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叮鈴。”
風鈴因被推開的門扉而響,在空中劃出流暢的弧度,昭示着新顧客的到來。
老板瞥了新顧客一眼。
穿得一身黑,背脊挺拔,身姿纖細。衛衣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腦袋,只能隐約窺見幾縷銀白的短發。
他的手指修長,膚白如玉,從貨架上拿食物時會刻意的拉低帽沿,一副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的模樣——仿佛下一刻就要抱着食物跑路。
老板默默的提高了警惕。
幸好,新顧客只是打扮得比較怪。他在老板“松了口氣”的眼神中抱着挑好的速食走到收銀臺,一言不發的等着結賬。
懸挂着的電視正在播放訪談——
“對。我是一個月前的那場大戰裏的死者之一。是‘神跡’複活了我。”屏幕內的男人說着說着,竟然開始啜泣,“……你不明白,我和我的妻子重逢的剎那,我是多麽的感謝上帝——”
“不,應該是感謝‘神跡’。”
“他拯救了我、拯救了無數人的生命,挽回了無數個瀕臨破碎的家庭,為我們帶來了希望。”
“他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
訪談仍在繼續。
老板一邊數物品,一邊裝袋。他的目光不經意的瞄到櫃臺外:舉止怪異的新顧客微仰着頭,怔怔的盯着電視屏幕,聽着關于新晉超英“神跡”的路人采訪。
這個動作,暴露了新顧客的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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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年輕。
也意外的好看。少年的五官全都精致到了極點,下颚的線條優美,蒼白的唇瓣輕抿着,細密的眼睫在眼睑上投出陰影,似有若無的遮掩着眸光。
兜帽壓着的銀白色發絲勾勒着側臉。
這不經意的一瞄,帶來了劇烈的視覺沖擊。
老板情不自禁的愣了片刻,才神色恍惚的給物品裝袋。他莫名的拘謹起來,繼而思考自己瞅着人發呆的樣子會不會過于失禮。
然而,他身前的人,根本沒注意到他的變化,依舊一眨不眨的望着電視屏幕。
于是老板懷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忐忑,試探性的搭話:“你對‘神跡’很感興趣嗎?”
“……”
聽見他的聲音,少年猛的回神,扯了扯帽沿,再次垂下腦袋,将大半張臉都擋住。
“多少錢?”少年反問道。
他的嗓音低啞,又格外清冽。宛如晨光熹微間的幼鳥鳴叫,脆而短促。明明聲線偏向于柔軟,卻夾帶着“生人勿近”的氣場。
冷得刺人。
老板那隐秘的小心思被這冷意潑滅,悻悻的回答:“一共12美元,現金還是刷卡?”
“刷卡。”
直到提着物品離開便利店,少年也沒有再看電視屏幕一眼,像是刻意規避着什麽。
“說實話,在被‘神跡’複活前,我是‘反英雄組織’的成員,因為他們總是到處拆東西……但‘神跡’改變了我的想法!”
“這個世界需要英雄!”
“需要和‘神跡’一樣,把深陷絕境的人們救出來的超能力者——他們是我們的保護傘。”
“我為我曾經的不成熟道歉。”
……
少年的步伐微不可見的頓了頓。
英雄?神跡?保護傘?
這些在腦子裏不停翻轉的詞令他扯起嘴角,露出了一抹滿是譏諷的笑。
——狗屁的神跡。
亞爾林·肯曾是銀松星的王子。
他擅長治愈傷勢,可以複活死者,能力極其bug。可他受到的限制也不小:
①只有當死亡人數達到1萬時,複活才能生效。
②複活生效的3分鐘內,不能被打斷,且要意識清醒的承受死者經歷過的痛苦。一旦他昏迷,技能便失效。
③死亡時間超過3小時的人,無法被複活。
④複活結束後,他會很倒黴。
倒黴具體表現為:一言不合平地摔,二言不合發高燒,三言不合被車撞……
——仿佛被全世界針對。
因為這些限制,在敵軍踏上銀松星,大肆殺虐時,他什麽都做不了。
他的護衛隊為了救他,背着讀條被中斷、疼得神志模糊的他殺出一條血路,搶了一艘戰艦。然後在戰艦開啓空間跳躍之前,拼命的抵擋蝗蟲般數量衆多的敵人。
一個接一個的……
亞爾林額前的發晃過晦澀的眼眸。黃昏的餘晖描摹着他的眉眼,柔化了他的尖刺,讓他顯出幾分可憐兮兮的寂寥與難過。這份落寞和他蒼白的膚色互相映襯,拼湊出了脆弱。
——全部的人都死了。
有的被擊穿了頭顱,有的被砍掉了手足,有的被炸得粉身碎骨……身為這顆星球的王子,他只能蜷縮于狹小的保護倉裏,疼得不斷抽搐,再看着自己的臣民為自己而死。
他的眼淚朦胧了整個世界——
空間跳轉的一霎,他最後的護衛,面向着他所處的方向,半跪下身子,忍着痛呼、靜默的逝去。
他的國土生靈塗炭。
那些痛呼與鮮血仍歷歷在目。被他複活的地球人,不過是剛好撞上了他逃竄途中的能力失控罷了……他們重生的日子,是他的故鄉隕落的日子。
對亞爾林而言,這沒什麽好開心的。
“英雄”之名就更可笑了。
哪個英雄會背棄家園,獨自逃跑?
