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他年我若為青帝
林清惜的頭發都披在身後,平日裏的少年銳利似乎都被這場雨撫平,他的發絲如墨,穿着阮當歸的衣裳,熏着阮當歸的香,坐在阮當歸的床榻上,與他共賞這場雷雨。
阮當歸以前頂讨厭下雨,一場大雨總能把腹中空空的人逼到狼狽地步,可如今在這錦衣華食中,竟也染上喜雨的惡習。
這場雨下得京城百姓歡呼雀躍,奔走相告,雨後便入了初秋,各地的秋雨綿綿不斷,天災就這樣過去了。
秋意深深的時候,李太傅又病倒了,為什麽說又呢,太傅本就年事已高,雖已不理朝堂之事,卻到底憂國憂民,前段時間為了旱災的事情沒少發愁,入秋感染風寒,反反複複,羸弱的身體扛不住了,發了高燒,直接卧病在床。
阮當歸還在前一天時候,和太傅在課堂上頂了嘴,被打了三下手心。
阮當歸聽聞這個消息,第一反應是挑了右眉,和一臉欣喜的吳世年相視一眼。
這該說是好事呢還是好事呢?
然後魚子崖又來了,魚子崖已是翰林學士,一身儒雅,面色如玉,阮當歸和吳世年面色一變,讪讪地趴到桌子上,又有氣無力起來。
又過了幾日,林清言告訴阮當歸,太傅病得很厲害。
阮當歸未放在心上,還多有調侃:“難不成李胡子已經病到拿不起戒尺的地步?”
林清言嘆息:“我們要不要前去探望一番?”
“不去。”阮當歸一口拒絕。
“阿玖。”林清言微微蹙眉,喚了阮當歸一聲。
林清言這一年長得很快,只比他矮上幾分,一雙眼溫潤又多得無奈,阮當歸這才收起面上的不以為然,他看向林清言,片刻之後妥協道:“我去還不行嘛。”
得知林佩也去,阮當歸便跑去找他,約好一同前往,阮當歸賴在東宮,吃着端上來的核桃酥,說道:“沒準李胡子一看到我,便氣得從病床上跳起來呢。”
說罷,自己被自己逗樂了,忽然面色一變,被口中的核桃酥噎住了,趕忙撲到林清惜旁,端起他的茶杯如牛飲水。
探望李冉太傅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阮當歸和林清惜林清言一同去了太傅府中,太傅的府邸不大,只是一座微大的院落,一進去不久,就到了內室,而戶部尚書的府邸,七拐八拐都是長廊。
太傅一生無兒無女,夫人又早年已逝,一生忠貞為國,晚年竟無天倫之樂。
下人将衆人引進,太傅帶病相迎,出了學堂,便是君臣。
林清惜看到一身慘病的太傅,趕忙迎去,将人攙扶屋內,這深秋天寒露重,深怕太傅會病上加病,太傅雖臉上病容憔悴,卻還是嚴厲模樣,在看到阮當歸之後,顯然一愣,沒想到他也跟過來。
阮當歸深怕李太傅猛然從身後抽出戒尺來,他對上太傅的眼,從林清言身後走出來,老老實實給太傅行了禮,畢恭畢敬地稱呼一聲:“太傅。”
太傅那嚴厲的目光在阮當歸面上拂過,阮當歸憋着氣,太傅轉身:“進來吧。”
阮當歸松下一口氣來,朝林清惜做了個鬼臉。
屋內陳設簡陋,這會時節,仆人朝已經點了爐火,阮當歸只要同太傅呆在一處,便覺得渾身不舒服,他鼻觀鼻,眼觀眼地坐着,林清惜和太傅在交談,少傾有人上前奉茶,是個小姑娘,大約十一二歲,粉粉嫩嫩宛若團子,模樣清秀,穿得也棉厚,抿着嘴,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水。
阮當歸的注意力立馬被吸引過去,小姑娘把茶水放到桌上,看起來頗為吃力,一時動作不順,一只杯子從桌上滾落,眼看就要掉下去了,一只修長的手抓住了那杯子。
阮當歸一邊把杯子遞過去,一邊微低下身子,與小姑娘平視,兩人都有一雙圓圓的眼眸,阮當歸笑着,眼眸圓潤起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恣意,他道:“喽,拿好呦,你叫什麽名字?”
小姑娘接過杯子,也不怕生,甜甜地道一聲:“謝謝哥哥,我叫李秋書。”
“秋書,過來。”李太傅道,“見過太子和皇子。”
李太傅咳嗽一聲後,轉頭對林清惜道:“殿下,這是我孫女李秋書。”
自非親孫女,李秋書自幼便被抛棄,輾轉牙婆子手中,被賣了又賣,一日無意讓李太傅撞見,憐她可憐,便買了回來,取名秋書,養在了膝下。
李秋書邁着小短腿,噠噠噠跑到林清惜和林清言面前,動作笨拙卻憨态可掬地行了禮,聲音童稚,而後又趕忙給衆人倒了茶水,等到她要離開的時候,阮當歸手疾眼快地給她懷中塞了東西,李秋書低頭一看,是許許多多的零嘴糖果,皆是阮當歸今日出門時往懷裏揣的。
李秋書眼睛都亮了起來,阮當歸伸出手指,做出噓的動作,李秋書連忙點頭,遛了出去。
阮當歸又開始神游起來,從京城的雜戲到江南的蓮蓬,直到身旁傳來林清言的聲音:“阿玖,阿玖。”
阮當歸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衆人都看向他,他下意識摸了摸鼻頭:“作甚?”
