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陳年舊事
不出幾日,果然如祁寧所說的,準備啓程。
秦淮在他們的安排下上了馬車,是日天色尚好,依稀的陽光漏入,落在身上,不禁也有幾分暖洋洋的感覺。懶着身子,往裏面膩了膩,整個人陷入了軟綿綿的墊子中,便陷了下去。
迷迷糊糊地,隐約感覺外頭有人來回地忙碌,不知不覺,竟然睡了過去。
她不知道祁寧是什麽時候上的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的京都,醒來的時候感到周圍隐約颠簸,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出發很久了。
揉了揉朦胧的眼,面前的景象才慢慢清晰了起來。
祁寧靠着車壁本是閉目養神,明明沒有睜眼,卻不知怎的就知道她是醒了,淡淡問了句:“睡得可是舒服?”
秦淮只覺得肩膀一陣酸楚,被一問,才稍稍清醒了神智,發現自己一直靠着的那個軟趴趴的“墊子”,竟不知什麽時候已成了祁寧的手臂。看他略有些僵硬的姿勢,她也不禁尴尬地咧了咧嘴:“怎麽不叫醒我?”
祁寧這才緩緩将眼睜開了些,卻是答非所問:“路上的風景不錯。”
秦淮無語,然而順着他的話往外看去,果然見滿眼碧色的景致,在淡淡的陽光下,微朦一片。也不知是不是前幾天剛下過雨的關系,依稀感覺像是籠了一層水氣的關系,模糊了些許視野,然而這種潤潤的感覺落進了心口,反而愈發不是滋味了些。
眼裏的神色正越來越恍惚,祁寧的手輕輕地伸來,撫上了她的手背。秦淮的眼睫霍然一顫,擡眸看去,卻見他不知何時又閉上了眼去,餘光落過,他的那雙手,十指格外的白皙幹淨。
祁寧的話輕飄飄地落過她的耳邊:“秦淮,如果讓你選擇,你會不會想就這樣離開,以後再也不回來?”
他的話語很輕很淡,但生生将秦淮給駭了一跳,忙不疊一擺手,道:“沒有的事。”
“是嗎?”祁寧這樣的一句後就沒了話語,秦淮也不知怎的生怕他知道自己想要離開的心思一般,感覺心跳得格外突兀。半晌半晌,才聽他又幽幽地開了口:“其實,我很想不再回來……”
秦淮看向祁寧的時候,眼中一時有幾分不可思議的神色。
要說在大魏朝最風光的人物,除了祁寧之外,恐怕誰都拍不上名號。雖然很多人對他的敬畏中,更多存在的是“畏”的成分,然而任誰都知道,凡事大魏朝的男人,真正羨慕嫉妒的,無疑就是他。
或許祁寧那種雷厲風行的手段會叫很多人望而卻步,然而,一方面對他避如蛇蠍,另一方面,又有不少人甘願一嘗他這一杯嬌豔濃烈的毒酒,劍走偏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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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在上,翻手成雲覆手雨。
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這時候居然說——他想離開。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祁寧言語中這種語調作祟,秦淮一時間竟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出了幾分疲倦的意味。
不禁有些迷茫。
世人都道富貴榮華好,但是真正擁有了這些的人,卻又想要逃開。身在高位自有不盛寒的感覺,但是既然這樣,當初又為什麽非要一步又一步攀上這個高位呢?
依稀間,眼前的這個人影也顯得幾分模糊,秦淮微微出神。
其實抛卻他背後耀眼的光環,或許祁寧也不過只是一個清瘦文雅的男人罷了。離開朝堂,或許那種采菊東籬的日子更适合他吧……
秦淮的呼吸微微滞了滞,不由張了張嘴:“如果不想,那就不要回來了。”
她分明感到擱在她手背上的指尖微微僵了僵,半晌,祁寧的話才淡淡地傳來:“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祁寧睜開眼的一瞬,神色有些恍惚,看到秦淮的眼裏,她也不禁愣了愣,下意識脫口問道:“為什麽?”
