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囚宮
房外頭的風呼呼地吹着,隐約搖曳的樹聲悠悠傳入屋裏。
房中彌漫着隐隐的茶味,其中且有幾分淡淡的藥氣。秦淮低頭品着手中的茶,稍擡一下眼睫,不動聲色地将周圍打量了一番。
魏善公主叫了她來,自己卻始終沒有露面,但聽屋裏有依稀的動靜,落在寂靜的廳堂中顯得愈發的明顯清晰。
秦淮自然是不急着去見那位皇上,只不過方才的那個小太監恐怕現在都要急得跳腳了。想着便不禁勾了勾最近,此時聽到步聲,擡頭看去。
簾子捋起,正是方才的那位宮女推着輪椅走出,而輪椅上的那人朱唇輕點,光從視線中,便可以看到說不出的傲慢。
魏善這樣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秦淮卻不方便跟她對視,手上的杯子往桌上一擱,當即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參見公主。”
垂首斂眸,是一副格外恭敬的模樣。
然而頭上氛圍依舊靜谧,只覺得有道銳利的視線清晰分明地落在她的身上,如是刀子,恐早已将她生生撕裂。
半屈着的身子漸漸泛上酸楚的感覺,秦淮深吸了口氣,終于聽到魏善淡然無波的聲音:“秦淮姑娘不必多理。”
擡頭時,宮女已經将魏善推到了上座,身上沉重的視線也随之淡了下去。
不愧是皇女……秦淮暗暗松了口氣,在魏善的示意下剛一落座,便聽她開了口:“你可知道,為何我非要趕在皇兄之前攔下你嗎?”
秦淮微微笑道:“想是與祁寧有關。”
魏善凝視了她半晌,面上是抹說不出的複雜神色:“如果不是我走不出這牢籠,我也無需找你。”
秦淮點了點頭:“我明白。公主……有事請說。”
“你們都退下。”魏善沉默良久,擺手屏蔽了左右。
秦淮看着周圍的宮女悉數退下,眼見房門合上,也知終于要提及正事,神色也不禁肅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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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寧帶兵離開也已經有了一些時日,想必未安郡的戰況,宋校尉從未跟你提及過。”
秦淮默然點頭:“宋拂的确從未跟我說過那裏的事。”
魏善笑了笑:“他不是有意瞞你,只是那裏的戰況事關機密,的确不好跟外人多講。”
這一句“外人”顯然是有意挖苦,秦淮聽後無奈笑笑。
“未安郡內暫時并無其他特別征兆,祁寧的軍隊和北奴軍交戰數日,暫時也沒有太大的動靜。但是……”
“但是”這兩字在魏善的吐息中顯得霍然沉重,秦淮直覺有異,也見魏善的那雙眼漸漸地清明了起來,啓唇輕笑道:“但是,這京師中的一些軍隊,卻是有着詭異的調動。”
京師?秦淮不想魏善竟連這些都有派人去探訪,神色露出幾分肅然:“那皇上這次傳我入宮的目的……”
魏善含笑:“你認為呢?”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在胸口沉沉壓住,秦淮覺得呼吸一緊,語調微沉:“祁寧從沒有過叛國之心。”
“我知道。”魏善抓緊自己衣擺的雙手一緊,笑得頗是苦澀,“但是,皇兄并不相信。如果當初祁寧接受了皇兄的賜婚也就罷了,當一個安穩的驸馬,好歹不會讓皇兄如現在這般顧忌。但是他偏偏……偏偏為了你,拒絕了。”
這樣的話語說出,似是格外揪心,仿似在自己的一個“敵人”面前□裸地揭穿自己的傷疤一般。
秦淮呆呆地看着魏善出神,只覺那樣嬌弱易碎的身軀中俨然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原本心亂如麻的心緒,此時反倒靜下:“那麽,公主希望我……做什麽?”
魏善公主聞言,漸漸露出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既然皇兄有意囚了你當作一顆棋子,那麽,我就請你——逃吧……”
是意料中的話,秦淮的嘴角也不禁緩緩勾起:“想必,公主也有東西,需要我傳達給他吧?”