“太傅給你說話呢。”林清言以手作拳,略微尴尬。
“哦,對對對,太傅說得極對。”阮當歸趕忙道。
“太傅是說,讓你把落下的功課別忘了補。”林清惜泠泠一聲。
阮當歸:“……”
幾人在此呆了半晌,阮當歸臉上挂着笑,其實什麽也沒聽,出來的時候,瞧見府中院子裏樹葉飄落,平添幾分荒涼,太傅顫巍巍地被老仆攙扶着,李秋書探出個小腦袋看衆人。
“阮玖。”太傅用蒼涼的聲音喊着他的名字。
阮當歸回頭,太傅用嚴厲的目光看着他,阮當歸笑呵呵,太傅卻忽然嘆息一聲,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慈祥目光看着他:“如是如此,便已足矣。”
阮當歸一愣,太傅已将目光落在了別處。
太傅再沒回來了,魚子崖一直為衆人授業解惑,一直到冬日。
阮當歸的手已經很久沒挨過太傅的戒尺了,太傅一直在府養病,不久前,還想要告老還鄉,卻被皇上找了借口駁了回去,阮當歸總往太傅府中送吃食,都是給李秋書的,但卻沒有親自再登門拜訪。
林清惜今年生辰時,阮當歸偷偷摸摸送上禮物,送給林佩時,還一番擠眉弄眼,說是讓林佩偷偷地看,這東西他得來可是頗廢一番周折,林清惜哪知阮當歸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阮當歸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一臉春光:“反正你會感激我的。”
的确很感激,在夜裏燈火下打開那本書的時候,林清惜深吸一口氣,把書合上,再深吸一口氣,耳尖泛起了紅。
阮當歸給他的是禁書!
這件事的最終結果是,林清惜整整一個月沒有再和阮當歸說過話。
學堂的課結束之後,阮當歸就窩在自己殿內不怎麽出來,此時白雪皚皚,案牍上燃着袅袅的香,玉瓶中插着熱烈的紅梅,屋子中央的暖爐散發着暖氣,琉璃盤上放着微微冷卻的梅花餅和剝好的柑橘,阮當歸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眼,起身趴在窗口往外看,寒風卷雪,凜冽入骨。
宮裏靜悄悄的,他方睡醒不久。
珠花沒在宮內,也不知去了何處,阮當歸覺得有些怪異,平日裏他也多出去玩,所以并未察覺到,珠花似乎經常會……出去。
阮當歸正想着,聽到動靜,趕忙躺好,閉上了眼。
聽到溫柔的腳步聲,漸漸近了,而後他嗅到寒風的味道,一雙手把他身上的被子掩了掩,而後端起桌上的盤子,又離開了。
阮當歸睜開眼,覺得他的姐姐有事瞞着他,他的心就像貓抓似的,想要搞清楚這一切。
第二天的時候,雪又下了起來,阮當歸的秋千上堆滿了雪,今年他又往長廊上堆了個半人高的雪人,凍得鼻頭發紅,指着雪人對珠花道:“姐姐,怎樣,好看嗎?”
珠花抿着唇笑:“好看好看,你快過來,當心凍壞了。”
阮當歸跑過去,珠花趕忙把手爐遞給他,又踮起腳尖把他發上的白雪撥下來。
阮當歸看着珠花笑:“以後年年,都要在這兒堆個雪人,和我一起,陪着姐姐。”
珠花看着她的小公子,小弟弟,阮當歸已比她高出一頭半,這個年齡正是猛長身子的時候,她趕着給他做衣裳,一件做完沒穿多久便就小了,她說:“好,每年都堆,我陪着你。”
阮當歸看着珠花的笑,溫柔便泛到四骸,他看着珠花時,總會想起娘親,他想知道珠花姐姐最近總出去幹什麽,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他想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于是他決定自個偷偷跟出去。
等了幾日,下雪天,阮當歸躺在榻上假寐,珠花腳步輕輕,便離開了,等她前腳剛走,阮當歸後腳便跟了出去。
珠花撐着一把油紙傘,雪落在傘上,阮當歸沒撐傘,蹑手蹑腳跟在身後,等趴在拐角出,偷偷伸出頭往外看時,耳畔傳來一聲:“你在作甚?”
阮當歸吓得差點從原地跳起來,他惶恐地回頭看,林清惜微微蹙眉,神色疑惑。
珠花聽到些許動靜,轉過身來,阮當歸一把将林清惜拉過來,抵在牆上,捂住了嘴。
珠花撐着傘,往右邊去了,阮當歸見沒被發現,長長籲了一口氣,這才回頭看林佩,林清惜被他情急之下捂着嘴,阮當歸手心滾燙,碰到林清惜冰冷的唇,林清惜的呼吸灼熱,都落在阮當歸手心,林清惜臉都快青了。
“抱歉抱歉。”阮當歸抽回手,四下已不見珠花身影,阮當歸趕忙要繼續跟着。
林清惜拉住了阮當歸的衣袖,阮當歸沒辦法,一把抓住林清惜的手:“等會給你解釋。”
作者有話說:
求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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