祁寧看她有眼,卻是笑了笑:“如果真的可以離開,我們……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秦淮不由一愣。這種太過無奈的笑,好似他們之間有過太多缱绻的糾葛。祁寧的疲憊頓時被這種情感埋藏在下面,好似在後悔着一些東西,然而後悔之餘,留下的就只剩下無力的無奈。
直覺祁寧與她之間有太多的秘密,然而當她正準備問的時候,馬車卻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
“大人,前頭就是斷頭坡。”從外頭傳來的,是尚淵的聲音。
“知道了,下車。”祁寧應了一聲,後半句則是對她說的。秦淮跟在他身後下了車,周圍忽然籠上的一陣風不禁讓她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遠山連綿,只是這周圍一時間沒了太多濃密的綠蔭,遙遙看去,前頭的古道一片昏黃的塵土,風随意輕輕一卷,都足以散開幾點輕塵模糊了眼。
秦淮只感覺自己的魂好似不知不覺也要被風吹散的塵土一點點帶得遠去,這時聽到耳邊祁寧的聲音傳來:“這一帶流寇四起,我們需要小心一些。”
秦淮不禁微微睜大了眼:“流寇?”
尚淵此時已牽了馬走來,微微一仰頭,視線落在古道的盡頭:“宋校尉如今正在攻打幽州,這斷頭坡離幽州不過三日的車程,不少流民落草為寇,仗着這裏的地勢,就聚在了這裏。”
他的話說得平淡,秦淮不禁暗暗地咽了口口水。
祁寧看她一眼,似在寬慰:“這些流寇行蹤不定,也未必就叫我們遇上,只不過,萬事還是小心一點為好。”
這一點,秦淮也是認同,視線往周圍一番逡巡,終于找到了馬車旁邊有些惶恐地站着的尚香,不禁笑出了聲:“怎麽了,你家大人都說了不一定碰上,就不要這麽擔心了。”
但是尚香的一張臉實在煞白得過分,好不容易平息了下情緒,再出口,語調依舊是微微帶着顫意:“我……我沒有擔心。”
這樣的表情,要說沒在擔心,恐怕是誰都不會信的事。秦淮意味深長地看一眼尚淵,只得無可奈何地走到尚香身邊,輕輕拉起了她的手,半安慰道:“這麽多人都在這,要擄也不是擄你。”
“小姐……”尚香的嘴角又是微微地一哆嗦,愈發地小聲了,“我,我真的沒事。”
說着,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尚淵那裏看了一眼。
秦淮理會過來,乘祁寧沒有留意,走到尚淵身邊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不用總跟着我,多陪陪你姐姐吧。”
尚淵默然半晌,才應道:“是。”
等祁寧拿着地圖校對妥了地形,就又開始上路,只是比起先前,愈發有了一種森嚴警惕的感覺。
夜色漸漸籠下,一路來始終有驚無險。
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實在不方便再繼續趕路,一行人只能在荒郊野外勉強地過上一晚。
夜黑風高,悉數的樹影之間,遙遙的只有一輪圓月孤零零懸在枝頭,沉沉地灑下月色。
“噼啪——噼啪——”
篝火燃燒處,火苗時強時弱地蹿動着,映着遠近的人影忽明忽暗。
祁寧在不遠的地方安排着晚上巡視的人,秦淮支着腦袋坐在火堆旁,恍惚間有些出神。
夜間的深山裏格外清冷,遙遙可以聽到野獸的嚎叫聲,好似就在咫尺的地方傳來,但再一細聽,總覺得又是格外的遠。整個人總是不由警惕,但是長時間的緊張,又叫腦子仿佛有些混沌了。
“咔嚓”一下聲響,唬得秦淮冷不丁險些從坐着的石頭上跳起來,擡眼見是尚淵,忍不住瞪他一眼:“尚香睡着了?”