一個戰鬥力低下,根本沒辦法守護自己珍視的一切,只能在連綿不絕的硝煙中哽咽的王子……居然成了外星人的“英雄”。
——多麽荒唐啊。
亞爾林抱緊了懷裏的紙袋,脖頸低垂。
“神跡”什麽的……
簡直是在嘲笑他的軟弱無力。
他回到了住所。
托随身攜帶的腕表式AI的福,亞爾林的身份、錢財等問題得到了解決,不至于流落街頭、風餐露宿,甚至還入讀了中城高中。
當然,入學是AI的主意。
忠心耿耿又人性化的AI,由衷的希望他走出陰影,開啓新的人生,便自作主張的替他搞定了轉學的事宜。
亞爾林漠然的接受了。
AI——01號——是他唯一的“家人”。他不想拒絕01號的好意……反正待在哪裏都一樣,這個宇宙中,沒有第二個銀松星人了。
抛棄了故土的他,就該孤獨的受罪。
少年的背脊微微佝偻着,漆黑的影子被夕陽拉得長長的,襯着樓房間搖晃的衣物,看起來有些古怪。不過,要是看見他的臉,“古怪”這個詞,就變成了“美得特立獨行。”
瞥他一眼,便能知曉“怦然心動”的含義。
所以彼得·帕克記得他。
神秘的轉學生,長得霞姿月韻,深受女孩們喜愛。他的武力值也高,可以輕輕松松的将故意挑釁的不良少年摁到桌上……
無視紀律、被異性追捧、會打架。
——彼得覺得他很酷。
或許在大人的眼裏,亞爾林·肯只是個不懂事的叛逆少年,等他長大,自然會受到社會的毒打。可在同齡人眼裏,他勇敢肆意,帥氣極了。
……沒想到我們是鄰居。
彼得·帕克暗自嘀咕:既然是鄰居,面熟之後,應該就能順理成章的提出“一起拼樂高”之類的邀請了吧?
……應該能吧?
他越想,心裏越沒底。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小卷發,忍不住嘆了口氣,決定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他深褐色的眸子掃過亞爾林,餘光發現了一抹粘稠的紅。
那是……
彼得睜大了眼睛:“肯?你的手——”
抱着紙袋的黑衣少年踩着階梯,循着聲音,側身看他。
——彼得撞進了一汪清透的湖泊裏。
亞爾林的瞳孔是非常漂亮、濃郁而富有生機的碧綠色,仿若在淅淅瀝瀝的春雨中破土而出的新芽,格外惑人。
夕陽為他的銀發鍍上光輝。
亞爾林的視線落到自己的腕部。
漆黑的衣袖間,隐約可見一層層的繃帶。而雪白的繃帶,已經被深紅的血液滲透了一小部分。
在他的注視下,刺目的紅逐漸擴散。
一點一點的。
沾濕了他蒼白的肌膚。
……傷
口裂開了。
對疼痛早已麻木的亞爾林冷淡的判斷。彼得·帕克則小心翼翼的走到了他的身旁,指着他的手腕,欲言又止:“不用去醫院嗎?”
兩人的目光相觸。
這麽近的距離,夕陽的柔化濾鏡徹底破碎。彼得遲鈍的意識到,少年的眸子,根本不是湖泊般的清透。
他的碧綠色死氣沉沉。
宛如枯萎的雜草,綠得沉悶,綠得逼仄。觸碰到的瞬間,便能把旁人壓得喘不上氣,像是墜入了一望無際的深淵——
彼得·帕克察覺到了他的難過。
“我、我的意思是。”下一秒,彼得快速的挪開視線,臉上充滿了無意中窺探了別人的秘密的慌亂感,“不去醫院,沒問題嗎?傷口說不定會發炎、潰爛……啊,我不是在詛咒你。”
“我只是,只是……”
少年的音量慢慢的降低,青澀的面容上浮現出沮喪,活潑的氣泡音消弭于空氣,連頭發都無精打采的耷拉着。
他小聲的繼續bb:“只是想建議你去醫院。”
說完後,彼得悄悄的瞅了瞅亞爾林。
……沒、沒有任何反應?!
他更喪氣了,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的。
冷漠的轉學生拉了拉自己的兜帽,任由血液侵蝕繃帶。他抱着紙袋,十分無情的擡起腳,沉默着上了樓。
不過——
不知道是不是彼得的錯覺。
他似乎,聽見了一道非常非常輕,卻含了些笑意的清冽嗓音。那嗓音悅耳如水滴入泉,在他的心髒處砸起了圈圈漣漪。
——“我沒事……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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