“和聰明人說話,果然不需要廢太多力氣。”這句話聽不出是諷刺亦或是挖苦,魏善轉身從抽屜中取出一封信擱在了秦淮面前,“我會助你離開這裏,一旦離京,你切記定要馬上去找祁寧,告訴他,他的軍中藏有我皇兄安排的細作,如今他與北奴相持不下,便是那個細作所為。至于這封信……你交予他的手中,是走是留,由他自己定奪。”
看魏善的神色,秦淮也知祁寧最後的選擇,恐怕她與她一樣,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即使知道魏善的無奈跟凄然,如今她也只能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面色無波地将書信收下。
魏善這樣急不可待地找她,顯然也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秦淮的指尖輕輕地在信封上面摩挲,半晌,曼聲道:“公主,若我無法将這封書信交到他手中,是否就會……”
“包括祁寧在內的大魏軍,便将——全、軍、覆、沒。”
魏善說最後四個字的時候恰有一陣風,将她的語調吹得有些飄忽。
秦淮聽到耳中,只覺全身陡然一涼,狠狠咬了咬唇:“我,明白了。”
“之後逃離的事,我會安排阿瑤與你聯絡的。”
告辭的時候,秦淮聞言,點了點頭。轉身正走到門口,魏善忽然又叫住了她。詫異地回頭,只見魏善的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閃爍,半晌,才開口道:“有些事我不便多說,但是,要小心你身邊的人。”
這句話是指……
秦淮的瞳孔不禁微微一張,然魏善已然轉過身去:“阿瑤,帶我回房間。”
門外的宮女太監們個個又湧了進來。
見魏善已然沒有多說的意思,秦淮到了嘴邊的話終究咽下。
當秦淮再趕回去的時候,等在那裏的那個小太監俨然都要哭出聲來了。忙不疊擁着她上了轎子,便手忙腳亂地吆喝轎夫快快起轎了。
一想到又要再見到那個皇上,秦淮便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魏善公主已是一個聰明伶俐的人,同在宮中與她一道長大的皇上又怎會是個簡單的角色呢?再加上先前與他的接觸,愈發清楚那人的深不可測。
秦淮暗暗捂進了藏在懷中的書信,強讓自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做了萬千的心理準備,終于到了禦花園,然而秦淮正打定了以不變應萬變的準備,不料見到的人并非魏景,卻是一個大太監。
那太監顯然等得急了,一見人,首先将那個小太監給罵了一個狗血噴頭。回頭看到秦淮從轎上走下來,當即又涎了一臉笑意,湊上來道:“這位想必是秦淮姑娘了吧?皇上派老奴在這裏等候多時了。”
秦淮狐疑地點了點頭:“那皇上……”
“今日朝中要務繁忙,皇上抽不開身,便托了老奴特來恭候姑娘。”大太監笑得一臉虛假,笑起來,臉上的贅肉顯得格外縱橫交錯,“皇上念及祁相在外征戰辛勞,秦淮姑娘孤身一人在相府怕是無人照料,才特讓人請了姑娘入宮,望姑娘在宮中住上一段時日直到祁相回京,也當是皇上為祁相可做的綿薄之事了。”
果然如魏善公主所說,表面上是方便照料,實質,恐怕便是軟禁了吧……
“皇上好意秦淮明白,但是這皇宮畢竟是妃嫔的居所,這恐怕不合規矩。”
秦淮為難地說着,假意拒絕,自然也不會認為對方會這麽輕易便放過她了。果不其然,那大太監聞言,笑得更加似一團肉球了:“秦淮姑娘說的都什麽話,祁相對大魏朝功不可沒,替他照顧妻室,又怎麽會有人說閑話呢?”
三言兩語之間,她竟然就已是祁寧的“妻室”了,也不知道再往下說又會說出些什麽來,秦淮哭笑不得下忙不疊攔下了他的口不擇言:“皇上的好意我明白了,只是秦淮素來習慣了身邊的人照顧,公公你看……”
見秦淮松了口,大太監眼前一亮,當即笑盈盈道:“這個姑娘盡管不必擔心,權且先在這裏住下,明日一早老奴便派人去祁相府上将姑娘的貼身人都給招進宮來伺候着。”
秦淮微微一笑,也甚是溫和:“那就有勞公公了。”
顯然沒料到秦淮竟是這樣好說話,那大太監一樂之下,當即卑躬屈膝地把她一路往安排好的住處領去。
好不容易所有人退了個幹淨,秦淮站在房門口,周圍宮牆逶迤,看在眼中,也不禁有些出神。
此時靜下,才有時間來回味這一日來經歷的點滴。
若說日後的事,她總會報以一種得過且過的心态,既然魏善已說會為她安排妥當,那麽離宮的事自然便不需要她擔心。此時讓她格外在意的卻是另外的一件事。
魏善今日最後的那一句提醒絕非無中生有,若她說的那人确是尚香,那麽尚香便并非是她安插的人。
這個皇宮中有權勢的人,除了她之外,那唯一有可能的人便只有一個。
那就是——皇上。
莫非,尚香竟是魏景安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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