尚淵在她的話語下無意識地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帳篷,點頭:“睡着了。”
秦淮也不由順着他的視線看去,輕籲了口氣:“早知道她這麽害怕,就不帶她來了。”
“小姐不用自責,是姐姐自己纏着想來的。”尚淵說着,随手拾起腳邊的一根樹枝丢進火堆裏,火焰頓時蹿上一團,把他深邃的眸色襯得忽然一亮。似是遲疑了一會才開的口,言語這個時候格外平淡無波:“我和姐姐第一次碰到的時候,正好是遇到了流寇……”
秦淮眼中的情緒不由一晃,下意識脫口道:“你們不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嗎?”
“不是。”尚淵看着火堆出神,身上似是跳動着夜色的陰霾,時隐時現,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有些不真實。
話語依舊平緩,但是落在耳裏,難免沉悶了些。
“六歲那年,我家中出了變故,正逢兵荒馬亂,也忘記怎樣自己一人背井離鄉,開始的颠沛流離的生活。那時,為了一個饅頭同狗争食是尋常至極的事,往往落的個遍體鱗傷的下場。”
秦淮沒想尚淵有過這樣的往事,不禁屏息聽着。
“後來在險些餓死街頭的時候,遇到了人口販子。許是天意,老天不想我就此餓死,也是那時,遇到的姐姐。這樣混亂的世道,販子手上拐了不少的人,有小孩,也有女人。”
頓了頓,尚淵的語調因為過分冰冷,反而有些凄涼:“姐姐被捉的時候,一道來的,還有她的母親。”
秦淮感到這個時候全身分明霎時冰了一下。
這些被人口販子拐來的小孩,賣給哪個大戶人家的話,還未必會不會有個好出路,但是那些女人的話……
将衣襟拉緊了些,她不禁問:“後來呢?”
“後來……販子找好了一個交易地點,正準備帶我們去的時候,途中,遇到了流寇。”
火苗中灼燒着的柴火的滋裂聲,一霎好似愈發重了。
“販子被當場砍殺馬下,我們這些小孩和女人,都被一個不剩地帶上了寨子。那天晚上,整個寨子裏都是那些野獸蹂躏的畫面,有幾個女人不堪這種羞辱,尋了短見,但是在她們死後,依舊被——奸了屍。”
秦淮眼中的瞳孔不禁陡然收縮,在尚淵這樣平靜無波的語調中,感覺自己好似墜進了一個冰冷無底的深淵中,通體冰涼。
尚淵的最後一句話,輕地仿似隐沒在了風中:“姐姐的娘親,就是其中一個……”
秦淮啞着聲,嗓子口好像堵了什麽東西一般,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恍惚間,仿佛看到一個蜷縮在角落的女孩,抱着瘦弱的聲音,一雙烏黑的瞳中映出獸性的畫面,看着自己的母親冰冷的屍體,在男人粗暴的身下裸露在輕塵微朦的風中。
不由又将自己抱緊了一些時,聽到尚淵有些輕遠的話:“抱歉,奴才不該同小姐說這些的。”
秦淮的眼睫微微一顫,擡頭看着尚淵微微低首的謙卑姿勢,抿了抿唇:“尚淵,所以你才——這麽敬重祁寧吧?”
