是你下的？”

梅塔特隆道：“也可以這麽說。”

安斯比利斯臉微黑。

瑪門揚眉：“你可以提出賠償要求。”

安斯比利斯低頭看黑貓，黑貓猛點頭。要要要，千萬要！天堂的梅塔特隆，地獄的瑪門說要賠償，為什麽不要，有什麽理由不要！

梅塔特隆閉上眼睛，手在歐西亞的身上一指。純白色的光在他的指尖閃爍了一下，融化在歐西亞的身體裏。歐西亞身體微震，黑貓突然“喵”了一聲，從安斯比利斯的肩膀上跳下來，手腳慢慢地伸長，原本萌萌噠的眼神瞬間變得淩厲無比。

等歐西亞的身體完全消失，徹底變身黑豹的黑貓仰頭咆哮了一聲，宣洩着自己身體合二為一的激動和喜悅！

想到它變成黑貓過了一百多年，連瑪門都變得耐心十足，沒有打斷它。更不用說安斯比利斯，幾乎用全身的力氣攥緊的拳頭，忍住了撲上去将它抱在懷裏的欲望。

黑豹沖到海裏撲騰了一圈，渾身濕淋淋的回來，總算消停了，剛變身，就見眼前一黑，深灰色的鬥篷罩住了身體，連腳趾都沒有露出來。

歐西亞無語地看着變成了蟬蛹的自己，不舒服地掙紮了一下：“有點熱。”

安斯比利斯吹了吹他的耳朵。

歐西亞：“……”

瑪門幹咳一聲，打斷他們旁若無人的調情：“你可以提要求了。”

歐西亞轉着眼珠子：“讓我想想。”

瑪門道：“既然你們生活在人界，我可以送你們一座人界的金礦。”

梅塔特隆道：“這件事因我而起，理當由我賠償。”

瑪門不悅地揚眉：“你在跟我見外？”

梅塔特隆沉默了會兒，才道：“我擁有的金錢也來自于你。”

瑪門滿不在乎地一擺手：“那是你的零花錢。”

梅塔特隆：“……”

歐西亞眼睛一亮，想到一個好主意：“我想要天堂七大天使和地獄七大魔王的簽名合照。”

瑪門、梅塔特隆：“……”

瑪門道：“鑽石礦怎麽樣？兩條。”

歐西亞道：“我不缺錢。”無論是金礦還是鑽石礦，都花不到。

安斯比利斯補刀：“是的，它一百多年來只吃貓糧和魚。”

瑪門：“……”

梅塔特隆道：“好吧。”

“……”瑪門看着他，仿佛用眼神問，你是認真的？讓七大天使和七大魔王歡聚一堂……光想想都覺得，會引發另一場聖戰。

梅塔特隆微笑道：“我們好久沒有聚會了。”

瑪門道：“相信我，比起聚會，大家更喜歡約會。”

梅塔特隆道：“不聚會怎麽有機會約會？”

瑪門愣了下，想到天堂地獄裏那幾條可憐的光棍，發出一聲得意的嗤笑：“有道理。也許我們應該多拉點人，可以把地點選在諾亞方舟，搞得熱鬧一點。”哈哈哈，一定要抓住機會秀恩愛！

梅塔特隆微笑道：“石飛俠會很開心的。”

瑪門道：“我可以以主辦方的身份與他合作。”短短幾秒鐘的時間，他的腦海裏已經起草了一份詳細的計劃書。

昌平，長城。

夜很深，月很亮。

月下的人影慢慢地穿梭過樹林，在一個坑前站住了腳步。他的手上有一根木柱，木柱緩緩幻化成将美麗诠釋到極點的天使。

“就是這裏。”

“我不認為把你埋在這裏是個好主意。”抱着木柱的俊美男子一臉不甘願。

天使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好吧。”

男子敗下陣來，将木柱緩緩地插入坑中。

木柱完全入坑，天使沖着他露出溫柔的笑容，然後消失在黑夜裏。

男子靜靜地看了會兒，轉身離開。

黎明前，最是黑暗。

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坑邊，竟是男子突然去而複返。他手裏拿着一張不知什麽材質的黑布，雙手一抖覆在坑上，過了會兒，坑裏的木柱慢慢地上升，被黑布罩住。

男子伸手一裹，抱在懷中，再度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