尚淵的神色微微一僵,卻沒有再說話。
秦淮在他的沉默下,也是默然。
荒郊野外,夜間寂靜一片。這種安靜,依稀有種死後那種沉沉昏睡的荒蕪。
不遠處,篝火的光昏暗地落在身上。視野過處,依稀可以看到幾個侍衛駐足看守的影像。
睜着眼,只有零碎的星光漏入眸裏,除此之外的天際就如一塊沉重的幕布,厚厚地覆中了她的整個身子,頃刻間堕入無盡深淵一般。
夜已深,卻絲毫沒有睡意。腦海中浮現的,滿是尚淵剛才的話語。
依稀感覺,雖然說得這樣的平淡無奇,但是那些經歷真正是深入骨髓的毒,一輩子都無法抹滅。
身子有些冰。
其實,對于很多女人來說,求的并不是要自家男人的地位多麽顯赫,而只求一生平平淡淡的厮守。就如祁寧先前所說的,他想離開,其實那一霎,她知道自己心頭是有那麽一絲希冀的。
但是現在,她隐約有些明白,為什麽祁寧會說他沒有辦法離開了……
對于她而言,他或許只是禦旨賜婚的未來夫婿,而對于天下人而言,他卻是大魏朝的祁相。就算沒有太多的記憶,但是這些時日裏她也不難得知,如今大魏朝一攬天下版圖的七分,掌控天下大局,平息各處戰亂,這個人——功不可沒。
如尚淵他們一樣,飽嘗戰亂之苦的人太多,他并不是緊緊因為救他一命而對自家大人敬畏至此,而是因為,這個人一手平定了那麽多的戰火。
尚淵眼中的祁寧,或許是如有如神祗一般的存在。
那麽,她眼中的祁寧呢?
恍惚間,仿似又見那個輕衣翩曳的人影,神智又恍開一瞬。
他要走,天下容不得他脫身,那麽,如果是她希望他離開呢,他,會嗎?
這樣一想,卻有些感覺好笑。
她又不是他的什麽人,又怎麽可以左右他的想法?祁寧這種高高在上的男人,或許不論是多麽的孤寂落寞,他的伶俜,俨然已是一種不可亵玩的姿态。
秦淮的嘴角正微微咧開了些,忽然四起幾分緊張的嘈雜,周圍原本安寧平靜的氛圍陡然一破,瞬間盈滿了蓄勢待發的危機感。
心口猛然一跳,霍然掀被起身的時候,陡然落入眼裏的是尚香一張煞白地不似活人的臉。她的眼中盡透着一分惶恐,慌亂無神地往周圍看着,整個人瑟縮地仿似随時都會癱軟下去。
尚淵很快到她身邊将她一把扶住,擡頭時視線與秦淮恰好對上,臉上的神色也是過分的凝重:“小姐小心,好像是有流寇偷襲。”
秦淮忙不疊沉沉地點了一下口,胸膛中的心跳俨然就要直接從嗓子眼跳出一般,全世界仿似只留下了沉重的心跳聲繞在耳邊。
遠遠地已經有兵刃的聲音傳來,秦淮正徘徊着不知該往那邊走的時候,眼前人影一晃,有一只手已經一把抓上了她的手腕,牽起就走。
下意識地跟着他走去,秦淮恍惚中一擡頭,只看到祁寧輕落在肩頭的青絲,他的身影落在交錯的林木間,仿佛格外适合夜色,沉沉地融入。
思緒一時間恍惚散開一瞬,低頭看了看被牽着的手,嘴角的弧度無意識地微微一抿,心中那分驚悚的感覺竟然霎時淡了不少。
只感覺到他手間傳來的溫度,似乎格外叫人安心。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的評讓和尚寬心不已,心滿意足滴來更文,哦也~好多字字哦,滿意否?
大家以後争取和尚準備日更的時候,前一章的花花留滿一圈吧~保證無更文後顧之憂,襖也~
尚香和尚淵的确不是親姐弟,好多姑娘猜對了,獎勵虎摸一個。
唔,有人所和尚重口,其實你們告訴俺,俺的口味真的不重……比很多人輕多了啊輕多了。
PS.關于本文暗線的問題,和尚友情提醒,介意親們看的時候,順着和尚思路看就好了,情節神馬的,果斷争取給力!
莫探究太多哦哦,因為一點點都會出來的,免得想得腦子打結,水到渠成吧還是……如今的腦細胞,很是寶貴。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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